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同行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有些凝重——原本他们若都如此在主干旁设桌椅板凳,立夸口布幡,大家都一样也就罢了,偏生这人一来,一松三石的一坐,立时显出他们的庸俗来,连往日熟练的高人姿态也有些摆不出来了,总觉得仿若东施效颦般。
高啊!实在是高!人不就是如此,你越是端着,别人就越是敬着,你要是显得不在意了,人就觉得你有几分本事,真要是巴巴凑上去道‘这位公子近来有血光之灾啊’,你看着吧,说不得立时被叫几声‘骗子,神棍’。就选一个位置的功夫,吹箫便被几个同行视为骗中高手了。
若要吹箫知道了,定然是哭笑不得的,他不过是嫌弃道旁噪杂,兼得未将东西置办的齐全才选的此位,在旁人眼中却不定被解读成什么样子。但,那旁人的想法与他也是无关的。
现在,吹箫只忙着他这开门第一桩生意了。此番来的是一个穿宝蓝齐腰襦裙中年妇人,手里牵着一个扎牛角辫的小女童,小娃娃圆嘟嘟的脸,圆嘟嘟的眼,端的可爱。
“这里能不能算人前程?”那妇人问。
“自然是能的。”吹箫笑,但看着妇人肤色暗黄,衣衫半旧,发未有饰的样子就知道这定然是个穷苦人家,“只是不知夫人问的是哪一位的前程?”
那妇人把小女娃往前推了推:“问俺家翠娘的命。”
小女娃懵懵懂懂的抬眼看吹箫,又转头看看她娘,眨巴眨巴眼,小小的往后退了两步,忽的转身抱住那妇人的腿,把脸埋进妇人衣裙里,扭了扭小身子。姿态天真叫人爱,那妇人怜爱的摸摸小女娃的头:“翠娘不怕,叫阿伯看看啊。”哄了两声,那小女孩方才抬起头,怯生生的叫吹箫看。
小女娃面目清明,久看不昏,自然可爱,头顶圆,眉于眼上一寸处,观其相貌,倒是小富且寿长,可谓中上相貌。然此女现小指处却绕着淡淡的黑煞,不仅叫吹箫错愕,他错愕是有原因的,因小指又有姻缘指之称,民间传说月老牵红线,牵的便是小指。一般若黑煞缠上小指,便是说此人姻缘有碍,不是所托非人,便是对象有损。这小女娃不过六七岁光景,怎会有姻缘?除非为童养媳或者两方定了娃娃亲!这问题就出在这上面了,因这煞气还隐隐有影响小女娃性命之威。
吹箫沉吟了一下,又细看那妇人,左眼下一道纹路浅浅而现,这一看,吹箫心中便是有了些猜测,他看了一眼紧张盯着自己的妇人,道:“这小女娃面目清秀,若平安长大,大富不敢说,小富有保,可福泽亲友。然近来她有一劫,事关姻缘,其果牵其性命,小女娃安危全在一念之间。”
那妇人听了立时吓了一跳,原本这术士说翠娘命好,她还在高兴,暗想这亲定然不错,可这人后面的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好咧!这姻缘中还能有什么害处不成?
第9章 已经补全
那妇人还待再问,吹箫却已摇了摇头:“这位夫人,在下只能言尽于此。”
那夫人犹不死心,但见吹箫态度坚决,只能悻悻留下断口钱走了,一路牵着闺女的手,越看自家的娃娃越觉得怜爱,脸色阴晴相接,转换不停,那翠娘只以为娘亲与他玩耍,便晃着那妇人的手娇憨的喊:“娘~~”稚嫩的嗓音喊得人心都软了。
那妇人一拍大腿,咬牙暗道,这亲事虽难得,可翠娘可就一个,若真叫那算命的说中了,娃娃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真是生生剜一块肉去。罢了,赶今儿个回去便到哥哥嫂嫂家回了这门亲,左右庚帖未换,彩礼未拿,也好说。
送走了这妇人,吹箫将将坐下,便觉头上一片阴影遮蔽,抬头便看见那书生一身青衣,广袖飘飘,风姿逼人。殷玄黄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吹箫,墨黑的剑目一挑,眼中便露出几分笑意来:“敢问这位居士,可否给在下也算算天命?”
