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乐鸿哈哈大笑,核桃在手心直抖,“杜总,你可真有意思,年轻人不知....咳,年轻人就是有勇气。那个甄嬛传拍的不错,我都爱看,买几盒糕也不稀奇。问题是,电视剧完了,谁还记得你?”
一阵风似的,说没就没了;演淳贵人的小演员代言?新人一个,说不定就默默无闻了。
她笑一笑,“推广的事情我负责,就想问问,我这两盒糕,您能不能做?”
丁乐鸿目光从她脸庞移到两盒糕点,又移回来,突然笑了:“杜老板,贵公司有高人啊?主厨哪位?”
杜莹莹答,“赵连熹,负责春华食品厂的,被我请过来了。”
丁乐鸿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喃喃说:“他啊,怪不得,快60了吧?不少同行去请过,没清动,想不到贵公司搬动这尊大佛。”
关于赵师傅,芬姨是这么说的:赵师傅离开糕点厂,进入一家老字号餐厅,一山不容二虎,得罪了白案大师傅,愤而离职。后者在行业内有人脉有威望,朝赵师傅猛泼脏水,坏了他的名声。当时赵师傅独子突然去世,就此病倒,一蹶不振。慢慢地,也没人记得他了。
杜莹莹挺起胸膛,“不光赵师傅,春华食品厂不少老人都在我公司,所以,我才想试一试,看能不能闯出一条路。”
“嘿嘿。”丁乐鸿喝了口茶,“时代变了,杜总,一个两个老师傅的名号不管用了,又不是江湖门派,高手过招,年轻人不懂,也不认,不感兴趣。我还是那句话,成盒糕点不好卖,弄不好就砸在手里,卖得出去是真本事。”
“那您的意思,是不感兴趣了?”杜莹莹放下茶盅,“还是说,您没把握,做不成?”
丁乐鸿不吃激将法,笑眯眯的,“送上门的买卖,哪有不做的道理?这两盒糕好看是好看,没什么稀奇,绿豆糕蛋黄酥橘红糕嘛,又不是独门配方,给个模板就能做。我是觉得,费劲巴力整10几块糕,整什么游鲤图海上生明月这些个噱头,太累。北京有稻香村,上海有杏花楼沈大成,杭州有知味观九芝斋,有这几座大山坐镇,你还能玩出花来吗?”
絮絮叨叨的,真烦人,杜莹莹直截了当地说,“要不,您报个价?”
“这个嘛....”丁乐鸿拿起桌面清单,看着18种点心的配料,嘴里念念有词,“两盒搭着卖,是吧?50块钱吧,零七八碎的,太耗人手。”
祝杰面无表情,杜莹莹也很失望:比昌盛祥的报价高出将近一半了。
“超出我们预算了。”她实话实说,礼貌地加一句,“如果我要的量大,能优惠吗?”
丁乐鸿一副很好说话的表情,伸出一巴掌,“一回生二回熟嘛!什么都可以商量。你这边订单数量上来,每月买几十万几百万的,我给你打对折。”
真卖那么多,就自己建工厂了,谁还和你废话,杜莹莹腹诽。
见她沉默,丁乐鸿指着窗外,开始自吹自擂:“杜总,你看我的翠西湖,我父亲传到我手里,租地皮建厂房找工人,专门走平价路线,放到火车站、学校去卖。别看不起眼,没什么技术含量,挣得也不少。不瞒你说,我正打算上市,这一两年就启动改制,财务总管都请好了。”
翠西湖嘛,恐怕这辈子也上不了市,杜莹莹给他一个笑脸,“丁总,您猜,我怎么知道您公司?我女儿在xx小学,前天给我一块薄荷糕,口感很好,我就想,说不定能合作,就这么找过来了。”
足足几秒钟,丁乐鸿以为对面女郎在开玩笑:米黄风衣,格子百褶裙,黑发梳成马尾,眼神明亮,裸色妆容,白白瘦瘦的,不过27、8岁,孩子都上小学了?
他有点惊讶,“杜总真是年轻有为。”
回公司的路上,祝杰忿忿地,“莹莹,这人想泡你。”
杜莹莹嘟囔:“油腻腻的,给我我都不要。”
翠西湖泡汤了,她和祝杰连跑几家,终于在清明节之前定下另一家食品厂商,桥头。
算一算日产量:档口效率不断提高,每天能做150盒,大多卖给慕名而来的散客;昌盛祥要做青团,没有富余人手,维持200盒的产量;桥头是新伙伴,还在磨合期,没有对外销售,预计500盒是没问题的。
距离清明一周,档口就卖起青团,小孩拳头大,绿绿的包在保鲜膜里,加一个桃心尾巴的红色小叉子,非常醒目。
杜莹莹拍了特写,发在微博,写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香气何处寻?到下沙来,尝一尝“斗鱼”今年的艾草青团吧!
