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玉龙且脱金钩网,试把相思付与谁。
    时武士囗闻知媚娘要出宫为尼,忙差人去接到家中相聚。家人领命,不多几日,接到家中。杨氏母亲,见媚娘当年怎么样进宫,今日这般样出来,不觉大哭一场。小喜亦思量起父母死了,如今要见他,怎能够了,亦哭了一场。大家拜见过,武媚娘道:“闻得父亲过续个三思侄儿,怎么不见?”杨氏道:“他怎比当初,近来准日有许多朋友,不是会文,家是讲学。日日在外面,吃得大醉回来。”媚娘道:“我忘记今年几岁了?”杨氏道:“当年你父亲过继他来时,已是三岁,如今已一十五岁了,看去像个人,不知他胸中如何?”
    正说时,只见武三思半醉的进来。杨氏道:“三思,你家姑娘回来了,快来拜见。”媚娘与小喜忙起身,与三思见了礼。三思道:“姑娘在宫中受用得紧,为什么朝廷听信那廷臣之议,把姑娘退出官来,却要去削发为尼。这皇帝也算无情了,亏他舍得放你出来。”媚娘止不住落下泪来。三思道:“姑娘你不要愁烦,我看那些尼姑到快活,并无忧愁。”媚娘心上初出宫的时节,到觉难过,今见了三思相貌娇好,也就罢了。吃了夜饭,三思见父母与小喜走开,即走近媚娘身边,带醉的说道:“姑娘,我看你好股青丝细发的,日后怎舍得剃将下来?”媚娘因是自家骨肉,又见他年纪幼小,搂在怀里。三思道:“姑娘睡在那里?”媚娘道:“就在母亲房内。”三思道:“我有许多话要问姑娘,今夜我陪姑娘睡了罢。”媚娘道:“有话待我母亲睡着了,你可以进房来说。”三思道:“如此却切记,不要闩了门。”媚娘点点头儿。
    那夜武三思,候父母睡着,悄悄挨进媚娘房中,成了鹑鹊之乱。过了几日,武士囗恐怕弄出事来,只得打发媚娘、小喜出门。武三思送了一二里,媚娘消对他说道:“侄儿,你若忆念我,到了考试之期,竟到感业寺中来会我。”三思唯唯,洒泪而别。在路上行了几日,到了感业寺中。那庵主法号长明,出来接了武媚娘与小喜进去,见媚娘千娇百媚,花枝般一个佳人,又见小喜年纪,二十四五,丰神绰约,也不是安静主顾;想道:“如此风流样子,怎出得家?”领到佛堂中,四五个徒弟在那里动响器,长明老尼,叫武媚娘参拜了佛,便与他祝了发。小喜也改了打扮,佛前忏悔过。停了音乐,各人下来见礼。小喜看到第四个,宛如女贞庵里二师父,心里是这般想,因初相见不好说破,大家定睛看了一回。长明道:“这四个俱是小徒。”指着怀清道:“这位是去岁冬底来的。”就领武夫人进去说道:“这两间是夫人喜姐住的房,间壁就是这位四师父的卧室。”媚娘听了,暂时收拾,安心住着。
    到了黄昏时候,只见小喜笑嘻嘻的走进来。媚娘道:“你这个女儿,倒像惯做尼姑的,到这个地位,还有什么好笑?”小喜道:“夫人不知,那位四师父,就是女贞庵李夫人的妹子怀清,是我认得的,刚才不好叫出来,如今在他房里,问了别后的事情,故此好笑。”媚娘道:“什么女贞庵李夫人?”小喜把当初隋萧后回南上坟,到女贞庵与隋南阳公主、秦、狄、夏、李四位夫人相会,说了一遍。媚娘道:“如此说他好了,为什么又到这里来?”小喜道:“濮州连岁饥荒,又染了疫症,秦、夏、李三位夫人,相继病亡。他被一个士子挈了要同到京,不想中途士子被盗杀了,他却跳在水中,被商船上救了,带至京都,送在此地暂寓。”媚娘道:“他们果有人来往么?”小喜道:“他说有个姓冯的表弟,住在蓝桥开张药铺,常来走走。”媚娘点点头儿。一日媚娘正在佛堂内看怀清写对,听得外面叩门,恰好长明老尼不在庵中,领众徒到人家念经去了。怀清出来,问道:“是谁?”那人道:“阿妹,是我。”怀清知是冯小宝,欢喜不胜,忙开了进来。怀清道:“为什么多时不来?”冯小宝道:“闻得你们庵中,有甚么朝廷送的武夫人,在此出家,故此我不敢来。今见寺门闭着,想是徒弟不在家,我悄悄来会你一会。”怀清道:“那武夫人在堂中,你要去见见么?”那冯小宝随了怀清进来,见武夫人倚在桌上看怀清写的榜对。怀清道:“五师父,我们的兄弟在这里看我,见个礼儿。”媚娘掉转身来一看,只见:
    身躯寡弱,态度幽娴。鼻倚琼瑶,昨含秋水。眉不描而自绿,
    唇不抹而凝朱。生成秀发,尽堪盘云髻一窝,天与娇姿,最可爱桃
    花两颊。慢道落水中宵梦,欲卜巫山一段云。
    媚娘忙答一礼道:“这个就是令弟么?”恰好小喜寻媚娘进去,小宝见了,也与他揖过。小喜问道:“此位尊姓?”怀清道:“就是前日说的冯家表弟。”小喜道:“原来就是令弟,失敬了。”说罢,怀清同着小宝,走到自己的房中。只见小宝走到桌边,取一幅花笺,写一绝道:
    天赋痴情岂偶然,相遇已自各相怜。
    笑予好似花间蝶,才被红迷紫又牵。
    怀清笑道:“妾亦有一绝赠君。”题起笔来,写在后面道:
    一睹芳容即耿然,风流雅度信翩翩。
    想君命犯桃花煞,不独郎怜妾亦怜。
    写完,怀清出房,到厨下去收拾酒菜,同小宝在房中吃酒玩耍。媚娘在房,细想了一回,随同小喜走到怀清房门首,悄悄立着。只听得外面敲门声响,晓得老师父领众回来。媚娘便走进房,小喜出去开门,那怀清亦出来。只见长明领了四个徒弟,婆于背着经忏。怀清与那几个说些闲话,小喜恐怕媚娘冷淡,即便归房去,只见媚娘展开了驾笺,上写道:
