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沣眼看着他的脸黑成了炭。
    帕特转身离开。
    所谓废楼，是一栋说要拆却一直没拆的旧办公楼，因地处偏僻，附近人也不多，帕特让人偷偷租下来的。
    这地方除了他自己和徒弟，谁也不晓得。
    他太了解自己的徒弟了，就算是死，希姆也不敢透露这个地方。
    因为透露的后果比死更可怕。
    此时已经是深夜，帕特赶到废楼就知道自己几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他怒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径直踏进了废楼大门。
    希姆和他的三个小伙伴就被挂在门内大堂中间，浑身皮开肉绽，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脸被血糊得几乎认不出谁是谁。
    他上前查看，发现他们四个被人反种尸傀虫。
    还有到完全变成尸傀的程度，但已经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互相残杀不知道多久了。
    希姆手里甚至还抱着其中一个跟班的手臂啃得津津有味。
    帕特扫过他们，没有第一时间选择上前解救，而是径直绕过，直奔地下室，走过改造后悠长的走廊，推开尽头紧闭的大门。
    大约一百平米的地下室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只在地上有着几乎占满房间的诡异图案。
    当中凸起的圆台是整个图案的精髓。
    那是用少女的血描摹而成的，一个人的血只能绘制一次，完成整个修行法阵需要重复绘制12次。
    而且这个少女必须是有修行在身的特定对象。
    为此，他连续十二年，每年都会来这里待上月余，今年已经是最后一年，眼看大阵将成，却被人彻底毁掉。
    圆台上原本的图案被人抹去，画上了一个巨丑的像哭一样的笑脸。
    是对他这十二年的心血赤/果果的嘲讽。
    “谁？是谁干的？！”
    帕特瞬间苍老十岁，原本乌黑的头发直接白了一半，声如雷霆，狂怒出声，几乎癫狂。
    他踉跄着的背影忽然一顿。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闲庭信步得像是在逛自家花园，而这里他布下重重禁制，即便是希姆进来也得原地暴毙。
    他如临大敌，迅速转身，眯起眼睛盯紧来人。
    苏黎在离他十步远外站定，眉心微蹙：“帕特？大师？也不过如此。”
    帕特没有听懂她说什么，可他认出了苏黎的长相，用有些拗口的香城普通话脱口而出质问道：“……谢明熙？怎么会是你？！”
    曲沣竟敢骗他，谢明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第51章 高调 香城到揽云峰飞一圈
    帕特对苏黎出现在这里的震惊程度绝对不亚于得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
    无论是曲沣还是指示他来香城的殿君都明里暗里告诉他, 谢明熙就是个普通人，唯一不普通的就是那条神秘出现的巨龙。
    他和曲沣正在商量怎么趁她落单时将她捉住，并且不被巨龙察觉。
    可是普通人是不可能这么若无其事出现在这里的, 整栋废楼无处不在的机关就是为了防止其他有修为的人误入。
    将近十二年的时间, 没有任何人进入过这个地下室。
    毫无疑问破坏掉密室阵法的人也是她。
    这说明她不仅不是普通人, 还有着完全不输自己的修为水平, 甚至在自己之上。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能毫发无伤地毁去法阵。
    此时知道也不算太晚。
    帕特暗忖，他知道谢明熙自小在山里长大, 才被接回自己亲生父母家里没多久，就算她从娘胎里开始修炼, 也只有十六年的时间。
    而自己, 从六岁拜师开始修炼至今已经整整半个世纪了。
    即使她是天才, 修为比自己高又如何，斗法这种事不是谁实力强谁就一定会赢的, 他这些年反杀比自己强的降术师还少吗？
    阵法已经被毁了, 吐血也得重来。
    眼前的谢明熙才十六岁，又是修炼者，跟自己有仇还送上门来, 不拿她来祭重启的长生降都对不起她画在圆台上那张讽刺的笑脸。
    帕特默默地将手挡在背后, 眼中的光顿时诡谲莫测。
    在帕特脑子飞转的时候，苏黎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十分纳闷这素未谋面的暹罗降术师竟照面便叫出来自己的名字。
    她看见他突兀地笑了一下，身处的走廊已经变成了尸山血海。
    铺天盖地的鬼哭狼嚎夹杂着不知名鸟类尖利的惨叫声，她脚下的踩着的是腐烂的尸体，面目全非的烂脸只剩下两只黑洞洞的眼眶盯着她，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干枯青紫的手来，攥住了她的脚踝。
