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来想想,也替任明卿觉得可笑。这群人排挤任明卿,就好比一群田恬跟他一个桌,要联合起来排挤他。都不是一个级别的作者,混的圈子都不一样,毫无意义。任明卿拿什么资源?她们拿什么资源?任明卿迟早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又何必在乎这些宵小的态度。
只是这批人他都记下了。毕竟是得罪了他的作者,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签在他家的不可能力捧,有求于他的不可能出手相帮。
由此看来,庄墨的社交原则非常明确:你对我的太太礼让三分,我敬你十分;你得罪我的太太,那我就疯狂记仇。
两人说话间回到了主桌。
徐静之一见到任明卿,就问他老头好不好。任明卿知道他想家了,仔仔细细跟他报备。坐在一旁的玄原心想:这蔫了吧唧的谁啊,跟徐静静关系这么铁,抬头一看,愣住了。
任明卿和徐静之聊着家常,注意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黏着他,回头朝他望去。
目光相触,任明卿瞳孔一缩,嘴唇略微地颤抖,然后低下了头。
玄原意识到自己没有认错人,亦是羞耻地收回了目光,但还是鼓起勇气起身:“出来。”
满桌子的人都安静了。
庄墨看看任明卿,又看看玄原,颇有些意外:“怎么?你俩认识?”
玄原站在桌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任明卿。
庄墨觉得他俩之间气氛不对:“有什么事要单独说?在这儿说不行?”
话音刚落,任明卿亦是双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我俩有些事要私下里解决。”他对庄墨说完这句话,就跟在玄原身后离开了。
庄墨和田恬面面相觑。
田恬:“你看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任明卿走到会场外的时候,玄原站在走廊上抽雪茄。五年的时间改变了这个男人很多,他穿上了阿玛尼西装,戴起了百达翡丽的手表,梳起了大背头,肩膀也好像变宽了,要不是他那双依旧自负又闪躲的眼睛,任明卿几乎不能把他与当初那个歇斯底里的长发青年联系在一起。
玄原听见他的脚步声,略微转头瞥了他一眼:“你昨天写了更新没?”
任明卿有些意外:“嗯……写了。”
玄原含糊地说了句“给我看看”,拿出手机加了他的微信。任明卿把稿子发给他,他就往台阶上一坐,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夏末的走廊里,鸿安的老总敞着大长腿席地而坐,不再在乎他昂贵的阿玛尼,也丢掉了他的古巴雪茄。
玄原看完了,收起了手机,望着不远处的片片绿荫,跟他聊起了续写的事:“当时姓沈的跟我说,他找人续写《浩荡纪》,我觉得这不可能。后来看到文章,就觉得是你。”
因为他做梦梦见任明卿了。
梦到五年前,他丢在医院里的那个少年,那样受伤又无助的眼神。
第99章 他们错过的那五年
那段时间,玄原还是榜首作家,但一点也不风光。谭思异军突起,《诡域》的持续走红给了他很大的竞争压力,而玄原也无心工作,因为四海已经走到了弥留之际。
玄原整日整夜地陪在病床边上,眼看着四海越来越瘦,肚子却越来越涨,除了给他叫吗啡,什么都做不了。一开始是一天一支,然后是半天一支,到最后,每两个小时就要打,因为实在太疼了,四海那么坚强的人都求着医生想要一个痛快的了结。玄原那时候也只有二十多岁,刚刚大学毕业,离家万里,第一次直面死亡,突然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在生死面前其实不值一提。
四海走的那天也是夏末。
他意外得精神很好,醒来后不像往常那样迷迷糊糊,口齿清晰地跟玄原嘱托后事。
他说:“《浩荡纪》已经写到最后一本了,我把收尾的大纲都写完了……”
玄原嗯了一声,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好。”
四海虚弱地笑起来:“好什么好?我还没说完呢。我在凤河村的时候,带了一个学生,很有才子气,你好好带一带他,将来等他长大了,让他帮我补完《浩荡纪》吧。”
他絮絮叨叨地嘱咐玄原,抽屉里有花旗银行保险柜的钥匙,保险柜里有他这些年挣的工资、大纲、版权合同,还有买给小年的钻戒,这些都作为遗产,留给这位小徒弟了;还有他那个QQ号,上头有个作者群,他在里头给别的作者上课,以后也让他的小徒弟代劳;还有他之前对一个作者说了很重的话,心里很愧疚,希望能让他的小徒弟去代他道个歉,免得影响人家创作……云云。
玄原在听到“让他帮我写完《浩荡纪》吧”这句话时,就愣住了。
四海没有选他。
跟他惺惺相惜、给他出谋划策、一手把他带上职业作家这个行当里的大哥,没有选他。
玄原很委屈,跟四海拌了几句嘴,气得摔门而去。
他在医院里游荡,顾自神伤,只觉得前途未卜,又没有人可以依靠。他出生自普通的工薪家庭,幸运地靠着常人望之莫及的才华进入了顶级作家的行列,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办、干什么,他心里很迷惘。四海也快要走了,唯一真心对他好的兄长都不在了,以后还有谁在他身边呢?他快要被人挤下去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得是这块料,你看,四海到最后也没有选他……
玄原瞎晃了一阵,买了瓶冰可乐,在走廊里坐下。身边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哭哭笑笑,他却始终只有一个人。
他默默地把冰可乐喝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去四海的病房。
等待他的却只是一袭雪白的白布,还有冰冷的死亡通知单……
所以后来等任明卿找来医院的时候,玄原对他很粗暴。
玄原说:“他人都死了你还来什么?!你早干什么去了?!”
其实迟到的那个人是我。
玄原说:“他疼得要死要活的时候,陪着他的人是我,你有什么颜面说你是他的亲人?!”
其实我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还在跟他拌嘴。
玄原说:“你根本就不配继承他的遗产!”
其实不配的那个人是我。
玄原心里都清楚。
可他歇斯底里吼的都是任明卿。
那个少年之前一直用一副木然的神态看着他,只是他每多说一句,少年的嘴角就抽搐一下。少年麻木不仁的眼睛终于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咒骂慢慢变红了,当他把花旗银行保险柜的钥匙狠狠砸在少年身上的时候,少年突然开始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