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沄年岁最小,张氏原本就想要替她选一户富足的人家出嫁,她左挑右选总是不满意。张氏不好勉强她,故而也就暂时放了放,让孟知微再去打听。
张氏万事顺意,除了隔三差五的去张家住上两日,大多数时日都是在自家伺弄花草,在庄恒周岁之前还将花园特意翻修了一番,扩大了一倍,等到孟知微带了儿子过来,就漫天漫地的与庄恒在花园里玩躲迷藏,很是无忧无虑。
现在的张氏,再站在三个女儿面前,不像母亲倒似姊妹一般,年岁青嫩了不少。
一家人,除了闷闷不乐的孟知嘉,其他人似乎都过得很好,这让孟知嘉更加的郁闷,眼见着郭悟君对庄起奉承有佳顶多是暗中瞥了瞥嘴,不再多话。
张氏怀里抱着庄恒,环视了一圈,到底还是不能对二女儿视而不见,想了又想,隐晦的问:“最近的身子如何?”
孟知嘉端着热茶,眼神飘忽的落在月下池塘里,懒洋洋的道:“没如何,吃得下睡得着,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庄恒正是活拨乱动的年岁,看着小知恩在池塘另外一头放花灯也闹着要去,张氏就送了手,叮嘱丫鬟们跟好了,这才道:“我这里有太医院开的方子,对女子的身子骨很有好处,你要不要抓几副吃吃看?”
孟知嘉愣了愣,这才问:“什么方子?”
张氏遥遥的看着庄恒跑向小知恩,笑道:“出嫁的女人家,除了生子的千金方还能有什么。”
孟知嘉下意识的捂住了肚子:“你怎么知道……”
张氏叹息一声:“我也是过来人。你出嫁比知微早,她如今孩子都一岁半了,你的肚子还没有动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多急?”
孟知嘉抿了抿唇,她实在不想告诉张氏实话。郭悟君当了差之后,每日里应酬多了不知道多少,醉卧美人膝的事情没少干,他情愿日日对着外面的美人们倾诉衷肠,也不愿意与她交颈缠绵。好几次,都是孟知嘉做了手脚,郭悟君一时找不到人泄火,才与她颠鸾倒凤。可在药效之下,他动作粗鲁谈不上温柔,试了几次孟知嘉都没得到什么趣味,逐渐也歇了心思。
就上个月,郭夫人还写了信来,说长子已经开始学三字经,一直呆在敖州寻不到好的先生,要送到皇城来。长孙来了,长孙的亲娘哪里舍得?自然,佟氏也会跟着过来。
郭夫人隐藏的话孟知嘉懂。
足足三年,孟知嘉的肚子居然都没有传出消息,想来日后也不会有动静了。与其让她继续霸占着郭悟君,还不如将佟氏送来,说不定还能再为郭家添丁加口。
如今的孟知嘉颇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也对郭悟君逐渐不再上心。她的太守儿媳妇身份在皇城这遍地权贵的地方更加拿不出手,她没有了炫耀的资本就好像日子没有了奔头一样,连对孟知微的嫉妒都不那么明显了。
也是,哪怕是孟知微,在这皇城脚下也顶多是个三品将军夫人,算不得什么。她头顶有世子妃,有太子妃有皇后,那么多的人,那么高的天,孟知嘉觉得自己嫉妒不过来,索性放弃了。
张氏见孟知嘉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再热的心肠也很快的冷静了下来,随手招了老嬷嬷将方子抄录了一份,压在了茶几上,自己借口更衣也就离开了。
今夜明月高照,夺走了所有的星辉,哪怕是白云也被月色穿透成了薄薄的一层,看起来缥缈不定。
郭悟君早已不知道跑到哪儿赏月去了,他刻意奉承庄起又要躲避孟知微,自己两相为难,索性都避而不见了。
静谧的夜空下,孟知嘉隐隐约约听到庄起与孟知微的说话声,她下意识的循声走了过去,就看到两人正拿着削剪好的竹枝做灯笼,旁边的石桌上拜了画了嫦娥奔月的绣布,糨糊剪刀等。
身形英武的男子将娇俏的妻子圈在了怀里,手把手教她怎么将竹枝穿插,两人的面容在琉璃灯下显得恬静而又满足,相互依偎着,无端的让人生出了羡慕。
孟知嘉抿唇,几次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几次想要上前,没事找事的坏了他们的好事,又觉得脚步沉重,实在迈不动步子。
直到眼睛干涩,她才转开了目光,这一次,她又发现了一个人。
郭悟君!
她的夫君,居然躲在了竹林里的阴暗处,凝视着庄起怀中的孟知微,凝视着已经嫁作他妇的自己的姐姐,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一股火苗毫无征兆的从心底窜了上来,孟知嘉避开小径,沿着池塘飘来的花灯的来处而去,她要抓住他,质问他,审问他。
他怎么还没有忘记孟知微,他怎么还敢肖想别人的妻子,他怎么敢这样对待自己!
