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大长公主顶着满是泪水的脸,低头看向比她矮许多的太后,“皇嫂,先帝必然不会糊涂到留下这等遗诏,肯定是有小人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您千万不要上当。”
太后继续对昭和大长公主招手,示意昭和大长公主再走得进些,“你附耳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昭和大长公主满心狐疑,却不敢在这个时候不听太后的话。
太后单手搭在昭和大长公主的肩膀上,垫起脚靠近昭和大长公主的耳畔,“延庆身上有与我一模一样的胎记,是不是?”
多年前太后身边的宫人去照顾延庆郡主后,特意说过在延庆郡主身上看到与太后身上相似的印记。
太后还特意留延庆郡主在她宫中洗澡,亲自去看过一眼。
延庆郡主背上确实有个印记,也与太后身上胎记的位置相同,却不是蝴蝶形状的胎记,而是烫伤。
太后想起延庆刚出生不久,长公主府确实以郡主被烫伤处置过几个乳母,就没将这件事再放在心上,也没与任何人说。
如今再想起来这件往事,却觉得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疼。
昭和大长公主眼中闪过慌乱,嘴却比脑子快,“怎么可能?皇嫂可以叫延庆脱衣给你看。”
太后将昭和大长公主的神色变化全部收入眼底,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依稀间能窥得出年轻时的甜美。
她手上用力,柔声哄着昭和大长公主,“好好好,都是别有用心的小人想要挑拨我们,我还有话与你说。”
昭和大长公主闭上嘴,眉宇间的愠怒却没消散,好像真的因为太后的误会心寒。
即使面露不满,昭和大长公主也不忘扶着太后的腰,免得太后垫脚后站不稳。
“昭和”太后温热的呼吸吐在昭和大长公主耳畔,“其实当年捂死先帝的人不是逆王,是我啊,因为我发现他动了心思,想要立年轻貌美又有孕的丽妃为继后。”
昭和大长公主眼中先闪过茫然,然后才是惊怒,她抓着太后的肩膀推开太后,“你怎么……”敢!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昭和大长公主的话戛然而止,她呆滞的低下头。
大红色的华丽朝服上正插着枝雕工精美的九尾凤簪,握着凤簪的双手白嫩小巧,就像是豆蔻年华小女孩的手。
太后松开握住凤簪的手,重重的推在昭和大长公主的肩膀上,顺便将手上的血渍也都擦在昭和大长公主的衣服上,声音却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轻柔,“你放心,你的家人立刻就会去陪你。”
除了少部分武将,大部分人都是看到昭和大长公主胸口插着凤簪倒在地上后,才发现太后做了什么。
没等朝臣们开口质问,太后已经边掏出帕子继续擦手边开口,“昭和伙同瑞祥公公伪造先帝遗诏,乃是牵连九族之罪,念在昭和身为皇族的份上只夷三族,诛其母族、夫族、长子妻族。”
带着笑意的目光停顿在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的延庆郡主身上,太后眯起眼睛,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字字铿锵,“即刻行刑。”
沾染这大片血迹的白色手帕轻轻飘落,不偏不倚的盖住昭和大长公主充满急切和痛恨的眼睛。
“薛氏!”敬王捂着胸口,目光狠戾的瞪着太后,“遗诏真假之事还没定论,你怎么敢……”一句话没说完,敬王已经翻了数次白眼,多亏大司马及时搀扶,才没倒在地上。
“你怎么敢随意残害皇亲?!”敬王单手撑在地面上,这句话说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气音。
随着敬王的话,众人才终于敢相信,太后竟然因为一时之气,当场杀了昭和大长公主。
昭和大长公主府的人也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奔向脸上搭着染血帕子的昭和大长公主。
可惜为时已晚。
昭和大长公主已经彻底咽气。
陈言舟转身就往太后的方向扑,“我杀了你!”
