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在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他心里突然漏跳了一拍,像是有什么不祥的事情会发生一般。
他压下心里的异样:“我是,你是……”
“您好罗先生,我们这里是市医院,请问您认识一名叫沈幕城的先生吗?”对方问。
“市医院?”罗少恒的心一下子提起来,猛地掀开被子下床,“他怎么了?!”
“今天早上市郊区车道发生意外车祸,造成两死一伤,据鉴定,其中一名死者名叫沈幕城……”
罗少恒往外走的脚步骤然顿住,手机从掌心滑落,金属摔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同一瞬间,他听到自己心口有东西碎掉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市医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医生的带领下去到了太平间,只记得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跪在白色的停尸床旁边。
他在那里跪了一夜,第二天除了医生之外,还有民警来过,从他们带来的信息里他知道车祸是前一天凌晨发生的,沈幕城的车与一辆失控的卡车相撞,车子失火,人在送来医院的路上已经断气,并且全身重度烧伤,连五官都无法辨认。
既然五官都无法辨认,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死的人就是沈幕城?他这样问。
医院的解释是正因为无法第一时间确认,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如今身份已经确认无误,所以联系他过来认领尸体。
太平间里开着冷气,气温比较低,罗少恒穿着短袖,脸色有些发白,长时间跪在地板上使他膝盖非常僵硬,但此时对他来说更僵硬的却是他的脑子,有种完全转不过来的生锈感。
明明沈幕城才离开不到一个星期,走的时候还是健健康康的一个人,怎么回来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沈幕城……”罗少恒开口说道,太久没有出声,他的声音显得干哑,“你能听到我说话吧?”
说出第一句后,他整个人体内的零件像是慢慢恢复了运转一般,僵硬的舌头也逐渐恢复了灵活:“昨晚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呢?我听说你昨晚就急着赶回来了,其实你不用这么赶的,我一个人在家挺好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眼前是盖着白布了无生气的尸体,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人会回答他的话,周围弥漫着一股森冷的死气,显得异常阴森诡异,他却仿佛对此没有任何感觉,只顾着说:“同学约我周末去写生,我拒绝了。我们不是说要去看了尘大师吗?我把行程都安排好了,我们先去古寺上香,然后去古镇玩一玩,我今晚就回去订票。”
“对了,我们不是说要开度假村吗?我把设计图都画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前几天你不在,有家画廊约我过去参加他们的开业展,我跟他们要了两张票,我们一起去吧。”
“你不是说给我带了礼物吗?在哪呢?”
“算了,我不要礼物,你跟我说说话好了。”
他说了许多,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像是被卡在喉咙里发不来一般,捂着自己的嘴弯下腰,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双肩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印出斑驳的水渍。
压抑的哭声回荡在阴冷的屋内,他伸手勾住白布边缘露出来的那一截溃烂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仿佛在向它求救一般:“你倒是跟我说说话啊……”
然而那个在他微微红下眼眶都会心疼地将他拥入怀中的人,这一次即使他的眼泪将膝盖的衣服打湿也没有再回应他任何一句话。
……
“!!”罗少恒猛地睁开眼,屋里一片黑暗让他有短暂的失神。
当年自己在太平间遏制不住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那一具认不清面目的尸体还历历在目,强烈的冲击让他心底焦躁不安。
“……是梦。”他喃喃地说道,伸手按在狂跳不已的左胸上。
梦境虽然结束了,但是心里的空洞和呐喊却还在继续,那里不停地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沈幕城。
没有一丝犹豫,他掀开被子下了床,直接出了房间,去了沈幕城的房间。
站在门前,他深吸了口气,伸手敲了敲房门。
沈幕城自从当年出事之后睡眠一直不是很好,甚至在醒来的第一年他几乎很难睡得着,即使经过这几年的调养好了许多,但睡眠还是比较浅,身边有一点动静都容易被吵醒,所以罗少恒刚敲门他便醒了。
家里只有他和罗少恒两个人,以为对方有急事,他不多想便起身开了门,看到罗少恒穿着睡衣站在自己的门口,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沈幕城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有点微凉,“外面冷,先进……”
“我今晚能跟你一块睡吗?”罗少恒打断他的话。
沈幕城:“……”
第30章
能不能一块睡?答案当然是可以。
沈幕城想不出自己有拒绝的理由,他眼睛紧紧地看着罗少恒,嘴角微翘:“非常荣幸。”
看着他唇边微露出的笑意,罗少恒脸色一红,解释道:“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睡,没有其他意思。”
穿着睡衣来敲门,他这一句实在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沈幕城逗他:“有其他意思也没事,我很乐意。”
罗少恒:“……”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先进来,外面冷。”沈幕城说着拉他进了房间,顺手关上门。
房间开着暖气,罗少恒一进去就感觉自己被一股暖流包围,让他原本因为噩梦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一些。
沈幕城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出来搭在他的肩上:“小心着凉。”
“谢谢。”罗少恒拉了拉外套,身上的睡衣薄,刚才在外面站了一会,确实感觉有些冷。
“去坐着。”沈幕城拍拍他的肩膀,到一旁的保温壶里替他倒了杯热水,转身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发呆。
罗少恒比沈幕城要矮一些,身材也偏瘦,沈幕城的大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双手缩在袖子里,直直看着自己的模样让沈幕城想到了狸猫。
“看什么?”沈幕城走过去把水放到他手里,“喝点热水,这是我的杯子,你将就着用。”
“看你啊。”罗少恒随口答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罗少恒的眼睛非常漂亮,眼珠的颜色是纯粹的黑色,能将人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出来,眼白的地方非常干净,没有一丝杂质。
每次他这样直勾勾地看人的时候,沈幕城总感觉他在勾引自己,对视了一会,他自觉有些吃不消,伸手盖住那双勾人的眼睛:“瞎看什么。”
罗少恒眨了眨眼睛,睫毛刷过他的掌心,那种感觉像是被非常软和的羽毛刷过一般,带了一股挠人的痒意,却又非常舒服。
手心的触感传到心里,沈幕城只觉得心口也跟着痒了一下,之前压下去的燥热又有些蠢蠢欲动的意味。
他指尖摩挲了下罗少恒的眉毛,面色平静地收回手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罗少恒端着杯子喝了口温水,润了润自己干燥的口舌才说道:“做恶梦了。”
“恶梦?”沈幕城挑眉,对他一个大男人做梦吓到来敲门有些失笑,“什么样子的梦能把你吓得脸都白了?嗯?”
