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长宁很惊讶,看向景华,却见景华也是一样的惊讶。明英自幼残疾,双腿不能行走,一身才学却是连景华都要自叹不如的,况且,他是从六岁起就开始读兵书的。只是残疾之人不能出仕,薛家也从未宣扬过明英的才学,而他们那个看似并不管事每天只是吃喝玩乐的小皇帝却推出了这样一个人。
而且,敢用这样一个人。
薛家是文官之首,景华又做了丞相,大权独揽。廖家独掌西北三十万大军,在武将中声望颇高。即使他和景华私交不错,两家却是无甚来往的。而他们仅仅十七岁的小皇帝敢把薛明英弄到廖家军中,是太傻,还是太有魄力?
那一刻,廖长宁感觉到汗水已经湿了衣底。
领军出征,看着城楼上的小皇帝,廖长宁却想下马好好抱一抱那个孩子,那个给了他一切也让他甘愿献出一切的孩子。
明英确实能干,计智百出,很快就打了匈奴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在他牵制住主力的时候派了一支奇兵抄了匈奴王庭,逮了一大群王族作为人质。
赢的很漂亮。
报了仇,看着血色战场廖长宁却只想回家。回家,给父兄上一炷香,告诉他们他廖家三子没有丢廖家的脸,也撑起了廖家的门楣。回家,回了家,也看一看他的小皇帝。
班师回朝。
带着大秦朝开国以来对上匈奴最大的胜利,带着一大群俘虏,还有那个被明英看穿的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将军。
在这个朝代,女人地位并不高。而姚氏女,军功再高,也抵不过一个罪犯欺君。这一点,将会是廖家对头发难的一个很好的借口。
但是廖长宁却不想那个可怜的女子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把人带到了御前,他们家小皇帝的面前。
小皇帝做了一首诗,廖长宁不太懂,却觉得从他们家陛下口中念出来特别好听。所以,他很喜欢,也在陛下把那首诗赐给姚木兰之后跑到御赐郡主府生生抢走了那张纸。可惜字是景华写的,真丑。
被封为冠军侯,廖长宁很是欣喜于这个爵位的名字。冠军,冠军,这可是小皇帝对他最大的肯定。廖长宁觉得,他应该进宫谢恩。
所以,他就偷偷摸摸进了宫。
宫门早就落锁,但是,哪里锁的住他廖长宁!
小皇帝正在用药水泡脚。廖长宁看得很是心疼。冬天天冷,陛下的手脚耳朵都冻得厉害,脸上也冻出了包包。心疼之余,半跪下/身帮人细细洗了脚,涂了药,又把人抱上床,却舍不得放开手,就把人紧紧抱在了怀里。而这时,眼泪也忍不住一滴滴落了下来。
待小皇帝睡下,廖长宁出了宫,正是夜半十分,却并没有回家,而是翻墙出城去了京郊不远的树林。花了两天功夫,掘了几个蛇窝,逮了几条冬眠的蛇。军医说过,蛇油治疗冻伤是最好不过的。
找人炮制了两瓶蛇油膏,兴冲冲进宫献宝,却在重华宫门口听到他们家小皇帝的哭声。来不及通报,廖长宁直接闯了进去,把扎在景华怀里哭个不住的陛下抢到自己怀里抱住,心里却恨死了自己的笨嘴拙舌。
匈奴遣使求和,他和薛明英负责谈判。小皇帝的四点要求让他瞠目,却让明英拍了巴掌大声叫好。抚恤银是直接拨到他手上的,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一级一级拨款到地方,一级一级被盘剥的几乎什么都不剩。
小皇帝说,朕生平最恨者有三,一刮地皮,二喝兵血。
听到那一句,廖长宁觉得,他们家小皇帝,真的可以做一个好皇帝,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帝。
薛明英说:“跟着咱们家陛下,即使做一把刀,我也愿意。”
景华什么都没说,仍旧兢兢业业做着丞相和皇帝的两份工作。可是他知道,景华早就把自己当成了陛下手中的刀,一把可以随时使用,也可以随时丢弃甚至折断的刀。
廖长宁知道,他也愿意。
可他也知道他和景华的不同。景华心里装的是天下,他的心里装的只是他们家小皇帝。
37、小三有话说(三)
晚上照例摸进寝宫,廖长宁是有几分欣喜的。每次他来,寝宫里都没有伺候的人,是不是说明陛下特意遣走了人等他的到来?再次帮人洗了手脚,细细地抹了蛇油膏,廖长宁才把人抱上床,小皇帝提了要求,抓背。
抓背是个甜蜜而又痛苦的差事,廖长宁这次很克制,没有喷鼻血,在小皇帝睡着之后,一点一点凑过去,在那柔软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偷亲,可他仍然像第一次一样激动的手脚发软,恨不得把人紧紧锁进怀里再不放开。只是,眼前的这个人是皇帝,他不能像父亲和二哥那样看上了就去抢人,也不敢。所以他只能每天偷偷过来,偷偷亲一亲,抱一抱。
对自己的君王起了龌龊心思又死不悔改,若是父亲还在,定会直接结果了他吧!
