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牢房,牢头送两人离开,念在五亩地的份上,压低声音透了点消息:“这事原本没这么严重,谁知道钦差大人刚好旁听,不知搭了句什么话,人就这样了。”
褚青娘一晚上睡不安稳,牢房那样鼠蝇滋生,霉潮阴暗的地方,伤口万一发炎,要人性命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这件事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是人祸。
可刘县丞还能想办法,钦差她有什么办法!
早起坐在铜镜前,褚青娘拿着梳子慢慢顺发,这件事牵扯到钦差,真的很为难。
褚青娘一遍遍顺着头发,凝眉细想。
‘嘶’一根头发被扯疼,褚青娘按着头皮灵光一闪:前两天她给钦差大人做过饭!
扔下梳子,急忙进厨房,环视一周又不满意,这里没有独一味料齐,毕竟那里是饭馆。
褚青娘赶到独一味,顾不上喘气,洗手和面,雇来的婆子连忙说:“怎么好东家动手,我来。”
“不用,我自己来,你忙你的。”一碗地道的面,是很讲究功夫的,光和面就有几分温、几分力、什么时候加水等等讲究。
红通通的炉火,映着青娘额头细汗,鬓角更有汗珠滚落,白嫩嫩的绿豆芽掐净须根,过水码得整整齐齐。
赶在中午时分,收拾的整整齐齐,褚青娘提着食盒来县衙外,对差役屈膝笑道:
“听说钦差大人饮食不振,青娘有幸和大人同是北地人,因此做了两样小菜,一份鸡丝凉面献给大人,感谢大人为怀安百姓辛劳。”
“大人前两日还用过小店饭菜。”褚青娘笑着补充。
衙役没吭气提着食盒进去,不一会儿空手出来,褚青娘心里一松,生出几分喜悦:“凉面还要拌一下,容民妇进去伺候?”
进去就能见到钦差,见到钦差就能替吴俊分辨。
衙役让她等着,自己进去传话,不一会出来:“大人说,自有下人会打理,不用了。”
……没关系,肯吃就好,吃人嘴软,总能有点点情面。褚青娘站在县衙外等着,等着。
约摸半个时辰,县衙里有差役提食盒出来,青娘接了食盒,带着几分谦卑笑容:
“民妇是秦安郡陈阳人,不知和大人故乡离的远不远。大人在怀安兴修水上田地造福百姓,百姓几乎将大人奉为神明,不知民妇有没有幸,拜见大人回去和街坊说说。”
院里绿树婆娑,魏文昭已经洗漱过,只在齿间还留着一点豆芽清爽。毛巾细细擦过手心、手背,然后随意丢进盆里。
薄唇轻启,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见”
第10章
谭芸芬又气愤又委屈:“钦差大人怎么这样,吃了奶奶饭食,却不肯见奶奶一面,还连最基本的打赏都没有!”
简直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程万元沉吟不语。
褚青娘倒没有多余情绪:“牢里霉腐闷湿,吴俊有伤,必须想办法尽快出来。”
程万元思索着开口:“周知县还算清廉爱民。”
“我想的也是他,”褚青娘喝尽一盏温茶:“我去找周大人,让望焕去八弄巷,把昨日买肉的街坊召集起来,联名给吴俊作证。”
“是”程万元笑微微欠身,遇事不乱,不错。
褚青娘又问谭芸芬:“你不在码头怎么来独一味?”