“我梦到……”罗少恒顿了顿,握着杯子的手收紧,“你当年出事的那天。”
沈幕城唇边的笑容顿住,罗少恒低着头说:“我梦到你车祸死了,医院叫我去认尸。”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轻微的颤意,但是很好地隐藏着,如果不是沈幕城一直看着他,几乎发现不了他的唇正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他抬头看着沈幕城:“我梦到我在太平间跟你说话,可是你不回答我,我说了好多,可是你一句话也不回答我。”
他的眼角发红,眼里还带着梦中散不去的绝望,让沈幕城的心口一抽,忙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低声哄道:“那是假的,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安心,所以才过来找你。”罗少恒说着抬头问他,“会不会吵到你睡觉?”
“没有,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过来。”沈幕城说。
罗少恒闻言笑了下:“要是你上次也这么说就好了。”
沈幕城不解:“上次?”
罗少恒解释道:“就是我们在瑞士见面的第一天,那天晚上我也在你门外,但是我不敢敲门。”
沈幕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为什么他本来还好好的,第二天却突然发起烧来的事情:“你在门口站了多久?”
“几个小时吧,不太记得了。”罗少恒回想了一下,“我当时还挺想敲门的,但你那时候对我特别陌生。”
沈幕城一听他站了几个小时不敲门,脸色就黑了,但又想起自己当时对罗少恒的态度,生气就变成了愧疚:“抱歉,是我的错。”
“为什么要道歉?”罗少恒笑道,“能碰见你,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只是太高兴了。
沈幕城蓦然想起自己那一次问罗少恒哭什么时,他说的这句话,当时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想来罗少恒是真的高兴吧。
他记得罗少恒说是靠自己右手上的疤来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不禁问:“你当时是靠我手上的疤确定我身份份?”
罗少恒空出一只手将他睡衣的袖子撩上去一些,露出那道烫伤:“对,因为你不认识我,所以我需要一些东西来确认。”
之前沈幕城以为自己这道疤是当初车祸得来的,但是认识罗少恒之后他才知道这个疤在车祸之前便有,不免对它的来历起了兴趣:“它是怎么来的?”
“因为我。”罗少恒把当初烫伤的原因说了一遍,语气不乏心疼和愧疚,“要是我当初小心一点就好了。”
沈幕城安慰他:“别自责,我很庆幸当初的自己没有让你受伤。”
他的话让罗少恒忍不住笑了起来,今晚被恶梦围绕的阴霾一下子散去。
是啊,不管沈幕城记不记得,对他来说,都舍不得自己受一点伤害。
“笑什么?”沈幕城问,刚说完就看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凑到嘴边,低头亲吻手背上的那一道疤。
温软的唇贴在皮肤上,犹如亲在他的心里,让他内心升起一股激动。
……真他妈会撩。
沈幕城心里暗暗说了句,抽出自己的手,故作淡定说:“好了,睡觉吧。”
“好。”罗少恒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脱鞋躺到另一边,沈幕城替他压了压被子,跟着躺了进去,刚一躺下,罗少恒便挪过来搂着他,把头埋在他的手臂处。
沈幕城虽然对他的依赖很满意,但也不免觉得好笑:“这么大的人,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我好久没有抱着你睡了。”罗少恒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双手搂得更紧了。
沈幕城哑然,伸手按了按他的头顶:“以后都给你抱,睡吧。”
“睡不着。”罗少恒抬头看着他,“你能跟我聊聊天吗?”
“聊什么?”沈幕城问。
“我给你说说我们以前的事情吧?”
“好。”
当晚罗少恒说了许多,从两人第一次在小巷见面、到沈幕城出院和他一起住、再到两人在一起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沈幕城听得很认真,不愿放过任何一点有关于与他们的过去,一直到凌晨罗少恒实在撑不住,在自己越来越低的声音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沈幕城醒来的时候罗少恒还在睡,原本抱着他的姿势又变成了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团,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占了很少的位置。
明明已经在自己身边了,却依旧没有安全感吗?看着他这幅样子,沈幕城叹了口气,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洗漱完下楼,王妈已经在做厨房早餐了,看到他下来出声打了个招呼:“阿城早,少恒呢?”
“王妈早,他还在睡。”沈幕城朝他点点头,倒了杯热水坐到一旁看报纸。
他刚坐下不到十分钟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就看到罗少恒穿着睡衣跑了下来,在楼梯口看到他后又猛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