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山出来,朱由栋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大明的科技水平现在总体而言,仍然在西班牙人之下。在材料学这一专科上,更是相距奥斯曼甚远。但,通过大明科学家们的努力,大明的科技树此时仍然攀爬得足够迅速,并没有被另外两个竞争对手彻底甩开。
这就够了,以我大明的制度优势、文化优势、人口优势,这点差距,真的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有了这样的底气,朱由栋回宫后,才终于有心情折腾自己的后妃了。然后,第二天,天启二十年的第一次国务会议上,众臣们就看到了一个阴阳平衡,神清气爽的皇帝。
说到国务会议,自从大明恢复丞相职位后,朱由栋已经不是每次会议都要参加了。而之所以今天他要参加,是因为会议议题中,有一项重大事项,需要他来拍板。
皇家银行行长李国俊,再次提请朝廷发行纸币——因为,贵金属货币又不够用了。
“皇上,各位同僚,天启十九年,国家财政收入是4.5亿银元。按照我朝平均税率不过百分之五来进行推算。去年,我大明的国民生产总值,大约是100亿银元上下。按照每枚银元含银量为35克计算,去年我大明全国军民生产出来的东西,要完全购买,就应该有3.5亿公斤的白银新投入市场。即便考虑到货币流通速度,把这个数字缩减十倍,也应该有3500万公斤白银新入市场。
但是,去年,我大明从日本、秦国、晋国以及本土的银矿里,只挖出了70万公斤的白银,与西洋各国的贸易顺差中,也只拿到了60万公斤的白银。所以,去年一年,从理论上讲,入市白银的缺口达到了3370万公斤。
当然,这只是纯粹的理论。事实上的缺口肯定不会有这么大,因为在实际的经济活动中,不是每一项都需要银元来进行交易。但是,皇上,各位同僚,现在市面上银价上涨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最直观的例子就是米价。我大明征印前,米价一直稳定在0.5元一石。征印的时候,米价涨到了0.8元一石。但是现在,征印不过结束才三年半,米价已经跌到了0.3元一石!这真的是米价跌了么?不是,是银价上涨了!
未来数十年,可以想见,随着蒸汽机的广泛使用,我大明每年的产出将越来越多,而银矿和贸易带来的白银增量即便不是越来越少,但这增长速度,也绝对跑不过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速度。
各位,我大明以及一众藩属国,现在都是用的统一的一套货币。我大明本土的物价都在相对下降了。那些没有铸币权的藩属国,只怕白银短缺的景象会更加严重。银价上升,物价相对下跌,会严重制约国家的发展,我大明目前快速发展的民间经济,会很快的陷入衰退……所以,臣提请朝廷,重开纸币!”
央行行长慷慨激昂的发言完毕后,财政部长曹三喜起身:“皇上,刚才李行长说的,臣完全附议。臣另外还要提醒皇上的是,随着波斯近年来完全成为奥斯曼的附庸,奥斯曼人以波斯湾为基地,将大量的化纤布料销售入我大明的控制区域。虽说我大明靠着丝瓷茶三项仍然能维持顺差。但毫无疑问,我们的顺差在减小!”
说真的,李国俊说的话朱由栋没什么感觉:人类进入工业时代后,几乎所有的工业强国都放弃了贵金属货比采用了纸币。原因很简单:生产力飞跃了,生产出来的东西多了,远远超过了贵金属新投入市场的幅度。如果还顽固的坚持贵金属货币流通,必然的会出现金银价格飙升,物价奇低的境地——物价这东西,适当的上涨才有利于经济发展。过低物价会导致商家无利可图,进而造成生产萎缩,社会倒退的。
所以,大明走到今天,发行纸币是迟早的事情——要不是多年前靠着清理净土宗收集了不少贵金属,大明早就要发行纸币了。
真正让朱由栋重视的,是奥斯曼控制了波斯:本方控制下的印度就直接和奥斯曼的势力范围接壤了啊。
不过,那是另外一个议题了。现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不要发行纸币。
“李卿和曹卿的意思,大家都听懂了吧。发行纸币,行不行?大家说一下各自的意见嘛。”
“皇上。”参会官员在互相看了看后,商务部尚书崔呈秀站起身来:“臣也认同以我大明今日的国势,发行纸币是迟早的事情。但,我大明与海外诸国的贸易,此时都是以金银结算。贸然启动纸币,这个,肯定对我海贸不利。皇上,我大明现在靠着对外贸易生存的工厂只怕不下数千家,这里面的工人起码五十万。连带他们的家属子女,这起码超过二百万了。这要是贸易体系出了岔子……所以,臣以为,纸币,当发。但应缓发。”