    是真实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幻境。
    至少苏黎不开轮回之眼是看不出任何破绽的, 就连刚才还在的帕特都彻底消失了。
    在她前面不远处的地上坐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柔软乌黑的发，精致圆融的脸，小小的一只，睁着大而无辜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它看起来是这片地狱中最纯净的一抹亮色。
    男孩开始挣扎着站起身，径直朝苏黎慢慢走去，两只手张开做拥抱的准备动作，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却坚定地走向她。
    苏黎没有躲开。
    几秒后就被男孩抱住了大腿，低头看见它努力安慰：“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发音不标准，苏黎还是听懂了。
    随着它的靠近，那些不绝于耳的哭叫渐渐消弭。
    尽管没解锁全部的记忆，苏黎却已经从梦里知道，自己曾经是被供奉的护佑孩童的神灵。
    难怪她觉得自己从来不是圣母，却总是不由自主对孩子心软。
    明知道眼前的小家伙并不是真正的两三岁孩童，苏黎也没拒绝，半点不忌惮地把它抱起来，左右看看，完全没有要从幻境里走出去的意思。
    苏黎无视小男孩翻黑且突然消失瞳眸的眼睛，揉了揉它的脑袋。
    凝视几秒后苏黎看见了它短暂的前生。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它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好不容易养到两岁多，病魔还是带走了它。
    父母将它好好地安葬却没想到孩子的尸体被人挖出偷走，哭断肠也不晓得去哪里找它。
    挖它的人将它高价卖给了降术师组织。
    这显然是一条已经成型日久的黑色产业链，和它一起被卖的还有不少其他早已死去的小孩的遗体。
    而这个孩子最后辗转落到了帕特的手里。
    暹罗国的降术中有个类别是专门以孩童的尸体为引，利用特殊的媒介使用巫蛊咒术，将孩童的亡魂收为己用，分财降，情降，福降等。
    一般这样养出来的童鬼怨力都很强，往往是以掠过他人加持自己为目的。
    当然也有命格非常特殊的，降术师会养着作为武器使用。
    譬如眼前这个小家伙。
    这童鬼吞噬了其他的同类，成长为如此强大的模样，能在苏黎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将她拽入如此宏大且真实的幻境。
    童鬼似乎没料到苏黎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身上的气息强大却温柔，让它生出向往的倾向，却不是以往那样能激起他的怨力，恨不得将一切都毁掉吞噬那样无法抗拒的吸引。
    被她温温柔柔地揉着脑袋，童鬼呆愣片刻。
    感觉到主人的驱使，不知为什么生出抗拒的情绪，挣扎着不愿意听从主人的指示。
    下一秒，童鬼的面容霎时惨白，浑身抽搐，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手上却挣扎着推开苏黎，因不愿伤害而试图远离她。
    苏黎眉眼微沉，左手仍抱着童鬼，右手做了个虚空抓起的动作再重重地往下一压。
    一股无形的威压轰然荡开。
    看似毫无破绽的幻境顷刻崩塌，露出离她不到两米远，目瞪口呆的帕特。
    苏黎轻唤了声“碧落”，早已蠢蠢欲动很久的碧落倏然幻出赤血长剑的模样，以破空之势风驰电掣地直刺帕特面门而去。
    几道银光乍现，手无寸铁的帕特猛地朝苏黎跪了下来。
    倒不是他认输了。
    而是碧落与苏黎心意相通，刷刷刷扫过的每一剑都没有冲着要害，反倒是轻车熟路地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不致命却会导致残废。
    以现代的医学手段，治疗及时的话是有可能缝合恢复的。
    然而碧落是神器。
    被它所伤别说是恢复，就算是人死了，灵魂也是残缺的。
    即便是重新投胎转世都无法抹除。
    现在的帕特就像是一台故障的机器，脑袋仍然能给身体的各部分下达指令，只是手筋断裂无法再拿起东西，脚筋断裂也不能正常站立和行走。
    他很想逃，却逃不掉。
    苏黎以元气化刀，割落了挂在他脖子上拇指大小的透明玻璃珠，里面盈满黑色的液体，被完整地封住。
    那是用来控制童魂的媒介，以这孩子的遗体利用特殊手法炼制出来的尸油。
    苏黎将玻璃珠收起来，问他：“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帕特多年来往于暹罗和香城之间，会说华国语言，自己说则会带点暹罗特有的语调和香城的口音。
    他还震惊于苏黎的能力。
    论修行时间，他比她多出三倍有余，他隐约猜到苏黎实力远超自己，却没想到在她面前别说反击了，连反应时间都不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