可是父亲,这个人,他放不下,死也放不下。
陛下现在年幼,可终有一天会长大,会大婚,会有宠爱的妃子,会有很多很多小皇子。而他,却只能站在御阶之下那个距离皇帝不远不近的角落,默默地看着,看着。呵,若有那一日,或许战死沙场会更好吧,说不定还能得到陛下几滴泪,那这一生也就值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小皇帝每天都是快快乐乐的,廖长宁知道,是因为各地藩王进京得了大笔孝敬。于是,他也备了好些东西,再次进宫请安了。
这次小皇帝没有不理他,而是拉着他做“俯卧撑”。几个俯卧撑自然难不倒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大将军。左手两百,右手两百,双手好几百,廖长宁做的很轻松,嘴角也带了笑。皇帝陛下,果真还是个孩子啊!
但是,这种轻松很快就结束了。因为,陛下坐到了他的背上。
并不重,可是廖长宁发现他却起不来了,浑身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了坐在他背上还碾来碾去的小龙屁股上。那里,那里,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小皇帝的手在他背上摸了几把,他知道,陛下一直喜欢他身上的精肉,可是被摸还是第一次。
廖长宁觉得自己心跳快了起来,呼吸也越发粗重了,他,他,他有反应了。
小皇帝从他身上滚了下去。
身上骤然一轻,廖长宁却很讨厌这种感觉,他只想把他们家小皇帝抱在怀里,紧紧的,再也不放开。转头看到滚在旁边爬不起来的陛下,廖长宁慢慢站了起来,慢慢走了过去,慢慢压了下去。
一次,只要一次就好,哪怕马上死去,也心甘情愿。
微弱的挣扎很轻易就被压制了,怒骂也被吞进了口中,廖长宁发现,即使没有药,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
小皇帝哭了,眼泪止都止不住。
廖长宁心里疼的厉害。原来陛下,对他终究无意。
他说:“我喜欢你,廖长宁喜欢萧君睿。”
伸手帮人擦干眼泪,却只得到了一句话:“朕心里只有丞相一个。”
心底越发痛了起来。景华,景华啊,是啊,景华是最好的,他这样一个粗人,除了一颗真心,拿什么跟景华比!生平第一次,恨起了景华的完美。
“景华心里有人的。”也是生平第一次,说了谎话。景华心里有没有人,谁知道!但是这么多年没有成婚,大概是真的有人吧!
小皇帝用很凶很凶的目光瞪着他,却只给了一个回家面壁的惩罚。廖长宁又忍不住猜测,这一次可是实实在在的用强,陛下这样轻的处罚是不是意味着对他有几分不同?还是忌惮着廖家的兵权?怎么可能,廖家的兵权可是陛下亲手交到他手上的。
除夕,宫中夜宴。看着独自一人坐在高处的小皇帝,廖长宁有几分心疼。过了年才十八岁,陛下还那么小呢!可是,修长城,挖运河,设六部,开科举,造纸,建图书馆,看上去这样稚嫩的陛下已经做了那么那么多。高处不胜寒,若是有一日他的小皇帝也成为孤家寡人,还会不会记得那个曾经喜欢过他为他战死沙场的冠军侯呢!
杯中酒有些苦,一口喝干,廖长宁发现自己有些醉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皇帝的生辰过了,匈奴使团走了,推恩令出来了。
藩王们乱了一阵,朝臣们议论了一阵,廖长宁心里越发的难受起来。景华说,推恩令是陛下提出的。那么完美的削藩手段,一个仅仅十八岁的小皇帝,而他,除了打仗一无是处的粗人,又有什么资格把人抱在怀中据为己有!自卑,廖长宁深深地自卑起来。
小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欢乐着,偶尔也蹲在御花园的某个角落忧郁一小会儿,但是很快就会再次欢乐起来。那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一碟花生米一碟猪耳朵就能让他快快乐乐过上一个下午。廖长宁忍不住心疼。在离宫的那五年,恐怕日子也过的很不容易吧!随园主人他没见过,能把陛下教成这样雄才大略应该很不简单,只是生活上是否苛刻了一些,听说他们这些高人很多都是隐居山野粗茶淡饭的。
小皇帝又出了宫,穿着那件最喜欢的明黄色绣小龙的袍子。廖长宁也喜欢那件袍子,穿在陛下身上总是让人很想抱一抱,亲一亲。
可是,他不敢上前。看到那样活泼泼简单快乐着的小皇帝,他不敢靠近,他怕在人前不能自已。可是,现在的他恨死了他的胆小惧怕。
因为他的怕,他离得很远很远。
因为他的怕,他来不及阻止那只朝明英飞去的箭。
因为他的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陛下胸口中箭慢慢倒下。
38、小三有话说(四)
廖长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人抱回宫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拔掉那支箭的,他只知道他的陛下流了很多很多血,他的陛下已经没了呼吸脉搏,他的陛下,他的陛下就要死了。
他不敢动,只是握着一只几乎没有温度的手跪在那里。他不敢闭眼,只怕一个闭眼就再也见不到他的陛下。
周围人来了又走。有人在小声说话,他听不到。有人来拉他,他把人打飞了。有人来给他嘴里灌东西,他尝不出味道,也都咽下去了。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又似乎已经过了半辈子,床上的人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醒了,他的陛下终于醒了!
