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长天,那里几乎寸草不生,却又是如此神奇的地方。”刘诩睁开眼睛,看着慎言,脑中勾勒出落日下,金灿灿的大漠景观。在那里,她先遇云扬,后得慎言,她坐上皇位后,大半的助力,都来自那个大漠。
“主上……”慎言轻唤。
刘诩抬臂揽住他,
“西北,现下是宛平最艰难的时候。”刘诩轻叹。
慎言笑笑,“陛下从南海,一下子想到大漠,又转到西北……”
“要不说人的思虑最是累人,一转念,便是几万里地。”刘诩疲惫地笑笑。何止是想想,还得筹划,反复推演,这才是最熬人的。
慎言笑不出来了。
心疼地替她揉穴位。
“主上所虑,该是尚老侠的亲传弟子入住郡守府。郡主现在体弱,西北怕也是权力更迭最关键的时期了。”
“对。”刘诩点头。
“天雨得呆在宫里一段。御林军的曲衡在家养病多日,恩赏他至茂县养病。”刘诩随口说着圣谕。
慎言心里一紧,抬目看刘诩。
刘诩闭目道,“升他的副将刘革为御林军统领。刘革中立,虽能力不卓,但随军多年,也有资历,关键是胜在忠心于朕。”
“是。”慎言心里一紧一松,颇似叹了口气。
刘诩睁开眼睛看他,“放心,朕不能再用昆山的人守皇城。天雨也不行。”
“权柄太大,会害了天雨。朕更担心若有个风吹草动,保不住户锦。”刘诩沉沉。
慎言垂目。户锦的羽翼,是刘诩亲手剪除干净的。净身入宫的南军主帅,如今已经没了一丝兵权。他往下,云扬也好,尚天雨也好,任一个掌了御林军兵权,位处中宫的他,就会被一下子架空了。
那情势力范围就会走到中宫皇后的对立面。可若户锦不能掌兵权,那么,皇上的兵,就都在外人手里。虽说云逸忠诚,但过大的权柄都给一人,对云逸会是好事情?慎言皱眉。
北军,南军,昆山派的江湖势力,刘诩登基后三大力量支柱,却需要她费尽心思权衡,平衡。一方失衡,都会有灭顶之灾。
“西北之事,昆山已经介入。扬儿过去,却也只能暗中辅佐。宛平的压力仍然会很大。“刘诩揉了揉又疼起来的头。慎言忙帮她按揉。
“您相信云扬可以应付,才会抬手放人的,不是吗?”慎言低声。
“是啊。西北于我有多重要?你们一早就反复强调过。我亦明白。沉了他这么些天,这回调他过去,他可得拿出全身本事来……”刘诩含笑闭目。
慎言抿唇,心道,云扬幽居临渊,幸而还能沉得下气。没做出什么不妥的行为。不然,连西北也去不成。您对他,还真不是一般的严厉。
刘诩仿佛会读心,睁眼睛看他。
慎言心虚。
刘诩似笑非笑,“是啊。你们一个个的,都得朕在心里过上个千百遍。你,我朝首相,却是个被动的人。就连当日你弃母后投奔我,也是为了事成后能回归乡野,图个所谓自由身。若不是朕拿小鞭子赶着,你现在还得被动避世呢。”
慎言坐不住,起身跪下,“属下……”
刘诩摆手,“你为人内敛,遇事从不主动争取。当你本家送你入铁卫营时,当母后选你入后宫时,当朕召你做了侍君的时候……每事都是别人加诸于你,又有哪一件是你亲自争取过的。即使不行,即使不通,也努力奋争过?”
慎言眼睛有点湿,深垂着头。
“朕也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儿。外势太强,你不豫以卵击石,对不对?”刘诩叹气,“所以,朕审视你,是个能臣,将来还可以辅佐幼主,托庇江山。却不会是个强权之臣,对不对?”
慎言没矫情,直接点头。
刘诩笑着拍拍他肩。示意他起身坐过来。
慎言站起来,坐在她身侧。刘诩顺势揽住他柔韧的腰。
“扬儿呢?他处事温和,不激进,确有帝王之道。他的性子,同生养他的秦地之风不无关系。秦地,是中原最富庶之地。有悠久的历史和文明。总是以俯瞰的角度,傲视周边。所谓悲天悯人,就是他们楚姓人的习性吧。呵呵……朕常想,若无十年前的悲剧,他现今当为秦主,应该是个慈悲的君主。秦地在他治下,定能成为中原最强盛的治世。”
慎言点头。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朕认为他做不了能臣。他做事,总带着非常鲜明的云扬色彩。别的人无法统帅他,可我……却也不敢大用他。实在是他悲悯之心太重,易被感情左右。先时能私纵了秦宫死士,能瞒着他大哥与秦宫太监私下交通……便是佐证。所以,朕一边认同他的治政才华,一边又不敢用他。哎……”刘诩叹气。
“在临渊,耗了他这么久,也磨了他这么久,这回放他去西北,皆因有尚昆把舵。他若能禀事公谨,不再犯错,朕便彻底心安了。”
慎言震动地看着她。云扬是她倾心爱慕的人,却能这样准静地剖析论断。当日大漠里那个冷厉决绝的少女,真的已经成长为冷静睿智的帝王了。
“做朕的身边人,是不是很悲哀?”刘诩感受到气息不平,抬眼看他。
慎言醒警过来,“臣不觉得。”
刘诩笑笑,不置一词。
慎言见她疲惫之色又浮在脸上,沉了一会,伸手替她揉穴位。
室内安静下来。慎言这才觉得,听陛下一席剖心之言,自己的里衣,竟都汗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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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亲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评里又安静。估计是没触到萌点吧。潇洒尽量写清自己的意思。下章一并感谢留评和投掷的大人。
午后的外后宫,分外清净。侍君们有的在前朝公干,晋苑里面新晋上来的待选男侍们,都拘在屋子里学习各种繁复的礼仪和各种才艺。因此,大家都很忙。没人在园子里乱逛。
尚昆从清凉居出来,从容地上了游舫。
临渊很静。尚昆上岛时,没人迎出来。宫人们都迁下岛后,只有四五陪着云扬。估计这会四五正在厨房弄饭。
尚昆信步进了阁去。
内室。夕阳的余辉照不进来,幽幽暗暗的光线,没有一点烛光。云扬凝神静气,安静地面对一面空墙壁打坐。
听见有人进来。他长长呼出口气,双手抱胸成圆,缓缓展臂,收了一个宏纳万物的圆周式在心前,转过身半跪施礼,“尚师父。”
尚昆把人拉起来。顺手把住他的脉门。号了号,皱眉道,“昨夜没睡?”