这书生,也实在促狭!明明已经认出自己,却偏偏要做出如此姿态来,真不知那晚清冷高华的姿态哪里去了!吹箫心中虽腹诽着,但也着实有几分意外的欢喜,连忙起身,一拱手:“殷兄。”
“呀!居然是西门兄!”殷玄黄立马张口结舌,做吃惊状,吹箫见状,连连告饶:“殷兄可别再笑我了,在下资历尚浅,若不乔装打扮做稳重状,恐不能取信于人,作此装扮实属权宜之计。”
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殷玄黄这才作罢,环视四周,暗暗点头:“西门兄选的倒是好景啊。”
吹箫就笑:“我向来是不耐噪杂的,离了大道旁,倒也避了一些争端。此景虽算不得秀丽,但胜在清闲方便——我可是连桌椅都未曾置办啊。”
“西门兄倒是随遇而安,善于化拙为巧啊!”殷玄黄随意的在一旁一块青石上坐下,从后腰处摸出一个青白色的巴掌大小玉瓶,取下塞口,饮了一口,随即一扬手,邀请道,“乌塞黄酒,可要一尝?”
吹箫欢喜的接过来,也不矫情,对着瓶口直接开喝,这黄酒带着些许清甜,犹如小桥水缓缓波动,滋味也别有一番动人,他便又饮了一口,口中余香未散,便又有一波带来,竟像是海边海水一波波冲击沙滩,他不仅满足的眯了眯眼,漂亮的凤眸中流转出几分婉转慵懒来,叹道:“殷兄爱美酒,在下也跟着借光,算起来倒是有口福之人。”
殷玄黄看他半眯着眼睛懒散的样子自有一股子风流洒脱,也不由的赞叹此人风仪:“我一人用这乌赛黄,本就有些寂寥,有乌赛黄,无至交友,这酒就没什么意思了。”
吹箫听了这话,就更高兴了,打定主意定要好好为这书生看看命盘,当下便细细探查起来,然吹箫越看却越糊涂,眼神也古怪起来,这书生骨骼清奇,精气繁荣,天庭饱满,面神眼神俱如日月之明,輝輝皎皎,明明潔潔,久看不昏 ,肌肤莹润如玉,五官宜位,观其面相,当是上上之貌!然怪就怪在此处,古往今来,但凡有此相者,多有生气围绕,便是时运不佳,也只因煞气相压,是以,生、煞二气定存其一,可这书生周身却干净的不得了,仿若大街上那些凡凡无奇之人一般,如何不奇怪?
吹箫不由了起了探查的心思,手探入衣袖,就从玉简中取出一只菩提树枝来,这本是他出关之时特特在那菩提老树上取下来的,因这菩提树被那石室内生气浸润不知几宰,一身枝叶都成了宝,树枝做设阵画符之用最是合适。
“方才殷兄可说过要算命,不知可否告知殷兄的生辰八字?”