    花花蝶蝶与朝朝,花既多情蝶更妖。
    窃得玉房无限趣,笑他何福可能销。
    从来享乐恨难长,倏尔依回恣采香。
    讨尽花神许多债,慢留几点未亲尝。
    两人正在那里看诗,见怀清进来说道:“武上师,你同六师父到我房里去谈谈。”媚娘道:“你有令弟在那里,我怎好来?”怀清道:“自古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你我?”媚娘道:“既如此说,何不同到我房里来坐坐,我泡好茶相候。”怀清道:“我同六师父去挽他来。”携了小喜出房,不一时先把酒肴送到,小喜也先进来。媚娘道:“你可曾拿我的诗么?”小喜道:“诗在案上,没有人动,我刚才在他房里,见桌上一幅字,也是什么诗儿,被我袖在这里,与夫人看。”放了东西,在袖子里取出来,媚娘接来细看,乃是怀清与小宝唱和的两首绝句。忽见怀清与小宝走进来,媚娘悄悄将诗藏过,便道:“四师父,我在这里没有破钞,怎好相扰?”怀清道:“几个小菜,叫人笑死。”便将烛放在中间,叫小宝朝南坐了,自向媚娘对席,叫小喜也坐在横头,大家满斟细酌,狎邪嘲笑,饮酒欢乐,不题。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太宗疾甚,召长孙无忌、褚遂良、徐勣辈,至榻前说道:“朕与卿等,扫除群五,费了无数经营,始得归于一统。今四方宁靖,正欲与卿等共享太平,不意二竖忽侵,魏征、房元龄先我而去,近又丧我李靖、马周,朕今将分手,别无他嘱。太子躬行仁俭,言动礼仪,可谓佳儿佳妇,卿等共辅佐之。”说了大恸,无忌等拜谢道:“陛下春秋正富,正好励精图治,今龙体偶不豫,何出此不祥之语。”太宗道:“朕已预知,故为叮咛耳。”诸臣辞了出宫。是夜上崩,太子即位,是为高宗,颁白诏于天下,诏以明年为永徽元年。时武氏在感业寺,闻之亦为之恸泣。后因太宗忌日,高宗诣感业夺行香,恰值冯小宝在庵,回避不及;长明无奈,只得把小宝落了发。高宗问及,说是侄儿,在土地堂里出家,才来看我。高宗道:“白马寺中,田地甚多,僧众甚少,朕给度牒一纸与他,限他明日即往白马寺住扎。”武氏见了高宗大恸,高宗亦为之泣下,悄悄吩咐长明,叫武氏束发,朕即差人来取。嘱咐了即起行。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武才人蓄发还宫  秦郡君建坊邀宠
    词曰:
    景物因人成胜概,满目更无尘可碍。等闲惊地喜相逢,愁方
    解,心先快,明月清风如有待。    谁信门前鸾辂隘,别是人问花
    世界。座中无物不清凉,情也在,恩也在,流水白云真一派。
    调寄“天仙子”
    情痴婪欲,对景改形,原是极易为的事。若论储君,毕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从幼师傅涵养起来,自然悉遵法则。不意邪痴之念一举,那点奸淫,如醉如痴,专在五伦中丧心病狂做将出来。反与民间愚鲁,火树银台,桑间濮上,尤为更甚。今不说高宗到感业寺中行香回宫。再说武夫人到了房中,怀清说道:“夫人好了,皇爷驾临,特嘱夫人蓄发,便要取你回宫。将来执掌昭阳,可指日而待,为何夫人双眉反蹙起来?”媚娘道:“宫中宠幸,久已预料必来,可自为主。只是如今一个冯郎,反被我三人弄得他削发为僧,叫我与你作何计筹之?”怀清道:“我们且不要愁他,看他进来怎么样说。”只见冯小宝进房来问道:“你们为什么闷闷的坐在此?”小喜道:“武夫人与四师父,在这里愁你。”小宝道:“你们好不痴呀,夫人是不晓得,我姐姐久已闻知,我小宝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妻室,又不想上进,只想在温柔乡里过活。今日逢着夫人,难得怀清姐姐分爱,得沾玉体,又兼喜姑娘帮衬。这种恩情,不要说为你三人剃了头发,就死亦不足惜。”怀清道:“只是出了家,难得妇人睡在身边,生男育女。”小宝道:“姐姐,你不知那些妇人,巴不得有个和尚,整日夜搂住不放出来。”武夫人道:“若如此说,你将来有了好处,不想我们的了。”小宝道:“是何言欤!若要如夫人这般倾城姿色,世所罕有,即如二位之尚义情痴,亦所难得。但只求夫人进宫时,撺掇朝廷,赏我一个白马寺主,我就得扬眉了。料想和尚没有什么官儿在里头,可以做得。”怀清道:“你这话就差了,难得皇帝只是男子做得,或者武夫人掌了昭阳,也做起来,亦未可知。”武夫人笑道:“这且慢与他争论,只要你心中有我们就够了。”小宝跪下罚誓道:“苍天在上,若是我冯怀义,日后忘了武夫人与怀清师父,小喜姑娘的恩情,天诛地灭。”武夫人脱下一件汗衫,怀清解下玉如意,小喜也脱一件粗衣,三件东西,赠与冯小宝,正在叮咛之际,只见长明执着一壶酒,老婆子捧了夜膳,摆在桌上。长明道:“冯师父,我斟一壶酒与你送行,你不可忘了我。论起刚才在天子面前,我认了你是个侄儿,你今夜该睡在我房里才是。但是我老人家年纪有了,不敢奉陪,只要你到白马寺中去,收几个好徒弟来下顾就是。快些吃杯酒儿睡了,明日好到寺里去。”说了,出房去了。小宝与媚娘等三人到五更时,听见钟声响动,只得起身收拾,大家下泪送别怀义出庵不题。