云扬随手抹了抹额上的汗,“不觉得累。昆山的内家心法甚是精妙,努力参透着,就忘了时间。”
尚昆点头。这孩子瞧着文静,却是能吃苦的。有悟性就好,虽然半路进门,又是带艺投师,但不影响他对本门心法的参悟。
“你身上还有旧伤,不能太操劳。不日将远行,你得先养好精神。”
“是。”
“你上回提到的东西,我给你带了些。”尚昆从怀里掏出个小包。
云扬接过来,“谢谢尚师父。”
尚昆看他打开包,里面林林总总些小零碎,负手站在一旁笑问,“这些东西就能易容了?”
“嗯。”云扬亮亮的眼睛,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拣出来。
“还缺什么?”
“基本不缺什么了,这样就够能把我变个样喽。”云扬笑着扬了扬眉,年轻人惯有的跳脱和活泼在他的脸上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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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居殿。陛下寝宫。
刘诩刚沐了浴,散了头发,独自倚在软榻上看书。
月升上树梢。
今日特意早归的陛下一边抻了抻手臂,一边不住向窗外望。月影朦胧,并没有她等着的那个人出现。
“这小子,磨蹭什么?”她嘀咕着起身,信步走到院子里。宫门前,白玉石的石阶两侧,摆着盛开的奇花异草。人影不见。
刘诩不让人跟,自己出了宫门。
远远的,正有皇城铁卫的一队人巡察过来。
刘诩站在月光下,向那队人看。铁卫们见是陛下,都闪在道边跪伏。
刘诩从队首走到队尾,一个个细看了一遍。
带队的小队长吓得满身冷汗,不知皇上何故。
“去吧。”刘诩没找到熟悉的那个身影,抬手放人。
铁卫们赶紧谢恩,紧张地爬起来,列队以最快速度跑远了。
刘诩怅然回首,望向天际,月儿已经高挂天空。
兴许易容没弄好,明天再来吧。她脑子中翻出这个想法,不由失笑。原来净是别人候着她,今日轮到她等人,才知这滋味真是,七上八下呀。
走回去。见连升正候在门内。
“陛下,夜深了,可要叫人来陪您安置?”
“叫人?”刘诩皱眉。
抬目,见廊子里早候了几个男侍。几个年轻的男子都大约二十上下。皆着素色深衣,白色长衣皆滚墨蓝色包边,清新典雅。他们垂目屏息,跪成一排,候了有一段时间了。待陛下走近,皆深伏下身,缓声,“参见陛下。”
刘诩心里怪连升多事,不耐摆手,“不用。”
“是。”连升躬身。
男侍们鱼贯起身,垂着头慢慢向外后退着走。一个个皆身姿挺拔,形容秀美。
“慢着。”刘诩瞥了一眼,突然伸手点了一人。
“卿可留下。”
“是。”那男子低低地应,在原地跪下。
人退了干净。刘诩围着他转了两圈,“抬头朕瞧瞧。”
那男子应声,微微抬了抬头。秀眉朗目,不见得多漂亮,却是干净清新。尤其一双眼睛,清澈见底。见陛下对自己感兴趣,竟抬目冲她笑了笑,清新亮丽的笑意,象是一泓山泉,从这双眼睛里流淌出来。见之心旷神怡。
刘诩负手绕到他身后,仔细打量他背影。宽展的肩,柔韧的腰,虽跪着,却仍可看出身姿的挺拔。
完全陌生的一个人,却有她熟知的气息。
刘诩凝眉想了想,觉得光看,是识不透这小子的把戏。于是转到对面,探手,直接挑起下巴。
入手肌肤微凉,观皮肤轻薄,也不象是假的。
刘诩甚至下手在人家脸颊上搓了搓,没第二层皮儿出现。再无法。刚要泄气,却又突然发现那看似清新,不谙情事的清纯少年,微微发红了的耳垂和急急低下的,含着雾气的眼睛。
刘诩不禁哈哈大笑,开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