那书生眼中闪了闪,沉吟一下,便说了。
吹箫点点头,便正衣端坐,与四方叩首敬拜,而后起身,歇目静心,须臾之后,双目濯濯,神色端明,其行肃穆,提手用那菩提树枝注入生气凭空推演起来,在没有人能看到的半空,一个个玄妙的符号凭空而生,而吹箫执笔之手却若如承千斤之重,慢慢而行,不多久便额上见汗,他用的正是‘阳六道无驱法’,此法用来推演人运最精准不过,但却极耗心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吹箫便脸色发白,嘴唇发干,原本粉润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而他凌空而画的那处却隐隐有淡淡威压,青色广袖无风自鼓,叫人望之生畏。
此法一用便是一个多时辰,然而不管吹箫如何努力推演,这书生的前路都犹如雾里看花,朦朦而不得。最终,吹箫实在力竭,不得不遗憾的停下了,他在半空中的手一停,那鼓动的衣袍便静了下来,叫人暗暗生奇。吹箫闭目,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望着殷玄黄:“惭愧惭愧,在下功夫不精,未能算出殷兄命盘。”
看着吹箫疲倦中带着歉意的温润眼神,殷玄黄心中泛起暖流,也不在意结果如何,伸手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无妨,常言我命由我不由天,黄虽不才,愿践此言。”顿了一下,他又道,“你可叫我阿玄。”
这是极其亲近的意思,吹箫就笑了:“阿玄就叫我箫吧。”
“阿箫。”殷玄黄笑着唤他,见其神色疲倦,看了看那寺庙,就道:“我见阿箫也倦了,不若去鄞山寺内歇歇脚。”
吹箫现在连动都不想动了,就点了点头:“也好。”说完,便要就着殷玄黄的力道起身,然而,他刚才终究是有些托大了,推演一个多时辰已经耗尽了他的心神,,哪里还站得住脚,身子一晃,便要向前扑倒,殷玄黄见状赶忙上前相扶,正将他揽个正着。
怀里青年的细腰将将被他的手臂圈住,殷玄黄想起那青年俊秀的容颜,肌肤如玉,连身子都像是暖玉一般温温的,抱起来的感觉很好,他心里不由的一荡,片刻便稳住,一转身,手下用力,就将吹箫背在了背上,全然不顾及旁人的目光,一路进了寺庙。
出家人慈悲为怀,寺里虽已经挤满了上香的香客,主持却仍旧命人腾出一间来给吹箫二人休息,一直到酉时三刻,吹箫才将将恢复了精神,用了些斋饭后,想动动身子骨,便缓缓到了庭院里,天色已黑,正是上元佳节热闹的时候,这寺中的香客也都早早的归家游玩去了,一时间偌大的寺庙倒是显得寂寥了些,至余下一个扫地老僧拿着扫把‘沙沙沙’的走过,片刻又静了。
夜风有些清凉,吹箫在井旁洗了脸,去了一身装扮,负手而立,看空中银盘般的明月,皎皎娇娇,端的是清明可爱,叫人心生向往,就不由想起自己的前途,又忆及这市井间的流言,谁家的小公子被哪个仙人看上带走做了童子的,哪一派的仙长要开派收徒的,哪个哪个人获了奇遇的等等等等。这世人与修真者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被拉进了,原先在柳庄村的时候,哪里听得了这些?
不过,这也不奇怪,吹箫在玉简中知道,这世界共有六块大陆,上林,下林,成风,愈讯,咏意五大洲将中林围在中间。这灵气最充足的地方就是在中林,中林是这世界的中心,含中林大陆以及散布在海上的数万岛屿,这下林洲便是灵气最稀少的地方,而荆国还位于下林洲的最西边,领土虽然辽阔,但实际物矿不丰,与修真人来说,可谓是下下地中的下下地。
吹箫不知这一路若是走下去,究竟是什么情景,但仙路孤独,危机重重倒是可以预料。他这么一想,就生出些疲倦之意,心灰意冷之下,便有放弃的心思。
然正在此时,一件带着温度的衣袍披在了他身上,声旁是那书生关切的嗓音:“夜风寒冷,阿箫怎么不多穿点?”
吹箫一个激灵,瞬间惊醒,思及自己方才所想,不由一身冷汗,今日心神耗损太大,竟然不知不觉中让心魔趁机而入,若不是阿玄及时到来,现在只怕他就陷入心魔中不可自拔了!
想到此,他不由直道庆幸,伸手握住那书生,感激道:“今日多亏有阿玄在!”