    再说高宗过了几日,即差官选纳武才人与小喜进宫,拜才人为昭仪。高宗欢喜不胜。亦是武昭仪时来运至,恰好来年就生一子,年余又生一女,高宗宠幸益甚。王皇后、萧淑妃,恩眷已衰,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上至昭仪宫,昭仪阳为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惊啼问左右,皆言皇后适来此。高宗大怒道:“后杀吾女!”昭仪也泣数其罪。后无以自明,由是有废立之意。
    高宗一日退朝,召长孙无忌、李勣、褚遂良、于志宁于殿内,遂良道:“今日之事,多为宫中。既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勣称疾不入。无忌等至内殿,高宗道:“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遂良道:“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道:‘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上不悦而罢。明日又言之,遂良道:“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况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万代之后,谓陛下为何如?”因置笏于殿阶,免冠叩头流血。高宗大怒,命宫人引出。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无忌道:“遂良受先帝顾命,有罪不敢加刑。”韩瑗因间奏事,泣涕极谏,高宗皆不纳。隔了几日,中书舍人李义府叩阁,表请立武昭仪。适李勣入朝,高宗道:“朕欲立武昭仪为后,前问遂良,以为不可,子当何如?”李勣道:“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许敬宗从旁赞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乎?”帝意遂决,废王皇后、萧淑妃为庶人,命李勣赍玺绶,册武氏为皇后。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又贬爱州刺史,寻卒。自后僭乱朝政,出入无忌,每与高宗同御殿阁听政,中外谓之二圣。高宗被色昏迷,心反畏惧武后,即差人封怀义为白马寺主。又令行人司,迎请母亲来京,赠父武士囗司徒,赐爵周国公,封母杨氏为荣国大夫人,武三思等俱令面君,亲赐官爵,置居京师。因恨王皇后、萧淑妃,令人断其手足,投于酒瓮中道:“二贱奴,在昔骂我至辱,今待他骨醉数日,我方气休。”因此日夜荒淫。
    武后怀着那点初心,要高宗早过,便百般献媚。弄得高宗双目枯眩,不能票本。百官奏章,即令武后裁决。武后曾经涉猎文史,弄些聪明见识,凡事皆称圣意,因遂加徽号曰天后。一日,高宗因目疾枯塞,心下烦闷,因对天后道:“朕与你终日住在宫中,目疾怎能得愈?闻得嵩山甚是华丽,朕与你同去一游,开爽眼界何如?”天后亦因在宫中,时见王、萧为祟,巴不能个出去游幸,便道:“这个甚好。”高宗令宫监出来说了,不一时銮仪卫摆列了旗帐队伍,跟了许多宫女。高宗同天后上了一个双凤銮舆坐下,天后道:“文臣自有公务,要他们跟来做甚,只带御林军四五百就够了。”高宗遂传旨大小文臣,不必随御,一应文臣便自回衙门办事。銮仪卫把那些旗帐,齐齐整整摆将出来,甚是严肃。在路晓行夜宿,逢州过县,自有官员迎接供奉。
    不日已到嵩山,但见奇峰叠出,高耸层云,野鸟飞呜,齐歌上下。寺门前一条石桥,沸滚的长川冲将下来。奈是秋秒的时候,只有红叶似花,飘零石砌。又见那寺里日宫月殿,金碧辉煌。只可恨那寺后一两进小殿,被了火灾,还没有收拾。因天已底暮,在寺门前看那红日落照,游了一回,便转身上辇。天后呆坐了仔细凝思。高宗道:“御妻想什么?”天后道:“聊有所思耳!”因取鸾笺一幅,上写道:
    陪銮游禁苑,侍赏出兰闱。
    云掩攒峰尽,霞低捶浪旗。
    日宫疏涧户,月殿启岩扉。
    金轮转金地,香阁曳香衣。
    锋吟轻吹发,幡摇薄露稀。
    昔遇焚芝火,山红迎野飞。
    花台无半影,莲塔有金辉。
    实赖能仁力,攸资善世威。
    慈缘兴福绪,于此欲皈依。
    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为?
