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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部海岸近日出现柏氏中喙鲸搁浅死亡的憾事——体长四百二十公分,估计约四至五岁,为雄性亚成年的柏氏中喙鲸;背部有大片撕裂伤,尾鰭部分则是多处外伤,经解剖后发现,组织器官肿胀腐坏,胃部有大量塑胶製品,让牠无法消化、进食。
    因此,死亡原因判断是,原本身体状况不佳,加上前几日的气象骤变,强大风力造成这隻柏氏中喙鲸体力不堪负荷,最后搁浅在沙滩,并在飢饿、脱水的状态下死亡……」
    孙临安坐在电脑前,无声地看着新闻报导——他非常不安,因为世界各地在近几天内居然陆续出现鲸豚死亡的消息。
    「日本海岸近两百头瓜头鲸集体搁浅海岸死亡」
    「英国沃什湾虎鲸搁浅死亡,胃部藏大量塑胶」
    「宽吻海豚于美国东海岸搁浅死亡,胃中有塑胶袋和保丽龙」
    「十八头小虎鲸搁浅死亡」
    「抹香鲸母子搁浅死亡,幼鲸死前吐血」
    零散的地方新闻逐渐拼凑出世界毁灭的轮廓,这让孙临安不禁感到焦虑,来得太快了,这次的恶化真的来得太快了,尤其前日不寻常的天气似是毁灭号角——艷阳高照下却刮起怪风暴雨,百颗大树连根拔起,轰然倒塌,街头尽是残枝断叶,民宅满目疮痍,各处更在一天内传出不少淹水和停电的灾情……
    虽然这些短暂的不寻常,终究无法得到人们的重视。
    因为他曾经的世界便是如此,孙临安想起自己的世界也是按这般步调走进凋亡,冰山消融、雨林消失、濒危物种愈来愈多,接着是失控的全球暖化,和一连串异常混乱的气候……结果人们仍旧一如既往的自我,擅自将这样歇斯底里的地球视为一位患上精神疾病的可怜虫。
    但,真的是地球病了吗?
    直到他的世界全然走进凋亡后,人们这才为时已晚的发觉到,原来病入膏肓的从不是地球——纵使它不再耀眼、不再充满生机、不再适合人类生存,可是这颗灰濛濛的行星依然照常自转,在广袤无边的宇宙里始终有一席之地。
    而人类却是失去了世界。
    「难道、」孙临安趴在桌上,吶吶地说:「诺亚方舟也只能重蹈覆辙吗……」
    毕竟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毁灭号角。不安将他的思绪煽动得越发负面,孙临安看着一个个鲸豚死亡的新闻标题,突然觉得特别沮丧,甚至不禁难过地想……也许,在他们进行所谓的销毁之前,这一艘诺亚方舟就会不幸的提前自我毁灭了。
    那他还有必要勉强自己去拍照吗?
    不拍也没关係吧?
    而且他的相片哪可能足以拯救世界,不是吗?
    心魔总是离间着寥寥无几的勇气,动摇他的决心,幸亏孙临安最终在一段影片上得到了答案。
    那是位观光客拍的影片,镜头里漫天雪花纷飞,所见之处尽是白雪皑皑,但地点却是位于不可能下雪的婆罗洲。
    掌镜的男人兴奋的扬声惊呼,彷彿看到奇蹟发生般,手舞足蹈地讚叹着美丽雪景,同时,他的镜头也恰恰晃到一位似是当地人的少女身上。
    少女双膝跪在雪地,面前放了一株枯萎的花。
    她的面容满是惊恐和悲伤,双手紧握,不断喃喃自语,虽然孙临安听不懂少女的语言,却看懂了她最后哭泣的原因。
    逐渐陌生的世界。逐渐消逝的生命。
    于是,孙临安终究再次拿起手机,回到楼下的小橘猫面前。
    回到他的心魔前。
    「既然渡渡鸟很愤怒,为什么还想拯救世界——」
    不过拍摄屡屡以失败告终,难以控制的呼吸和颤抖仍不愿轻饶他。孙临安疲惫地叹了口气,开始蹲着和小傢伙无力嘀咕:「行舟哥说我的答案很矛盾。」
    那日得到他的答案之后,路行舟仅仅给出这样的结论,甚至不再强迫他以「相片」的方式去製作影片,但孙临安却隐约感觉对方似乎不大高兴,而且是失望的(或者该说是粉丝看到偶像堕落、不长进的种种复杂情绪?纵使粉丝和偶像的比喻不可能出现在他们两人之间),今天更连身影都没瞧到,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可是,路行舟为什么会失望?