殷玄黄有些莫名其妙的皱起眉头:“阿箫这是说的那门子话?”
吹箫笑而不答:“阿玄只要知道萧谢你就是了。”
殷玄黄见他如此,也不再追问,只摸出一瓶酒来:“你既执意要谢,那就陪我喝酒吧!”
吹箫哈哈一笑,豪气的道:“既然阿玄有命,萧舍命相陪。”殷玄黄到底没叫他舍了命来陪,因为不过一坛子之后,吹箫便醉的不省人事了,趴在桌上兀自睡的香甜。
阿玄放下酒杯,看着吹箫的睡颜,微微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他如玉的脸颊上轻轻摩擦而过,指肚温润滑腻,不由多划了几下,洒然一笑:“醉了倒是乖巧的紧。”吹箫似是感受到了有人在骚扰他,不由动了动脸颊,然这也只是叫那人多摸了两下罢了,他就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满的样子。殷玄黄见状,移开了手指,吹箫才满意的咂咂嘴,挪了挪身子,睡的更深了,那样子真真叫人怜爱,殷玄黄失笑着摇头,叹口气,“阿箫你可知道方才有多危险,竟叫心魔入侵……境界又低微,真是叫人放心不下……果然,还是得放在身边养着才行啊……”后一句声音低不可闻。
天色已晚,殷玄黄便收了酒,轻巧的将醉酒的青年懒腰抱起放在床上,给他除了外衣,盖上被子,才打点好自己,一同上了床。
第10章 翠娘
西门吹箫是一夜好眠,睡的香甜无比,只清早起来的时候发现一件尴尬的事情——他打上辈子带来的破毛病,就是喜欢在睡觉时抱着什么东西,今天早晨时什么状况就可想而知了。将头靠在对方肩膀,一手一脚牢牢攀在对方身上这种事情实在是有点……更何况,他还有成年男子早上都会有的一点小问题,比如小吹箫挺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顶在对方腰上什么的,让吹箫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尽管吹箫心中懊恼无比,但面上仍旧不显,他很自然的收回手脚,跟殷玄黄道早兼道歉:“实在是对不住,昨晚上箫累着阿玄了。”
这话可有些疑义了,殷玄黄忍不住笑一声,带着点旁的意味道:“凭箫能累着我?”
吹箫倒是没有往歪处想,只当这书生宽慰自己,当下便丢开此事,下了床要寻衣服穿,正在此时,身后却悠悠然传来一言:“阿箫果真身体康健,血气方刚。”
话中带着笑意,分明是促狭,吹箫身子一顿,便边扣衣扣,边转身,笑看殷玄黄,扬眉道:“箫正在双十,自然气血旺盛些。倒是阿玄你似是有点儿……”这话的尾音长托上扬,带着点子意味深长的未尽之语。
殷玄黄一噎,他确实没有早勃现象,想他修炼到如此境界又岂会连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了,只这话却不能解释,听那人的揶揄,一时间居然没什么话好反驳,只能扬声朝走到脸盆处梳洗的人放下狠话:“我好得很咧!等哪日定叫箫见识见识!”
吹箫净了脸,将巾帕绞干净扔回架子上,回头取笑:“叫我见识?难道阿玄要我去听你的墙角吗?”