    高宗看天后写完,拿起来念了一遍,赞道:“如此词眼新艳,用意古雅,道是翰苑大臣应制之作,岂属佳人游戏之笔?妙极,妙极。”行了数日,已到宫门首,几个大臣来接驾奏道:“李勣抱疴半月,昨夜三更时已逝矣!”高宗见说,为之感伤,赐谥贞武;其孙敬业,袭爵英公。高宗因天后断事平九,愈加欢喜。天后览臣工奏章,见内有薛仁贵讨突厥余党,三箭定了天山,因叹道:“几万雄师,不如仁贵之三箭耳!”遂问高宗道:“此人有多少年纪?”高宗道:“只好三十以内之人。”天后道:“待他朝见时,妾当觑他。”高宗临朝,薛仁贵进朝覆旨,天后在帘内私窥,见其相貌雄伟,心中甚喜,撺掇高宗以小喜赠之。时天后设宴于华林园,宴其母荣国夫人并三思,高宗饮了一回,有事与大臣会议去了。杨氏换了衣服,同天后、三思,各处细玩园中景致。但见:
    楼阁层出,树影离奇。纵横怪石,嵌以精庐。环池以慈,万片
    游鱼。绀村镂楹,视花光为疏密;长枨复道,依草态以萦回。既燠
    房之奥囗,亦冻室之虚无。乃登峭阁,眺层邱,条八窗之竞开,洗万
    壑之争流。能不结遥情之囗囗,真堪增逸与之悠悠。
    游玩一遍,荣国夫人辟别天后升舆回第。三思俟杨氏去后,换了衣服,也来殿上游玩一遍,各自散归。武后回宫不题。
    且说沛王名贤,周王名显,因宫中无事,各出资财,相与斗鸡为乐,以表输赢。时王勃为博士,年少多才,二王喜与之谈笑。每至斗鸡时,王勃亦为之欢饮,因作斗鸡檄文云:
    盖闻昂日,著名于列宿,允为阳德之所钟。登天垂像于中孚,实惟翰
    音之是取,历晦明而喔喔,大能醒我梦魂;遇风雨而胶胶,最足增人情思。
    处宗窗下,乐兴纵谈;祖逖床前,时为起舞。肖其形以为帻,王朝有报晓
    之人;节其状以作冠,圣门称好勇之士。秦关早唱,庆公子之安全;齐境
    长鸣,知群黎之生聚。决疑则荐诸卜,颁赦则设于竿。附刘安之宅以上升,
    遂成仙种;从宋卿之案而下视,常伴小儿。惟尔德禽,因非凡鸟。文顶武
    足,五德见推于田饶;杂霸雄王,二宝呈祥于赢氏。迈种首云祝祝,化身
    更号朱朱。苍蝇恶得混其声,蟋蟀安能窃其号。即连飞之有势,何断尾之
    足虞?体介距金,邀荣已极;翼舒爪奋,赴斗奚辞?虽季后阝犹吾大夫,
    而埘桀隐若敌国。而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安?养威于栖息之时,发愤
    在呼号之际。望之若木,时亦趾举而志扬;应之如神,不觉屁高而首下。
    于村于店,见异己者即攻;为鹳为鹅,与同类者争胜。爱资枭勇,率遏鸥
    张。纵众家各分,誓无毛之不拔;即强弱互异,信有暖之独长。昂首而来,
    绝胜鹤立;鼓翅以往,亦类鹏搏。搏击所施,可即用充公膳;兹降略尽,
    宁犹容彼盗啼。岂必命付庖厨,不啻魂飞汤火。羽书捷至,惊闻鹅鸭之声;
    血战功成,快睹鹰囗之逐。于焉锡之鸡幛,甘为其口而不羞;行且树乃鸡
    碑,将味其助而无弃。倘违鸡塞之令,立正鸡坊之刑。化展而索家者有诛,
    不复同于彘畜;雌伏而败类者必杀,定当割以牛刀。此檄。
    高宗见了檄文,便道:“二王斗鸡,王勃不行谏诤,反作檄文,此乃交构之际。”遂斥王勃出沛府。王勃闻命,便呼舟省父于洪都。舟次马当山下,阻风涛不得进。那夜秋抄时候,一天星斗,满地霜华。王勃登岸纵观,忽见一叟坐石矾上,须眉皓白,顾盼异常,遥谓王勃道:“少年子何来?明日重九,滕王阁有高会;若往会之,作为文词,足垂不朽,胜于斗鸡檄多矣!”勃笑道:“此距洪都,为程六七百里,岂一夕所能至?”叟道:“兹乃中元,水府是吾所司,子欲决行,吾当助汝清风一帆。”勃方拱谢,忽失叟所在。勃回船,即促舟子发舟,清风送帆,倏抵南昌。舟人叫道:“好呀,谢天地,真个一帆风已到洪州了!”王勃听见,欢喜不胜。
