这题颇有些难度,轮到唐露芝,她没对上来,自罚了三杯。
唐露芝之后轮到银朱,只见银朱指尖托腮若有所思,朝众人笑了笑,没对诗,直接举起酒杯自罚三杯。
见此,席间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唐露芝快人快语忍不住问道:“虽说这题的确难了点,可以你的学识,怎会对不上?”
银朱浅笑着摇摇头。
程令芝一脸懵懂地跟着附和:“说的正是,银朱姐姐怎么会对不上这个“怅”字,远的不说,就说前不久玉筝公主寿宴上姐姐作的那首长诗《云间梦》里头不就有……”
言及此,程令芝忽然顿住,捂着嘴手足无措地朝嘉禾看了眼。
不止程令芝,女宾席上但凡去过玉筝公主寿宴的人目光皆有意无意地扫过嘉禾。
也难怪这些人会如此。
那首《云间梦》诗句凄婉动人。讲的是穷书生爱上官家千金,官家千金虽心中也有他,却碍于种种原因没能与穷书生得成眷属,后来穷书生飞黄腾达,却与别人定下了婚约,两人终究有缘无分。
明白人一听便知,这首诗中那个让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别人指的便是是嘉禾。
银朱面色微红为难道:“那日玉筝公主寿宴,我多饮了些酒,一时迷糊做下了这首诗,还请大家口下留情,莫要再提此诗了。”
她这一番话,明着打圆场,实则告诉众人,她酒后一时迷糊,所以吐了真言。
嘉禾微微垂眼,该来的果真还是来了。
银朱执起酒杯走到嘉禾跟前,诚恳道:“这杯酒我敬夫人,祝夫人与沈相新婚愉快。也望夫人莫要为了那首诗的事介怀。”
此言一出,席间立时多了许多窃窃议论之声。
嘉禾行酒令罚多了酒有些醉了,看着酒杯里的酒水在眼前晃啊晃的。迷迷糊糊间听到周遭之人议论纷纷。
“她成亲了?没听说啊。”
“就是,怎么连喜帖也不发一张。”
“怪不得她一个罪臣之女还能过来赴宴,原来是有了靠山。”
“从没见过有人成亲不办喜宴的。”
“令芝,你可知道她成亲的事?”
“啊,这……我不知此事。不过我猜三姐姐不是有意瞒着不声张的。”
“她当然巴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她嫁了,那是人家沈相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不想让人知道娶了她罢了,哈哈哈哈。”
“诶,你看程嘉禾腰间那个银色镂空香囊小球,是不是跟银朱的一模一样?”
“她从前就这样,银朱怎么打扮她就怎么打扮,以为这样就能抓住沈相的心。”
“娶妻之事关乎终身,思谦一向慎重,若非他愿意,绝不会冒然娶妻。再者思谦与弟妹早有婚约,成亲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还请各位慎言,切莫胡乱臆测。”
这些议论跟那段记忆中的多有相似。
嘉禾脑袋胀胀的,银朱手中的酒杯还在她眼前晃,一副非逼着嘉禾喝下她敬的酒的架势。
从年少时起,银朱便是这样,三言两语总能让她难堪,逼着她抬不起头来。
从前她总没底气回应这一切,可现在她有了。
只不过没等嘉禾自己动手,从半空中伸出一只大手,越过她夺走银朱手上那杯酒。
第14章 占有
只不过没等嘉禾自己动手,从半空中伸出一只大手,越过她夺走银朱手上那杯酒,毫不犹豫将酒洒在了地上。
嘉禾心跳砰砰加快,他不知何时来了梅苑,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挡在了她身前。
“抱歉,内子不胜酒力。”沈云亭满含凉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先带她走了。”
周围议论声止,众人皆朝她们看去。
银朱站在原地紧抿着唇,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她没想到沈云亭竟然不顾礼节,为了程嘉禾如此下她面子。她以为沈云亭足够冷心理智,看来不是。
沈云亭扶住醉醺醺的嘉禾,低声对她道了句:“走了。”
嘉禾乖乖点点头应了声“好”,又道:“再等我一下。”
说罢,越过挡在身前的银朱,走到方才唯一替她辩解的岑雪卉跟前,从纯白毛绒斗篷的口袋里拿出一份喜帖,递给岑雪卉:“家中突逢变故,我与夫君成亲匆忙,未来得及邀约,三个月后补办的喜宴,大夫人若是得空,还请赏光。”
岑雪卉接过喜帖回道:“一定,还未来得及向你们道喜。”
嘉禾朝她笑了笑,回到沈云亭身边,眨了眨眼:“走吧,夫君。”
还未等寿宴开席,两人就这么撇下所有人走了。
作为堂姐妹却没有收到喜帖的程令芝,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下脸色略白。
众人都看得明白,人家说了不是不办喜宴,只不过先前诸多事情耽搁了,之后会补办。不是不发喜帖,只是人家不想请你。
唐露芝瞟了眼银朱和程令芝,摸了摸上回被打板子的地方,感叹幸好今天自己学乖了,一直安分守己,一句也没刺程嘉禾。否则今日丢脸尴尬的人里定有她一个。
银朱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里仿佛梗了一根肉刺,她不会输给任何人,尤其是程嘉禾。
时隔多年,银朱耳畔恍惚又飘来那个人遥远的声音——
“比起银朱表妹孤更想选程姑娘。”
“程姑娘她……她哪都可爱,孤很喜欢。”
*
嘉禾晕晕乎乎的,嘎吱嘎吱踩着雪,像小尾巴似的跟在沈云亭身后出了太傅府,才反应过来要问:“寿宴都还未开始,我们就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无所谓。”沈云亭回道,反正要见的人他已经见了。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驶在回丞相府的路上。
嘉禾喝了酒,面颊红扑扑的,缩在马车角落里,浅浅打了个酒嗝。
寒风凛冽,车窗不时被吹起。马车经过东市,透过车窗飘来一阵饭香。
方才在寿宴上光喝酒了,什么也没吃,嘉禾捧着肚子:“我饿了。”
沈云亭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回府吃。”
“不要。”喝醉了的嘉禾格外固执,指了指车窗外的饺子摊,“我要吃饺子!一定要!”