殷玄黄这会儿子倒是看着他笑而不答了。
吹箫见他不答话,便也不再追击,只念他:“阿玄也快快起吧。”
殷玄黄看了看时辰,确也不早了,遂也不再懒散,快速的梳洗之后,便同吹箫一起跟主持告辞,临走还捐了些香油钱,权当是答谢之意,小沙弥免不了躬身双掌合十,念了句法号,道了些吉利的话。
二人一路往外走,遇到好几波来上香的香客,跟他们擦肩而过之时,几句闲言碎语便传了过来:“……听说叫翠娘……黑心的婶婶……那算命的说……神了……好多人都在找……道谢……”
吹箫眉头一皱,昨日来这里算命妇人手里牵着的小娃娃不就叫做翠娘吗?说不得就是那一家,若是的话,倒也不失是一个好时机。
出了寺门,吹箫远远便能看到他昨日摆市的青松下,聚集着一群人,被围在中间的是穿着寒酸的一家三口,心念一动,那细碎的说话声便放大在耳旁,具是在谈论此事。吹箫这才知道那唤做翠娘的小娃娃小指上的煞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翠娘时年不过五周岁,是这大雍城贫寒人家的小女儿,父姓梁,名柱,在家中行二,有一兄长一幼弟,家中父母年岁大了,今年年关前寿终正寝,料理了双亲身后事后,兄弟三人便分了家各过各的。梁大为长子,按说分得的家产多些也是古礼,可这梁家十六十亩良田、六亩薄田并一间三进祖屋、两头耕牛的家产,做大哥的竟只给了兄弟每人三亩薄田,连屋子都没舍得给一间。梁二为人忠厚又孝顺,明知哥哥分配不公,但也不曾忤逆兄长,想着凭自己的一把子力气,总能挣得家里一口吃的。但天不遂人愿,两人大儿贪玩受了凉,本不以为意,拖了两天竟日渐重了,前后请大夫看病抓药林林总总,对这个本就贫寒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梁二两口子提起家中境况那是愁得不得了,就在此时,梁大的媳妇儿何氏却上了门,先是提起梁家大儿的病陪着哭了一场,言说身为长嫂实在不忍见兄弟家落得如此境地,可家里刚置办了些东西,也实在无力帮衬,言语间很是自责。
梁二媳妇也是个实心的,便真的以为大嫂怜惜他们家,只回说都晓得各家的难处。本来话到此也就足了,这梁何氏也不过是来表表情罢了,偏她又接着说,道前两天回娘家的时候,听闻城东有一大户人家因幼子被高人批命,说是要养一个命格相当的女娃娃做童养媳,并承诺给厚重的彩礼。梁二媳妇本不愿意,但那梁何氏一张巧嘴,当下便巴巴的说了,讲那大户家的多富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什么时候都有人伺候着,去了就是享福的,又讲因这小女娃去是给少爷压命的,这童养媳跟乡下那些劳碌贱命不一样,那可是要全家都供着,说不得连老太太都给几分脸面的。又说梁二家的现状,说翠娘多惹人怜爱,应是个享福的命,等等等等。
梁二媳妇便有些动心了,不说旁的,梁何氏那句‘翠娘生的这样可爱,应是享福的命,如此日子岂不委屈了她’就说到了她心坎里。
说起来,这梁二两口子共有五个子女,小娃娃翠娘为幺女,上面有四个哥哥,家境虽贫寒,在家中也是父母兄弟掌中的小娇儿,又因翠娘生的伶俐可爱,惯会撒娇卖痴,还天生聪颖,小小年纪就知孝顺父母,恭敬兄长,简直是老梁家的心尖尖。梁二媳妇也打心眼里认为翠娘应该过好日子,她这便有些动心了,跟梁何氏谈天的时候,口气就有些软了,梁何氏那是多精明的人,立马着人送了口信给那大户,引人悄悄在暗处相看了翠娘,那大户家的回话道很是满意。梁何氏这边就引着梁二媳妇去那大户人家外看了,高门大院,门口两尊威武漂亮的石狮子,角门处来往的丫鬟都是款款而行,衣着亮丽,梁二媳妇当场被震住了,梁何氏见此情景更是卖力催着梁二两口子答应了。
不过,这到底是大事,两口子都拿不定主意,这才有了那妇人带翠娘到鄞山寺求签却阴差阳错找了吹箫批命的那一出,梁二家是想求苍天做个指引。
然吹箫的一番话可是吓了梁二媳妇一跳,别的不懂,可有性命之忧这句话还是很明白的,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拒了此事,他们家也不过是跟以前一样,可要是答应了,翠娘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一家人用着翠娘性命换来的银钱,那就是一辈子活不顺畅!