    时宇文钧新除江州牧,因知都督阎伯屿,有爱婿吴子章,年少俊才,宿构序文,欲以夸客,故此开宴宾僚。王勃与宇文钧,亦有世谊,遂更衣入谒,因邀请赴宴,勃不敢辞,与那群英见礼过,即上席。因他年方十四,坐之末席。笙歌送奏,雅乐齐呜,酒过几巡,宇文钧说道:“忆昔滕王元婴,东征西讨,做下多少功业,后来为此地刺史,牧民下士,极尽抚绥。黎庶不忘其德,故建此阁,以为千秋仪表;但可惜如此名胜,并无一个贤人做一篇序文,镌于碑石,以为壮观。今幸诸贤汇集,乞尽其才,以纪其事何如?”遂叫左右取文房四宝,送将下去。诸贤晓得吴子章的意思,各各逊让,次第至勃面前。勃欲显己才,受命不辞。阎公心中转道:“可笑此生年少不达,看他做什么出来!”遂起更衣,命吏候于勃旁。“看他做一句报一句,我自有处。”王勃据了一张书案,题起笔来,写着:“南昌故郡,洪都新府。”书吏认真写一句报一句,阎公笑道:“老生常谈耳。”次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公道:“此故事也。”又报至:“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匝越。”阎公即不语。俄而数吏沓报至,阎公即颔颐而已,至“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不觉矍然道:“奇哉此子,真天才也!快把大杯去助兴。”顷而文成,左右报完,忽见其婿吴子章道:“此文非出自王兄之大才,乃赝笔也;如不信,婿能诵之,包你一字不错。”众人大惊。只见吴子章从“南昌故郡”背起,直至“是所望于群公”,众人深以为怪。王勃说道:“吴兄记诵之功,不减陆绩诸人矣;但不知此文之后,小弟还有小诗一首,吴兄可诵得出么?”子章无言可答,抱惭而退;只见王勃又写上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王鸣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白流。阎公与宇文钧见之,无不赞美其才,赠以五百嫌,才名自此益显。
    却说高宗荒淫过度,双目眩(目毛)。天后要他早早归天,时刻伴着他玩耍。朝中事务,俱是天后垂帘听政。一日看本章内,礼部有题请建坊旌表贞烈一疏。天后不觉击案的叹道:“奇哉!可见此等妇人之沽名钓誉,而礼官之循声附会也。天下之大,四海之内,能真正贞烈者,代有几人?设或有之,定是蠢然一物,不通无窍之人。不是为势所逼,即为义所束。因阁之中,事变百出,掩耳盗铃,谁人守着。可笑这些男子,总是以讹传讹,把些银钱,换一个牌坊,假装自己的体面,与母何益?我如今请贞烈建坊的一概不准,却出一诏,凡妇人年八十以上者,皆版授郡君赐宴于朝堂,难道此旨不好似前朝?”遂写一道旨意于礼部颁谕天下,时这些公侯驸马以及乡绅妇女,闻了此旨,各自高兴,写了履历年庚,递进宫中。天后看了一遍,足有数百。天后拣那在京的年高者,点了三四十名。定于十六日到朝堂中赴宴。至日,席设于宾华殿,连自己母亲荣国夫人亦预宴。时各勋戚大臣的家眷,都打扮整齐而来。
    独有秦叔宝的母亲宁氏,年已一百有五,与那张柬之的母亲滕氏,年登九十有余,皆穿了旧朝服,来到殿中。各各朝见过,赐坐饮酒。天后道:“四方平静,各家官儿,俱在家静养,想精神愈觉健旺。”秦太夫人答道:“臣妾闻事君能致其身,臣子遭逢明圣之主,知遇之荣,不要说六尺之躯,朝廷豢养,即彼之寸心,亦不敢忘宠眷。”天后道:“令郎令孙,都是事君尽礼,岂不是太夫人训诲之力?”张柬之的母亲道:“秦太夫人寿容,竟如五六十岁的模样,百岁坊是必娘娘敕建的了。”荣国夫人道:“但不知秦太夫人正诞在于何日,妾等好来举觞。”秦母道:“这个不敢,贱诞是九月二十三日;况已过了。”酒过三巡,张母与秦母等,各起身叩谢天后。明日,秦叔宝父子暨张柬之辈,俱进朝面谢。天后又赐秦母建坊于里第,匾曰:“福奉双高”。此一时绝胜。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张昌宗行傩幸太后  冯怀义建节抚硕贞
    诗曰:
    春风着处惹相思,总在多情寄绿枝。
    莫怪啼莺窥绣幕,岂怜佳树绕游丝。
    盈盈碧玉含侨日,袅袅文姬下嫁时。