街边小摊,脏乱人多。沈云亭不由皱起了眉,冷冷笑了声。
然后……
两人坐在了饺子摊前,点了两碗饺子。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
嘉禾两只眼睛冒着光,捧着大碗呼呼吹着冒上来的热气。
喧闹街市中,沈云亭静静盯着嘉禾,想起似乎他和程嘉禾很少这样坐下来一起吃东西。上辈子他总是避着她的。
偶尔一起吃也不错。
沈云亭正这么想着,面前的大碗忽地被嘉禾夺走。他面色略略一黑,虽说知道程嘉禾吃得多,但也不至于要抢他碗里的吧?
沈云亭告诉自己,嘉禾喝醉了,不要跟一个醉鬼讲道理。
嘉禾举着筷子挑走了沈云亭碗里的香菜,又从自己碗里分了几只饺子到沈云亭碗里,然后把那碗饺子还给沈云亭。
沈云亭看向嘉禾,她顶着一张绯红的醉脸,朝他笑笑:“给,挑好了。思谦不吃香菜,吃饺子只吃十个褶的,我都记得的。”
沈云亭的视线移到推至他跟前的饺子碗上。饺子碗里的饺子,每只都是正正好好十个褶。
手捧过汤碗,碗里热汤烫手,对面人笑意暖融,他忽觉心间滚过一阵热浪,眉梢微微扬了扬。
可当他的视线从饺子移到嘉禾身上时,却忽然呼吸一窒。倏然间心里空了一片,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看不到尽头的梦魇里无数次想抓住站在前面的人,却发现一切只是幻影。
沈云亭注视着低头安静吃饺子的嘉禾,年少时的她凑在他身边像只整天叽叽喳喳的雀鸟,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些年对着他的时候,她的话越来越少了。
喝醉了酒的嘉禾,异常乖巧,吃完饺子,嘬了几口热汤,然后安安静静坐回马车角落,泪眼朦胧地打起了小酒嗝。
回到府里,又一声不吭躲进房间,扑上床塌,被子一卷乖乖闭上眼睡觉。
沈云亭坐在床边,皱着眉抓起她的脚踝,取下她尚穿在脚上的鞋子,温声叱道:“睡觉好歹脱鞋,傻瓜。”
嘉禾迷迷糊糊睁开眼,水光粼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坐在她身旁的沈云亭:“思谦,你不要再说厌烦我了好吗?”
“我也是会难过的,很难过很难过……”她道。
沈云亭静静替她褪下罗袜,扯过被子盖住她脚,极轻地应了声:“嗯。”
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嘉禾迷迷糊糊地道:“差点我就不要你了。”
不要他?沈云亭一顿,陡然间心里窜起一团火,沉静的眼底隐隐浮起一股复杂的怒意。他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地道:“不许,听到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嘉禾轻轻的微鼾声。
嘉禾沉沉睡了过去,睡梦中她一直重复着在丞相府书房的那段记忆。
她带着一封东西去找沈云亭,沈云亭见到那封东西,生气地用唇堵上了她的嘴,然后抵着她在整个书房留遍了令人羞于启齿的印记。
后面连着几日,嘉禾都在重复着同样的梦,细节越来越清晰,只是记忆残缺,她始终看不清她给沈云亭的那封东西上写的什么字。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云亭看见那封东西会生气,会……会那副疯狂的样子。
因着这个梦,这几日嘉禾去书房找沈云亭的时候,总是忍不住面红心跳。
总觉得书案、墙、窗台、书架都让人“不忍直视”。
这日,她搬了凳子坐在书案前看沈云亭提笔作画,无端端又想起了那个梦,脸“嗖”地红了起来。
沈云亭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笔:“怎么了?”
嘉禾红着脸摇摇头,心虚地咬了咬唇瓣。
沈云亭忽问:“月信好了吗?”
嘉禾懵懵地点头:“刚好。”
“怎么忽然问这个?”
很快嘉禾便懂了他为何要问她这个问题。
她眼里眼含水光,两颊由微红变得通红,只觉得往后怕是连她现在坐着的这根凳子也无法直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