说这个谭芸芬就委屈:“那些人明明昨天都没事,偏偏今天好些就不肯来了,卤味摊几乎没生意,来的多半只要菜夹馍。”
程万元连忙接话:“独一味这边没受影响。”一则外地客商不知根底,二则独一味不单靠卤味。
褚青娘有些疲惫:“罢了,本来也忙不过来,卤味摊生意暂停,你和哑婆照顾好烧饼摊就行。”
“是”谭芸芬屈膝领命。
雇来的跑堂进来回话:“东家,马租好了。”褚青娘不再耽误,跟着跑堂出去,踩蹬上马‘哒哒哒’离开。
谭芸芬看的满眼崇拜:“没想到奶奶骑术这么好。”
“家主不是普通人家女儿。”程万元眼里有几分欣赏。
离开县城,褚青娘催马扬鞭,一路赶到秋源湖畔,沿湖跑了七八里才找到周知县。周知县官服别在腰上,半腿泥点子和一帮人在湖边忙碌,湖上已经飘着一片四方田地,每块都不大,间隔可以看见碧波荡漾。
褚青娘翻身下马:“周大人民妇有冤。”
周志通正和人研究田地间隔距离,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认出来:“是褚娘子啊,有冤去县衙,刑狱归刘县丞分管。”
为了水上田地,周志通几乎十二时辰在湖边,脸晒得黑红,衣裳一层层汗渍,可是人却精神奕奕让人钦佩。
周志通是好官,褚青娘敬佩也不奉承巴结,直说:“刘县丞开审,还没定案半身打烂,青娘已经联合街坊作证,大人只需回衙立刻黑白分明。”
周志通一怔,走到一边:“你细说。”
其实具体怎么审的,褚青娘也不知道,只说了事实:“大人您看,上百人吃都没事,王五娘有事,算不到屠夫身上吧?”
周志通沉吟一会儿:“你这样……”
魏文昭午晌起来,穿着轻丝衣裤,倚在榻上翻闲书,吕颂进来回话:“老爷,刘县丞求见。”
魏文昭闻言顿了顿,看看自己衣裳,没换,穿鞋走出去。
“下官叩见大人。”刘远桥是个鸡贼的,昨天魏文昭听审一句话,让他闻出点不一样,就格外关注吴俊的案子,有点风吹草动就来试探巴结。
“原本下官也不敢耽误大人公务,只是吴屠夫那儿有点事。”
魏文昭一张漂亮的脸,凝出微微笑意,眼里两分意味看着刘远桥:这就想顺杆爬?可笑。
开口便是淡淡三分凉:“刘大人主管刑狱,是要本官教你怎么办案?”
干不了,你可以直接回家。
刘远桥蓦地冷汗下来,举着袖子擦了擦,腆着脸干笑:“不敢不敢,只是昨日大人恰好旁听,下官想着应该把后续回报给大人。”
这还差不多,魏文昭不再说话,只是淡笑温和几分。刘远桥再次擦汗,我滴娘嘞,翻脸比脱裤子还快。
打叠起精神,刘远桥继续弯腰缩肩谄媚:“也没什么,就是码头卖烧饼的褚青娘,昨晚和本县举人陆元芳一起探监,送药送吃的。”
“刘大人”魏文昭随手转动桌上茶杯,转的刘远桥心跟着拧。魏文昭转够了,才放开茶盏:“作为官员,应该如何称呼无罪妇人?”
大人哪根筋不对,为什么关心一个民妇称呼,重要吗?
刘远桥一时想不明白,不过改口倒快:“下官这嘴!褚氏、褚氏,褚氏青娘。”
魏文昭总算放过刘远桥,让他心里有点谱:“你们怀安大牢是菜场,什么人都可以随意出入?”
刘远桥眼睛亮了,他费尽心思巴结,就是想知道钦差态度。百样心思活泛起来,第一个针对周志通!苦兮兮叹口气:“这也难怪,虽然下官主管刑狱,可主官是周知县。”
觑着魏文昭脸色,刘远桥试探:“周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太软,下官也不好办差……”
周志通还要用的,魏文昭淡淡瞟过去,刘远桥立刻改口:“不过父母官就这样,父母、父母,不爱护子民怎么对得起万岁。”
刘远桥讨个没趣,但总算摸到钦差心思,尤其大人穿着家常衣裳见他,刘远桥不觉得被轻视,只觉得大人待他亲近。心里揣着几分美滋滋走了。
刘远桥三晃两晃到了庑房,扯开衣领抱着凉茶一通灌,身上那点浮热退下去。刘远桥放下茶壶撇嘴,周志通个小气鬼,那么多税银,非得等着朝廷冰炭银子,让下边的天天活受罪。
这边正在嘀咕,那边跑进来衙役:“大人,不好了!”