    博得回眸舒一笑,凭他见惯也魂痴。
    谚云:饱暖思淫欲,是说寻常妇人。若是帝后,为天下母仪,自然端庄沉静,无有邪淫的。乃古今来,却有几个?秦庄襄后晚年淫心愈炽,时召吕不韦入甘泉宫;不韦又觅嫪毒,用计诈为阉割,使嫪毒毒如宦者状,后爱之,后被杀,不韦亦车裂。汉吕后亦召审食其入宫,与之私通。晋夏侯氏,至与小吏牛金通,而生元帝,流秽宫内,遗讥史策。可惜月下老布置姻缘,何不就拣这几个配偶,使他心满意足,难道他还有什么痴想?如今再说天后在宫中淫乱,见高宗病入膏盲,欢喜不胜。一日高宗苦头重,不堪举动,召太医秦鸣鹤诊之。鸣鹤请刺头出血可愈。天后不欲高宗疾愈,怒道:“此可斩也,乃欲于天子头刺血!”高宗道:“但刺之与未必不佳。”乃刺二穴出少血。高宗道:“吾目似明矣!”天后举手加额道:“天赐也。”自负彩百匹,以赐鸣鹤。鸣鹤叩头辞出,戒帝静养。天后好像极爱惜他,时伴着依依不舍。岂知高宗病到这个时,还不肯依着太医去调理。还要与天后亲热,火升起来,旋即驾崩,在位三十四年。天后忙召大臣裴炎等于朝堂,册立太子英王显为皇帝,更名哲,号曰中宗。立妃韦氏为皇后。诏以明年为嗣圣元年,尊天后为皇太后,擢后父韦元贞为豫州刺史,政事咸取决于太后。
    一日,韦后无事,在宫中理琴。只见太后一个近侍宫人,名唤上官婉儿。年纪只有十二三岁,相貌娇艳,性格和顺。生时母梦入畀大秤而生,道使此女称量天下,后遂颇通文墨,有记诵之功。偶来宫中闲要,韦后见了便问道:“太后在何处,你却走到这里来?”婉儿道:“在宫中细酌。我不能进去,故步至此。”韦后道:“岂非冯、武二人耶!”婉儿点头不语。韦后道:“你这点小年纪,就进去何妨?”婉儿道:“太后说我这双眼睛最毒,再不要我看的。”韦后道:“三思犹可,那秃驴何所取焉!”正说时,只见中宗气忿忿的走进宫来,婉儿即便出去。韦后道:“朝廷有何事,致使陛下不悦?”中宗道:“刚才御殿,见有一侍中缺出,朕欲以与汝父,裴炎固争,以为不可。朕气起来对他们说,我欲以天下与韦元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众臣俱为默然。”韦后道:“这事也没要紧,不与他做也罢了。只是太后如此淫乱奈何?听见冯武又在宫中吃酒玩耍。”中宗道:“诗上边说有子七兮,莫慰母心。母要如此,叫我也没奈何。”韦后道:“你到有这等度量。只是事父母几谏,宁可悄悄的谏他一番。”中宗道:“不难,我明日进宫去与他说。”
    到了明日,中宗朝罢,先有宫监将中宗要与韦元贞为侍中并欲与天下,与太后说了。太后道:“这般可恶。”不期中宗走进宫来,令诸侍婢退后,悄悄奏道:“母后恣情,不过一时之乐,恐万代后青史中不能为母后隐耳,望母后早察。”太后正在含怒之际,见他说出这几句话来,又恼又惭,便道:“你自干你的事罢了,怎么毁谤起母来?怪不得你要将天下送与国丈,此子何足与事!”遂召裴炎废中宗为庐陵王,迁于房州;封豫王旦为帝,号曰睿宗,居于别宫。所有宫内大小政事,咸决于太后,睿宗不得与闻。太后又迁中宗于均州,益无忌惮,心甚宽畅。又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中不服,欲尽杀之。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称旨者,不次除官。用索元礼、周兴、来俊臣共撰“罗织经”一卷,教其徒网罗无辜。中宗在均州闻之,心中惴惴不安,仰天而祝,田抛一石子于空中道:“我若无意外之虞,得复帝位,此石不落。”其石遂为树枝勾挂。中宗大喜,韦后亦委曲护持之。中宗道:“他日若复帝位,任汝所欲,不汝制也。”这是后事不题。
    且说洛阳有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二人,他父亲原是书礼之家,一日因科举到京应试,离在武三思左近。恰好三思与怀义不睦,要夺他宠爱,遂荐昌宗兄弟于太后,不题。