是以,梁二媳妇火急火燎的寻了梁二商量,晌午过后,便捡了家里最后的十个鸡蛋,预备着给操劳此时的大嫂赔不是,可这刚走到祖屋外,未及进屋,便听到那屋内一个倨傲的声音催促:“此事万万不可耽搁,少爷的身子可等不了多久了,夫人说了,你若促成了此事,便多给你一成的谢礼。”
此话一出,梁二媳妇立时僵在当场,欲喊的叫门声也卡在喉咙里,饶是她在怎么实心,也听得出这此中有不对劲的地方,哪里还进屋啊,急急的归家,推着梁二到那富户周围打探去了,这一探可了不得啊!
原来那富户家中姓孙,这一代长房大少爷是个药罐子,熬了十一年,眼瞅着是要不行了,年初不知哪里来的游方道士,说若是冲喜或许大少爷还有活命的机会。这孙夫人可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心念着此事但有一点,这冲喜的人选不好找。跟家中交好的人家哪里不知道府中少爷是何情况,自然是不肯的,若随意的买人来,夫人又嫌弃为奴者配不上她儿子,只得从远处不知她家底细的良家女中寻整齐可爱、又年幼不知事不会闹的来。寻了好几家都不满意,偏这翠娘进了孙夫人的眼。
梁何氏贪图孙府银钱,纵使知道那么一个药罐子少爷躺在床上起不来,若侄女过去了也只怕是要早早守寡也全然不在意。那日引梁二媳妇看孙家富贵也是早早商议好的,但凡会露出马脚的地方都被收拾了干净,凭梁二媳妇的本事哪里探的出来那么许多。
此次梁二出马,打扮成闻信而来想要女儿做孙家童养媳的贫户,跟周围贫苦人家小心打探才得知原委,那说话的大娘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那样的人家,若是少爷去了,无后人供养,必是要拿小媳妇殉葬作陪的,这样狠心的父母!”
这样一句话可叫梁二两口子傻在当场,互相搀扶着回到家手都是抖的,想到女儿差点就断送了性命,具是后怕不已。一时间又是对梁何氏狠心的愤怒和失望,一时间又庆幸于那日去了宕霞山上香遇上了那算命先生。当晚梁二便到梁大家大闹了一场,差点跟梁大断了兄弟情分,若不是梁家祖辈出来说项,梁二怕是当晚就要开祠堂跟兄长断亲。
梁二家两夫妻都是实在人,性子爱恨分明,想起吹箫的功劳,便想着带翠娘来磕个头,谢过他救命之恩。今日到山上,只看见那‘算命’的布幡靠在松树上,便以为吹箫有事,也不肯走,固执的等,遇见那好事问的,便有为恩公扬名的心思,把这事情说了,方才引起这么大的震动。
吹箫先虽已明了了事情的始末,但也不会走出去受那一礼的,当日算卦,断口钱已给,他们便是货钱两讫,交易结束,受人家的礼有不妥,可看那一家人固执的样子……
吹箫心念一动,随手取了些碎石,巧妙的仍在群人身旁,布了一个阵法,用巨煞阵引得煞气聚成几字在那布幡上,人群中顿时传来阵阵喧哗,唯那一家三口,恭恭敬敬的朝着布幡跪下,扣了一个头,便相互拉着归了家。
那布幡上写着——勿谢三算
吹箫看那一家三口的背影,露出一个微笑,却一点也没看到,殷玄黄在他布阵的那瞬间眯起的眼睛。
第11章 名声冲天
那布幡上凭空出现的字叫人众口相传,可当日也不过只有在那一家三口附近身处阵法的人才看得到,稍远些的,听得众人那惊讶的讨论声也不过是莫名其妙的面面相觑,此番怪诞景象更是给那些听闻此事的人添了几分谈资,叫吹箫的名声传的越发离奇浩大。人人都说‘是个高人咧!’