“缓发?如何缓法?缓多久?现在市面上银价一天比一天贵,物价一天比一天低。老百姓又不傻,在这么下去,他们又要开始储藏银元了。到时候市面上银币奇缺,朝廷收不上来钱,岂不是又回到三十年前?”吼出这句话的,自然不是朱由栋,而是心心念念赶紧发行纸币的李国俊。
“李行长,我好歹是商务部尚书,如何不知市面缺钱。但……也罢,皇上,臣听闻印度那地方金银极多,能否让温相在那边运作一番?从印度引入金银救急?如此,一边朝廷不断宣传纸币的重要性,一边从印度引入大量金银投入市场。之后,纸币与银币共同流通一段时间,到了最后,银币彻底退出市场。”
“皇上,市舶大使所言,乃是老沉持重之言。臣附议。”
“皇上,臣也附议。”
“嗯。”稍稍思考后,朱由栋开口道:“众卿,是否发行纸币,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了。至于如何发,朕提一个大概的方略,请袁相带着大家落实。”
“臣等请皇上示下。”
“第一,宣传。无可否认,我大明以前的宝钞滥发太过,导致朝廷在纸币方面的信用完全破产。所以,要重新发行纸币,朕最担心的是百姓不接受。因此,从现在开始,宣传部、锦衣卫就要开始制定相应的计划。要把纸币发行的必要性掰碎了给老百姓讲清楚。”
“臣张世泽(田尔耕)领旨。”
“第二,刚才崔卿讲的,从印度引入金银暂时缓解银荒的提议。朕准了。内阁与印度总督好生沟通,首先明确现在至少要每年从印度引入多少,然后确定引入的方式。在朕看来,我大明在印度的总督区就不必说了,就是剩下的印度诸邦对我大明都是零关税。所以,我们要引导我们的厂家,把货物更多的卖到印度去而不是老是流连于已经开发成熟的东亚、东南亚市场。”
“臣等领旨。”
“第三,最迟从后年,也就是天启二十二年开始,新的纸币必须投放市场。三年,朕给大家三年纸币与贵金属货币并行的时间,最迟到天启二十五年,金银铜等贵金属必须全部从货币担当中退出。皇家银行要早日开始筹备纸币的制作,如何防伪更应早做预备。”
“臣领旨。”
“各位,这个消息可以传出去,反正宣传部很快就要广而告之了嘛。当然,我们主动传播这个消息,主要还是要跟那些与我们建立了长期贸易关系的商人说清楚。最迟五年后,我大明就只有纸币了。还想与我大明做生意的,让他们早做准备吧。”
“遵旨。”
……
散会了,袁可立却留了下来。
“袁先生有何事要单独跟朕讲?”
“皇上,老臣乞骸骨。”
“袁先生何出此言?可是朕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
“国家在皇上的引领下兴旺之势谁都看得见,我大明今日的成就已经远胜汉唐。臣能恰逢盛世,陪着皇上做出如此功业,怎么会觉得皇上有做的不对的。只是皇上,臣今年已经七十六岁啊。最近一两年,臣常常感到精力不足,无法应付繁多的国事。皇上应该也听说了,臣在去年的三十次国务会议上,起码中途睡着了两次……”
哎,不知不觉间,当年自己的第一批班底,很多人的岁数都快到极限了呀。
这一年(1638),袁可立和徐光启都七十六岁了,孙承宗七十五岁了,稍微年轻一点的熊廷弼六十九岁,温体仁六十五岁。至于年纪更大的赵士祯、杨廷筠和李之藻等人,更是在前些年就已经去世了。
“朕这三十多年来,得袁先生的帮衬实多。只是……”手指敲了半天座椅的扶手后,朱由栋很是艰难的站起身来:“生老病死这样的事情,实非人力所能扭转,昨日朕在方山科学院,徐先生也表达了退休的想法。朕虽然伤感,但还是准了。至于袁先生嘛……”他沉吟了一会:“如果袁先生致仕,谁能接替袁先生的位置呢?”
“以现在的朝臣来看,轻工部尚书李标倒是有点宰辅的样子,接替孙传庭担任顺天巡抚的洪承畴也还不错。不过,臣最看好的,乃是现任吉林巡抚的马士英。”
“马士英?他不是温先生的学生么?”
“为国举贤,外不避仇嘛。再说了,臣与长卿最多是理念不合,仇是怎么都算不上的。皇上,臣自过了七十后就开始有意寻找后继之人以便向皇上推荐。这么多年观察下来,臣以为马士英此人虽说在道义上定性不足,容人之量也不够。但为人机变,处事灵活。他在吉林这些年,把一个初始只有二十余万口的省份建成了户籍人口近百万,供养残军近一万,每年还能给朝廷上缴三百万石粮食的产粮大省,充分证明了他的才干。这可是小冰河气候下,北方减产一日胜过一日的大环境里做到的啊。而且他在吉林这些年,蒙古人、女真人,都没有敢闹事的,这说明,其手腕也是很足的。”
“嗯……”反复踱步许久后,朱由栋道:“袁先生,马士英的资历还是浅了些,若是要让他做首相,朕就要把现任内阁中的大部分人员调整出去。这个牵扯都有些太大了。”
“皇上!本届内阁就职已经接近九年,早就该更换阁员了。”
“袁先生不必着急,且听朕说完。马士英呢,朕同意把他调回京城来,嗯,先做通政司使吧。袁先生且辛苦一些,再为朕操劳三五年,待纸币发行稳定了,马士英到底如何也差不多观察清楚了。到时候袁先生再致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