    却说怀清见怀义到白马寺里去,料想他不能个就来。适有一睦州客人陈仙客,相貌魁伟,更兼性好邪术,怀清竟蓄了发,跟他到睦州。那寺侧毛皮匠,也跟去做了老家人。恰值那年睦州亢旱,地里忽裂出一个池来。中间露出一条石桥,桥上刻着“怀仙”两字,人到池边照影,一生好歹,都照出来。因此怀清夫妻也去照照,那知池中现出竟如天子皇后的打扮,并肩而立。怀清深以为怪,对仙客道:“桥上‘怀仙’二字,合着你我之名;又照见如此模样,武媚娘可以做得皇帝,难道我们偏做不得?”遂与仙客开起一个崇义堂来,只忌牛犬,又不吃斋,所以人都来皈依信服。男人怀清收为徒,女人仙客收为徒,不上一两年,竟有数千余人。怀清自立一号曰硕贞,拣那些精壮俊俏后生,多教了他法术,皆能呼风唤雨。不期被县尹晓得了,要差兵来捕他,那些徒弟们慌了,报知陈仙客、硕贞。硕贞见说,选了三四百徒弟,拥进县门,把县尹杀了。据了城池,竖起黄旗,自称文佳皇帝。仙客称崇义王,远近州县,望风纳款。扬州刺史阴润,只得申文报知朝廷。
    是日太后闲着无事,恰值差人去请怀义在宫中二雅轩宴饮。见了奏章,太后微笑道:“天下只道惟我在女子中有志敢为,可谓出类拔萃者矣;不意此女亦欲振起巾帼之意,擅自称帝。”怀义道:“莫非就是睦州文佳皇帝陈硕贞么?前日有两个女尼,对臣说那陈硕贞凶勇无比,说起来就是感业寺里怀清,未知确否?”正说时,只见像州刺史薛仁贵,申文请发兵讨陈硕贞,附有夫人小喜一副私礼。禀启中备说陈硕贞就是怀清,在睦州起义,曾遇异人,得了天书篆符,凶锋难犯,或抚或剿,恩威悉听上裁。太后笑道:“我说那里有这样斗气的女子,原来果是令姊。”怀义亦笑道:“罢了,男人无用的了,怎么一个柔弱女子,便做得这个田地?”太后笑道:“这样话只算是放屁。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难道女子只该与男子践如敝屣的?我前日的意思,建宫分职,原要都用女子,男人只充使令。举朝皆妇人,安在不成师济之盛?我今烦你去招安地,难道他不肯来?”怀义道:“臣无官职,怎能个去招他”太后道:“我封你一个大将军之职,你去何如?”即传诣封怀义为右卫大将军之职,星夜往睦州,招抚陈硕贞。咨文发下,怀义便辞朝,太后又叮咛了许多话,差御林军三千助之。又移咨像州刺史薛仁贵,会兵接应。仁贵得了旨意,亦发兵进剿。
    原来陈硕贞夫妻两个近日不睦,仙客嫌妻拥着精壮徒弟,不与他管;硕贞亦嫌其抢掳娇娃,带了随处宣淫。你道我兵强,我道己兵强,因此大家分路,各自建功。仁贵将到淮上,早有细作来报道:“崇义王陈仙客,带了一二千人马,离此地只有三十余里,要到徐州借粮,伏乞老爷主裁。”薛仁贵即便驻扎,点三百精兵,扮作逃难百姓,星夜赶去伏着。又发一百精兵,扮做贩酒煮的客人。又发二百精兵,扮作香客,看前头下得手处埋伏。吩咐完了,各自起行。仁贵自己统领大军,连夜追赶,离贼只有二三里,便停住。候至半夜,只听得一声号炮,仁贵如飞赶上前去,只见后边火星进起,炮声不绝。仁贵持枪,直杀到寨门,可怜那些贼兵,从未逢这样精锐,各自卸了甲胄走了。陈仙客尚在炕上安寝,睡梦中听得杀喊,正要想逃走,那晓得仁贵一条枪直刺进来,被后边四五个精兵杀进,逃走不及,被仁贵一枪刺死在地,枭了首级。还有七八百人,见主帅被诛,只得弃戈投降。
    却说怀义同了三千御林军起行,预先差四五个徒弟,扮做游方僧人,去打听可是怀清还俗的。众徒弟领命去了,自己却慢慢而行。过了几日,只见那四五个徒弟同了一个老人家转来,怀义问道:“所事可有着实么?”徒弟道:“文佳皇帝一个亲随家人,被我们哄到这里,师爷去问他便知。”怀义出来问道:“你是那里人?姓什么?”那老者道:“难道老爷不认得小的了?小的姓毛,名二,长安人,当年住在感业寺侧首,做皮匠为活。小的单身,时常家怀清师父热汤茶饭,总承我的。不想被那睦州陈仙客王爷,到寺中拐了六师父,竟往睦州蓄了发,做了夫妻,小的也只得随他去了。”怀义问道:“他们有什么本事,哄骗得这些人动?”毛二道:“那陈仙客,喜的是咒诅邪术。不想遇着六师父更聪明,把这些书符秘决,练习精熟,着实效验。故此远近男女知道,都来降眼皈依。”怀义道:“你知陈仙客勇力如何?”毛二垂泪道:“老爷,我们的主儿已死,还要问他什么勇力?”