池塘边,小知恩手里正抓着一根点燃的蜡烛,小心翼翼的扶着庄恒的手道:“别动啊,姐姐要点花灯了。”
庄恒胖嘟嘟的爪子捧着兔子花灯,因为人太胖,蹲着的时候左摇右晃,也不知道听懂了知恩的话没,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只盯着两根蜡烛,听到对方的话,呀呀的道:“点,点。”
小知恩教他:“点花灯。”
“灯。”
“花灯。”
两根蜡烛终于碰在了一处,小知恩立即稳住庄恒的身子,咯咯笑道:“点着了,我们可以放到水里了。”扶着庄恒的手就要慢慢挨近水面。
忽来一阵风,庄恒‘啊’的一声,下意识的护住了花灯,小胖腿摇晃,人不自觉的往前一载,噗通一下,连带着抓着他手腕的小知恩也倒了下去。
水花四溅,孩子们的尖叫声穿越了夜空,久久回响。
孟知嘉双股颤颤,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脚,又抬头左右环视。
今日是中秋,丫鬟嬷嬷们大多也回了老家过节,留下的人本来就少,能够一心一意还守着小主人的丫鬟们更加少。直到听到响动,这才纷纷从偷懒处奔了过来,顿时,惊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另一头,庄起几个起落就跃入了池塘里,一手拖着一个孩子爬上岸来;孟知微脸色煞白,看着庄起挤压儿子的肺腑,自己也开始给小知恩渡气,几番折腾,孩子们才呛出水,哭泣着扑入大人的怀抱。
张氏赶来:“怎么回事?”
丫鬟们都吓得跪在了地上,郭悟君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牵着不知所措的孟知嘉的手,颤抖着声音道:“孩子们不小心掉入水里了。”
庄起锐利的眼在众人的身上逐个扫视了一番,他本来就是江湖人杀性重,又当了几年的将军,这一眼下来,几乎人人都吓得肝胆破裂。
郭悟君道:“快去请大夫来看看,烧些热水,别让孩子们着凉了。”
孟知微微微抬起了头,很是平静的抱起哭得眼泪鼻涕齐流的儿子,安抚张氏道:“已经无碍了,别担心。”
出了这事,郭悟君夫妇自然不好呆下去,早早的告辞了。
刚刚上到马车内,郭悟君就毫无征兆的甩了孟知嘉一个耳光,压低了嗓音的吼道:“你疯了?”
孟知嘉双目狰狞:“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凭什么打我?”
郭悟君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以为没有人看到吗?是你将两个孩子推下池塘的。”
孟知嘉有一瞬间的心虚,不过,她的怒火被这句话挑得更加旺盛,冷笑道:“你居然还有闲心关心别人?我以为你一颗心全部都系在了孟知微身上呢,哪里还看得到其他。”
郭悟君一挥衣袖,偏过头去:“不可理喻!”
孟知嘉笑得更加森冷,左手紧紧的握住自己的右手,左脚更是不停的摩擦着右边的小腿,身子发抖,眼神发虚。
回到府里,两夫妻更是一句话都不肯与对方多说,各自回了院子。
半夜,孟知嘉从惊梦中醒来,浑身冷汗的靠在床头,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又从头到尾的回想了一遍。
她记得她路过孩子们的时候,丫鬟们正偷偷聚在一起吃月饼,乳母不在,春绣去厨房给庄恒做夜食,张氏去更衣,庄起与孟知微甜甜蜜蜜更加不可能关注其他。
只有郭悟君……不过,他当时已经替自己遮掩了,孩子们靠池塘太近,又没有看到她人,应当不会怀疑掉落池塘是她所为。
没事的,没事的,孟知嘉不停的告诉自己。
她只是没有忍住,她不是故意的,她被嫉妒烧红了眼睛,蒙蔽了心灵,她只是无意的那么一抬脚,没想到两个孩子那么不禁踹,居然一起掉入了水里。
她不是故意的!
孟知嘉捂住了脑袋,将整个人埋入了被褥里。
她浑然不知此时的张府已经哭声震天,唯一的外孙差点小命难保,是大人们的疏忽,也是张氏的疏忽。这位将外孙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女人,几乎要被自责给淹没了。
在被发卖的威胁下,有个小丫鬟终于颤巍巍的爬了出来,哭道:“我看见了,是二姑娘做的,我看见她从小径过来,路过小公子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小公子就掉下去了,同时还有……”
张氏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龈咬出血来:“你确定是她?”
小丫鬟频频的磕头:“真的是二姑娘,不会错的。后来太慌乱,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与二姑爷在一处,姑爷还……”
张氏想起方才郭悟君牵着孟知嘉的那只手。他们夫妻不睦张氏早就知道,否则孟知嘉不会到现在还没怀孕。为何平日里不见亲密的夫妻,居然在今晚发生了意外之后,郭悟君害怕孟知嘉受惊的模样?不,那不是怕孟知嘉受惊,而是怕她冲动说出不该说的话!
张氏眯起了双眼,长长的指甲在椅子扶手上划过,血珠迸裂。
一墙之隔,庄起神色冷冽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