陈国使臣立刻冲过去将太后护在身后,南阳郡王毫不客气的出剑,直接让陈言舟尸首分家。
满殿的燕臣都没想到,太后和陈国使臣竟然敢在燕国嚣张到这种程度。
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连大殿内角落中的护卫们都只是冲到人群外拔剑,拔剑后却满脸茫然。
南阳郡王的目光在满脸不可置信的燕臣们脸上依次划过,满不在意的开口,“姑母不是让你们对昭和大长公主府的人即刻行刑?小王帮你们一把,不必客气。”
燕臣们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南阳郡王嚣张的态度,当即大叫‘来人’,对南阳郡王破口大骂。
可惜燕臣们叫了半晌外面都没来人,反而传来比殿内更大的喧嚣声。
就连大殿内的侍卫都一分为二,分别站到太后和以大司马为首的燕臣后方。
燕臣们脸色骤变。
事到如今,他们哪里还不明白,太后与南阳郡王的嚣张是有恃无恐。
宋佩瑜早就从各种蛛丝马迹的线索中推断出,太后与陈国会在孝帝寿宴当日,动用陈国在燕国多年经营的所有力量。
所以赵国、西梁,以及楚国使臣,来大殿参加孝帝寿辰的所有人中,除了宋佩瑜之外,都能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平彰等人和梁王、襄王的护卫,已经在大殿内乱起来后,就悄无声息的来到重奕等人身后。
对峙没进行多久,就有满身血迹的燕国侍卫进门,领头的人却径直走向太后,“臣护驾来迟,请太后恕罪。”
太后勾起嘴角,涂着蔻丹的手指着燕臣聚集的方向,“昭和大长公主伙同瑞祥公公伪造先帝遗诏,夷三族,立刻行刑。但凡有阻拦者,皆视同罪,格杀勿论。”
大司马铁青着脸望着听了太后的命令就要冲过来侍卫,通过他们的衣服,认出他们是京郊大营的人。
“京郊大营向来都是只听帝王命令,你们要违背祖宗留下的规矩?”大司马厉声道。
大司马话音刚落,太后就从袖袋中抓出许多金属牌子甩在地上,正是京郊大营的信物。
太后嘴角含笑的望着神情恼怒的燕臣们,“帝王驾崩,新帝尚未登基,哀家既有先帝遗诏委托摄政,手中又能命令京郊大营的信物在,于情于理京郊大营都要听哀家的趋使。”
“您究竟是陈国的公主还是燕国的太皇太后?”被大司马护在身后的大司空冷笑。
太后却没被大司空问住,她根本就不理会大司空,“苏将军还不听令?”
因为大司马和太后的对话,暂时停下脚步的京郊大营将军无声点头,再次带人逼近燕国众臣。
大司马的脸色忽青忽白,却知道此时再怎么多费口舌都没用。
他刚才问太后究竟是陈国的公主还是燕国的太皇太后,就是在提醒京郊大营的人。
京郊大营的人却不为所动,想来是早就被太后收买,彻底效忠于太后。
大殿内很快便涌入第二批人,是随着南阳郡王入住庆山行宫的陈军,看人数有将近两千人,一下子就将原本很空荡的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不必太后再多吩咐,进入大殿的陈军就一分为二,分别冲向燕臣和赵国使臣。
冲向燕臣的陈军目标是燕国宗室和燕国重臣,冲向赵国使臣的陈军目标不出宋佩瑜所料的是重奕。
宋佩瑜作为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反而被忽略的彻底,在平彰等人的保护下,看着重奕行云流水般的……砍头。
因为重奕动手的画面过于血腥可怖,本来一往无前冲向赵国使臣位置的陈军瞬间凝滞,甚至主动后退好几步与后面的人撞在一起。
南阳郡王见状,立刻大吼,“谁能取重奕项上人头,赏金万两,封忠勇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仅有退缩之意的陈军再次一拥而上,甚至有不少穿着燕国兵服的人试图靠近重奕。
宋佩瑜的目光穿过大殿内的刀光剑影,十分平静的与太后对视,眼中闪过怜悯,做了个清晰的口型‘可惜’。
他猜测,薛临应该是给太后两个目标,也是陈国全力支持太后的代价。
以太皇太后之尊把持燕国朝政,或者在今日将重奕永远留在燕国。
太后可以控制陈国动手的时间,却没有叫停的资格。
一旦刀剑相向,要不陈国将燕国重臣与宗室屠戮一空,太后凭着‘庆帝遗诏’粉饰太平,找个容易控制的小皇帝临朝摄政。