手抖得厉害,廖长宁轻轻地在小皇帝脸上摸了摸,嘴张了张,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
这一睡就是两天,醒来只觉得膝盖疼的厉害,针扎似的。廖长宁知道,这是因为跪的太久了。
太医说陛下已经无碍了,太医说陛下醒来很快就会好了。
廖长宁心里欢喜,却仍旧舍不得离开,只是喊了太医帮他看腿。陛下说过,小三,你是武将,腿很重要,不能跪。可是他忘了,他险些伤了这双很重要的腿,这双还要替他的陛下守护大秦江山的腿。
太医说陛下就快醒来了。廖长宁不敢离眼,捧着自己的药碗蹲在龙床床头小口小口喝药。以往他最是讨厌喝药,这次看着陛下的脸,却一点都不觉得苦了。
小皇帝醒了。
廖长宁还来不及开心,就见到他的陛下眼睛正盯在景华身上。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景华病了一次,身体又弱上了几分,容貌一如既往的好看。但是,这不能成为他退缩的理由。所以廖长宁把薛景华挤开,自己凑了上去。
小皇帝把脸扭开了。
廖长宁眼睛慢慢红了。陛下,就这么讨厌他吗?可以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毫不犹豫去救明英,可以在睁眼之后给景华一个安抚的笑,就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吗?
是啊,从他上次用强,陛下已经很久没有正眼看过他了。
廖长宁心里发苦,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是端来药碗喂人吃药。小皇帝怕苦的厉害,不爱喝药,现在醒了更是倔着不喝,廖长宁却是不敢纵容半分,直接就给人灌了进去。
然后,廖长宁心又凉了。
陛下怕苦不爱吃药,他灌了,被讨厌了。
陛下讨厌太甜的东西不爱吃蜜饯,景华喂了,就吃了。
廖长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寝宫的,只觉得胸口似乎塞了什么东西,涨涨的难受的厉害。
这种难受在看到重华宫陛下差人送来的一卷子诗稿时达到了极限。他是念书不多,可他看得出那是情诗,许许多多的情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把诗稿摔在地上,狠狠地看着他的陛下,却还是舍不得说一句重话。陛下没有错,陛下不过是,不喜欢他。
带兵离京,南下平叛。也许他这样的粗人,还是安安分分做一个武将战死沙场才是正经吧!整整半年,一次次血战,砍了三个反王的脑袋,却也落了满身伤。拖着半条命回京,看到巍峨的城门,却仍旧忍不住想去看看那个人,看看那个始终不肯看他一眼的陛下。
可是他不能去,他怕这一身血污吓到他干干净净的陛下。
但是,陛下来了,带着所有的太医来了冠军侯府,来到了他的面前。陛下还是陛下,脸色却很难看,看他的目光也很怪。
陛下,还是关心他的吗?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吗?廖长宁扭开脸,不敢再去看他心心念念的陛下,手上却紧紧抓着他的陛下的手腕,死也不肯松开。
皇帝回宫了。
廖长宁缓缓呼出一口气,躺了许久,平复了心情,缓缓坐了起来。
他要进宫,再去看一眼他的陛下。
身上带了伤,进宫花了些力气,伤口似乎也有被扯开的迹象。没有理会那些,廖长宁只是直接进了帝王寝宫,再一次把他的陛下抱在了怀中。
挣扎很微弱,似乎是怕碰疼了他一般。廖长宁心中暗喜,故意闷哼出声,还崩裂了一处小伤口流了点血出来。身下的人很快就不动了,甚至还伸手摸了摸他肩上的伤,然后就放软了身体。
那一晚,廖长宁恨不得死在那场极致的欢愉里面。
再次醒来是在傍晚,景华守在旁边。据说他崩裂了伤口失血过多,又狠狠烧了一场。可是,他的陛下不在,昨晚,终究还是一场强迫,一场让他不得不去做也让他离的越来越远的强迫。
小皇帝似乎很快就忘了那场强迫,依旧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的。廖长宁却不敢再过去了。他的陛下,已经彻彻底底不去看他了。
南方水患。明英去赈灾,砍了半省官员回来,又做了八府巡按,四处巡查砍人脑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