又因无人知道吹箫姓名,那布幡上又留有‘三算’的名号,久了大家便以‘三算居士’来称呼西门吹箫。那松树下的布幡再没人去动他,连前些日吹箫落在松树下被鸡鸣狗盗之辈顺走的文房四宝也在翌日被悄悄的送了回来,搁在那方石上,一小方天地间,一个布幡、三块青石、一套文墨远看去倒像是一番净土。
当然,如此礼遇若只靠吹箫给那小女娃卜的一挂还当不得,若是平时,也不过是称一句‘神算’就了不得了。然世人此番恭敬的姿态还全赖那鄞山寺的住持聪悟,你要说聪悟那也是个名人,聪悟自幼在寺庙长大,又有慧根,往来于高僧辩论佛法,未有人比的上他,可谓是佛法高深。皇室对他都礼遇有加,常请聪悟讲授佛法。然二十年前聪悟却道钻研佛法偶有所得,要修避世禅,遂闭门不出,不理世事,专心礼佛,至今已二十年了,连皇室都请不出来。
那日也是巧合,他偶然间听到几个小沙弥说起那日的事情,言语间惊叹、怀疑交错,须臾又谈到那松、石小角,言语间很是推崇。聪悟也是个妙人,居然开了寺内正门到那一角,看过小角的悠然后,竟叹息不已,道:“我观此处竟暗含‘天人合一’之境,我久居于山门内,尝二十年未出,本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净己’的境界了,如今看,倒是我错了,我所做的,不过是以净周遭物来达到净己的目的,三算居士却能以自身净周遭物,这松、石景原本是最寻常不过的,到今天方显出悠远来,正是居士的能耐。我不如居士远矣!”
说完,他怔怔不语,良久,才双掌合十躬身朝小景处行了一礼,念了声佛语:“阿弥陀佛,老衲受教了。”起身后居然也不再回寺,悠悠然的朝山下走去,惊的随行的和尚赶忙去追。结果自然是不用说的,那和尚垂头丧气的自己回来了,原来那聪悟见了那景,竟有所得,当下便要下山游历,且归期不定。和尚说了,师祖对那三算居士很是神往,道不能结识,实为憾事,那山道旁的松石一角,日后便赠与‘三算居士’了。
有了这么一出,吹箫这个‘三算居士’才有此威名。此事就连吹箫听了都怔然不语,老和尚来的这一出可谓是一下把他送到山顶了。
当时吹箫因为超负荷为殷玄黄推演,正值气血虚弱之际,那摆市的摊子也未及收回,本以为过段时日自己置办的物件在不在还是两说,却没想到不过这么三五天的功夫,那‘三算居士’的名声便隐隐有冲天之势。
吹箫便有些为难了,他原不过是想在那宕霞山摆市赚些银钱,并不求名,住在客栈里也无不妥,可今时不同于往日,这店家里人多嘴杂,他头一日乔装打扮店家无人注意也是正常,毕竟这人来人往的,哪里能记得住那么许多,可他若往后日日这么做,那就不妥了,难道要人知道‘三算居士’连脸都是假的吗?更何况他一出名,自有那些子乌七八糟的人上门来,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他难道还能叫店家把人拒之门外?
不管怎么说,他觉得自己该有一处房产了,纵使有人跟着,凭他的本事,自然也是甩的掉的。唯一的问题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他手里银钱也不多,房产从哪里来呢?
“阿箫想什么想的如此入迷?”殷玄黄本在吹箫屋里喝酒谈天,见吹箫晃神,便晃了晃酒瓶,问。
吹箫便把心中所想说了。
这书生却笑起来:“这有何难,今日阿箫便随我回家吧。”
“阿玄在此处有置办房产?!”吹箫自是吃了一惊,你听说过家里有房子不住,反倒住进这算不上名楼的小店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