要不燕国元气大伤,各大世家自发讨伐太后。
但凡太后在燕国犯了众怒后,不能压制燕国世家接受她摄政,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陈国会借着太后达成目的,却不会允许被‘休’的公主回国。
太后对昭和大长公主出手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无论是对太后还是对陈国来说,都出乎预料的顺利。
太后巧妙的设计了孝帝和恭王的死,也让燕臣们接受她成为太皇太后摄政之事。
最主要的是,太后是以一己之力完成这些事,没有让燕臣们生起她身后陈国的不满。
接下来,太后只要韬光养晦,等待那份庆帝要太后摄政的遗诏对民间公布,顺理成章的成为摄政太皇太后,太后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半个燕国掌握在手中。
可惜太后终究还是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她做出让燕国朝臣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无缘无故’残杀燕国宗室,还是在燕国既有辈分又有权势的昭和大长公主。
今日太后能对昭和大长公主毫无顾忌的动手,来日就能对其他宗室甚至燕国重臣动手。
如今借使臣之名来到燕国的陈军在燕国肆意动手,更是提醒所有人,太后除了是燕国太后,还是陈国公主。
燕国怎么可能容忍这么一个‘残暴’又‘非我族类’的摄政太皇太后。
太后捅在昭和大长公主胸口的凤簪,不仅要了昭和大长公主的命,还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未来。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盛,太后对京郊大营的控制终究是有限,能在拖住外面燕军的情况下,再分出不到千人进入大殿已经是极限,再加上赶来的陈军,一共才不到三千人。
最先倒霉的就是昭和大长公主府的人,立刻血溅当场。
就连刚好在大司马身侧的延庆郡主都没能逃掉追杀,被一刀砍在脖颈处,软软的倒了下去。
宋佩瑜的眼皮跳了下,下意识的看向太后。
太后还是在看他,以至于他刚转过头去就能与太后对视。
他无法从太后的表情或者双眼中看到任何情绪,唯独能肯定,太后此时望着他的表情,与对昭和大长公主出手前,望着昭和大长公主的表情一模一样。
宋佩瑜突然有些不能确定,太后放弃未来也要立刻杀了昭和大长公主。
究竟是因为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察觉到换子的事,还是单纯的不能忍受‘遗诏’上要将福王过继给昭和大长公主。
太后见到宋佩瑜又对她摇头,才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她看到宋佩瑜对她说‘可惜’的时候,忽然涌起几乎要将神志冲散的怒火,咬着舌尖忍住头昏的感觉后,忽然发现她的福儿活了过来,正站在刀光剑影后对她笑。
太后痴痴的望着她的福儿,正要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却看到福儿摇头,变成另外一张脸。想到她是将谁当成福儿,太后忍不住弯下腰干呕,用力抓住身侧的南阳郡王,沉声道,“别忘你答应哀家的事。”
南阳郡王眼中闪过焦急和不耐。
他远来燕国的目的是杀了赵国太子重奕,而不是抓住宋佩瑜交给太后撒气。
如果真的能抓住宋佩瑜,将宋佩瑜带回陈国,慢慢从宋佩瑜口中套东西,远远胜过将宋佩瑜交给太后。
早就听闻赵国太子重奕英勇不凡,但南阳郡王从来都没想过,‘以一敌百’竟然不是夸大之语。
才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在重奕手下尸首分家的人已经至少有百个。
不能再这样下去!
不仅是因为重奕这副战神附体的模样,让陈军的士气越来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