“你他娘不好了,大人也好好的!”许是花酒喝多了,骰子玩多了,刘远桥沾点酒色习气。
衙役连忙讨好,轻轻扇自己一下,讨好道:“都是小的不会说话,还请大人正衣冠,衙门有百姓联名请命。”
事多的就是这些贱民,整日鸡毛蒜皮让人不安生!刘远桥满脸不耐戴上乌纱帽往外走。
“大人,衣领、衣领。”衙役在后边小跑提醒。
刘远桥没好气:“大人用你教?”
总算衣冠整齐赶到大堂,进去前刘远桥清清嗓子,迈着方步从清明门进去。
“威武~~~”两班衙役手拄水火棍,呼声开堂。
刘远桥在公堂书案后坐稳,一敲惊堂木:“下跪何人,所谓何事?”
褚青娘手持联名书,抬起头。
后衙,魏文昭又没心思看书,手在胃上搭了一会儿,往外看日头还早。
疤脸魏奇回来复命:“据奴才查到的,褚青娘是青花巷文家远亲,天佑九年春开始在码头挎蓝卖卤蛋香干,天佑十一年夏,在二码头租摊卖吃食。”
魏文昭冷笑,假的,什么文家远亲,岳母是南方人没错,可惜是投亲流落到陈阳的。褚家南边根本没亲戚,岳母也不是怀安人。
魏奇不知魏文昭心中所想,默默弯腰回禀“褚青娘为人大气周到,深的众人好评,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儿子,托养在文家。”
“你说多大的儿子?”魏文昭心里快速盘算:他最后一次和青娘燕好,是在会试三日前,也就是天佑八年二月初五。
他记得很清楚,殿试点中探花,他心飞扬拉着就想恩爱,可褚青娘死活不肯。后来吕侍郎相中他做女婿,然后……
然后就是决裂
魏文昭心冷得很,懒得想那狠心无情的女人,盘算孩子日期:二月怀孕要从一月算,十月怀胎,也就是天佑八年,冬月或者腊月的孩子。
现在天佑十四年四月,快五岁半才对。
不到五岁?魏文昭脸色冷城铁:“你确定四五岁,而不是五岁半?”
魏奇也养过孩子,仔细想了想,弯腰用手大约比了一个身高:“最多五岁吧。”
魏文昭又想到一个可能:“也许不是亲生的。”
“奴才亲眼看见褚青娘抱起孩子,那模样一看就是亲生的。”
很好,转过身就有男人,不愧是弃夫弃子的褚青娘!
魏文昭笑,笑着笑着猛然举起茶盏,‘铛’一声,茶盏碎的遍地都是,茶水茶叶散了一地。
魏奇眉目不动,垂手立在原地,衣摆上几点湿痕。
魏文昭怒火来的快去的更快,淡声吩咐:“知会刘远桥一声,褚氏猪肉都从吴屠夫那里购买,吴俊猪肉有问题收押在牢,勒令褚氏生意暂停封店清查。”
原来给吴俊使绊子,是因为这个女子?魏奇收回心思,拱手:“是”
魏奇刚到院子门口,刘远桥提着袍角急急忙忙冲进来:“大人,下官无能。”
‘噔噔噔’把平日使在花娘身上的力气,都用上了,喘着气跑进来就想跪,却发现满地碎瓷渣子。
吕颂才捡了笤帚开始扫。
魏文昭从里间从来,脸色平和:“怎么了?”
刘远桥提着袍角,只觉得不好落脚,我的天,谁让大人发这么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