    是觉得他太过懦弱?想拯救世界的决心太过薄弱?抑或是竟是因为可笑的愤怒,而想拯救世界的自私理由让人失望?
    孙临安想之又想,始终认为这些都不像是路行舟会失望的的原因。
    儘管认识对方的时间并不长,可孙临安依然清楚,路行舟对于拯救世界并非是多主动的态度——或许是他都死了,这世界怎么样都没关係——因此「拯救世界」衍生的种种问题,理应不会影响到路行舟的情绪。
    那么,失望的原因果真是出于他了?
    「但……我因为愤怒,而想拯救世界就只是——」
    孙临安垂下眼,伸手轻抚猫的后颈,「因为我对那些浑蛋又想毁掉世界很愤怒、我对人们总是自私的破坏世界很愤怒,我对世界一直重蹈覆辙同个结局很愤怒……」他深呼吸,「我对自己的渺小和自私很愤怒,所以,我不想如他们所愿,我想要拯救世界——」
    说着,孙临安不禁想起自己十七岁那年,边提起笔,边喃喃着自己写给约瑟夫的信,「科技的进步好像只是换来人性的退步,难道唯有人类灭亡才能——」可是他唸到一半时却哭了。
    渡渡鸟的死去没有给人类带来任何意义。
    野兔还是死了。玫瑰还是死了。猫咪还是死了。绵羊还是死了。这个美好的世界好像也快死了。那时的孙临安很难过,很愤怒,只觉得如果能阻止生物灭绝的话,人类不如灭亡算了。
    但他下一秒却又搁下那些想写的话,自私地收回念头。
    「我胡说的,我就是在想……」
    满脸是泪的他笑出声来,好像人类灭亡就是黑色幽默的化身。因为他还不想死。他还不想看到父母和姊姊的死去。他还不想看到约瑟夫的死去。所以人类还不能灭亡。儘管他很愤怒。「到底要怎么办才能阻止生物灭绝呢。」
    到头来,他也是个很自私又矛盾的人。
    「如果人类再这么自私和无知——」
    此刻,孙临安收回手,朝着小橘猫轻轻地说:「世界不会毁灭,而是没有他们的世界就要重生了。」
    儘管这头蓝鲸死了。
    与此同时,路行舟正垂着眼,看着手中的相片沉吟。儘管这头蓝鲸死了,不过每当他望着相片、感受着这张单薄纸张承载的重量时,总能在须臾间被希望充盈。
    这头蓝鲸、这片海洋、这一瞬间,都足以让人感到痴迷,但让路行舟痴迷而喜爱的是,那位摄影师眼里的世界竟是如此乾净而温柔。
    孙安途的那位儿子——他叫什么名字?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还未亲眼见到本人之前,路行舟曾在无数个夜晚里描绘这位摄影师的轮廓,或安静、或活泼、或热爱生命,或处安思危,总之他一定很爱自己的世界和摄影……只是,路行舟却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我现在不想拍。」
    ——「因为他很愤怒。」
    路行舟烦闷地往后一靠,闭眼呢喃:「如果和你说,我很喜欢你镜头下的世界……」他叹息,手指拈着相片,「孙临安,你是不是就愿意继续拍了呢?」
    说着,路行舟的喉里逸出对自己念头的讽笑。
    「虽然这么做,我的身份大概就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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