怀义听见喜道:“几时死的?”毛二道:“前日被薛仁贵来剿他,不意路上撞见,黑夜里杀进寨来。我那主人正在睡梦中,不及穿甲,被他杀了。”怀义道:“你这话不要调谎。”毛二道:“小的若是调谎,听凭老爷处死。”怀义道:“你如今要往那里去?”毛二道:“小的要去报知王爷的死信。”怀义道:“你不晓得,你文佳皇帝与我是亲戚。”毛二道:“小的怎么不晓得?”怀义道:“朝廷晓得他造反,故此差我来招安。你今要去报知他崇义王死信,可同我的人去,他便明白了。”说罢,怀义就写了一封书,一件东西,付与四个徒弟。又叮咛了一番,徒弟同毛二起身去了。
    行不多几日,到了沛县。只见他们摆着许多营盘,在城外把守,守营军卒看见了问道:“毛老伯,你为何回来了?你们那里何如?”毛二摇手道:“少顷便知,皇爷在何处?”小卒道:“在中军。”毛二如飞走到中军报知,叫毛二进去,毛二跪在地上,只是哭泣。陈硕贞心焦道:“你这老儿好不晓事,好歹说出来罢了,为什么只管啼哭?”毛二将崇义王如何行兵,薛仁贵如何举动,不想王爷正在宴乐之时,杀进来死了。陈硕贞不觉大恸。正哭时,毛二又说道:“皇爷且莫哭,有一件事在此,悉凭皇爷主裁。”取出那怀义的一封书来。陈硕贞接了书,看见封面上写着“白马寺主家报”。便问:“你如何遇见了怀义?”毛二将骗去一段说了。陈硕贞将怀义的书拆开,只见上写道:
    忆昔情浓宴乐,日夕佳期。不意翠华临寺,忽焉分手,此际之肠断魂
    消,几不知有今日也。自贤姊乔迁,细访至今,始知比丘改作花王,雨师
    堪为敌国。虽杨枝之水,一滴千条,反不如芸香片席,共沐莲床也。良晤
    在即,先此走候。统惟慈照不宣。怀清贤姊妆次,辱爱弟冯怀义顿首拜。
    毛二道:“他那里差四个童子在外。”硕贞便叫,唤他进寨来。毛二出去不多时,领着四个徒弟,走进寨门。两边刀枪密密,剑戟重重。上边一个柔弱女子,相貌端肃,珠冠宝顶,著一件暗龙绒色战袍,大红花边镶袖口。四个徒弟,见了这般光景,只得跪下叩头道:“家爷启问娘娘好么?”陈硕贞道:“你家老爷,朝廷待得好么?”徒弟答道:“好。家爷有一件东西在此,奉与娘娘,须屏退众人。”陈硕贞道:“多是我的心腹。”那徒弟就在袖中取将出来,硕贞接在手中一看,却是前日临别时赠与怀义的白玉如意,见了双泪交流便道:“我只道我弟永不得见面的了,谁知今日遭逢。”便对四个徒弟道:“这里总是一家,你们住在此,待你老爷来罢。”四人只得住下。
    过了一宵,五更时分,听得三个轰天大炮,早有飞马来报道:“敌兵来了!”陈硕贞道:“这是我家师爷,说甚敌兵!”各寨穿了甲胄,如飞摆齐队伍,也放三声大炮,放开寨门,硕贞差人去问:“是何处人?”怀义的兵道:“我们是白马寺主右卫大将军冯爷,你们来的是何人?”军卒答道:“是文佳皇帝在此。”说了,就转身去报与陈硕贞。硕贞选了三四十人跟了,跨上马,来接圣旨。怀义叫三千御林军驻扎站立,自同三四十个徒弟,背了玉旨,昂然而来。到硕贞寨中,香案摆列。硕贞接拜了圣旨,两个相见过,拥抱大哭,到后寨中去各诉衰情。正欲摆酒上席,城内各官俱来参谒。怀义差人辞谢了,对硕贞道:“贤姊既已受安,部下兵马如何处置?”硕贞道:“我既归降,自当同你到京西圣,兵马且屯扎睦州再处。”怀义道:“如此绝妙。”硕贞传众军头目说了,军马只得暂在睦州驻扎候旨。只带三四十亲随,同怀义亲切的慢慢而行。
    行不及两三日,遇见了薛仁贵兵马,怀义把招安事体,对他说了。仁贵道:“既是事体已妥,师爷同令姊面圣,学生具疏上闻,去守地方了。”大家相别,仁贵自回像州去了。怀义同硕贞一路而行。到了京中,报知太后。太后晓得陈硕贞到了,怀义先进宫去说明,差个官儿去接,即召陈硕贞进宫。太后一见,悲喜交集,大家把别后事情说了,留在宫中,住了两三日,赠了金银缎匹,买一所民房居住,敕赐硕贞为妇义王,与太后为宾客。怀义赐封鄂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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