成本是艾草和糯米、黑芝麻和花生仁,卖2块钱一个,一天下来,也挣了大几百块。
“能不能做肉松和咸蛋黄的?”上一世,茵茵买过各种口味的网红青团,杜莹莹跟着吃过不少,最古怪的是奶油蘑菇汤味道。“我还吃过草莓、紫薯和麻辣味的。”
赵师傅被逗笑了,用下巴指一指日益拥挤的档口:淘宝店开张,他招了三个旧同伴,年纪不小、经验丰富,一个在档口帮忙,两个在隔壁揉面洗菜,准备原料。
这么一来,效率是上来了,地方可更小了。
杜莹莹有点懊恼:18种糕点,原料、配方、制作方法完全不同,如果简单一些,就能像买玛芬蛋糕一样一锅出了。
“坚持一下。”她信心十足地说,“赵师傅,我要看一看618,等单日销量上来,每天卖几千盒,就租一个院子,多招些人。”
每天卖几千盒?简直天方夜谭。
赵师傅很少接触网络,孙女也没到网购的年纪,搞不懂淘宝京东,摇摇头,回到案板后面。
4月中旬,《甄嬛传》结束1个月,穆雪松在微博推出第一只个人广告,正式代言“斗鱼糕”:
她穿着剧中淳贵人的服饰,手里牵着一只燕子风筝,先捧出一副水墨画般的游鲤图,“这盘定胜糕,是我亲手做的,献给皇上。”
身体一转,又端起一副油画般的“海上生明月”,“这是甄嬛姐姐思念我,对我的一番心意。”
仔细一瞧,是两盘花团锦簇的点心嘛!
穆雪松对着镜头,眼睛眯起,笑容可爱,仿佛邻家女孩:尝一尝我的斗鱼糕,很好吃的,18种糕点,18种馅料,流传千年的苏杭味道,不会令您失望。
之后@了“斗鱼桌游”官博和“绿草与小鱼”。
当时《甄嬛传》热度未过,什么“贱人就是矫情”“臣妾做不到啊”成了观众挂在嘴边的台词,火得不得了,第二轮又要播出了。
几分钟内,“穆雪松定胜糕”上了微博热搜,“斗鱼桌游”官博涌入数百个人,都是询问店铺地址、价格的。
“莹莹姐,500盒!”“杜总,一个人要买200盒,要求打折!”“杜总,昌盛祥出车了~”
24小时之前,按照杜莹莹要求,档口、昌盛祥和桥头已经连夜干活,备齐货品了。
不过,杜莹莹的注意力却放在其他地方:几秒钟前,杜姗姗打进电话,声音透着焦急,“老三,爸体检,肝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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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回家的路上,杜莹莹恍恍惚惚地,仿佛回到从前:
上一世2013年,父亲腹痛,去医院检查,肝癌中期,肿瘤已经5cm了。全家被吓坏了,立刻托马浩宸妈妈梁金燕的关系,安排父亲去北京协和医院开刀手术,还算成功。
哥哥事业单位,请不了长假;姐姐私企,一个萝卜一个坑,总不能停止运转,杜姗姗请几天假还行,再久就得辞职了;只有杜莹莹,杂志社经营惨淡,跟老董招呼一声就请了长假,陪父母去北京。那时马浩宸和她感情还好,跟着跑前跑后,出钱出力。
回到杭州,父亲静养数月,却没能根治,很快复发了。之后2年,全家人跟着他在痛苦中煎熬,到处求医问药,脾功能亢进、栓塞、化疗、腹水、一把一把掉头发、大口大口吐血,最后是靶向药物。
一针19800元免疫针,21天一针;16800块一盒,每月要吃三盒,不能走医保,每月大几万块,四个疗程就是40万。家里被拖垮了,根本拿不出钱,母亲崩溃了。马浩宸慷慨解囊,公公婆婆也帮助颇多,杜莹莹非常感动。
父亲去世那天,杜莹莹痛哭流涕,感觉整个人都不完整了。几年之后母亲去世,难过归难过,心底多了一丝解脱感。
不知不觉,熟悉的塔楼就在前方,她命令自己冷静,把车子驶进小区,拭一把泪。
一进家门,气氛就有些沉重,父亲不见人影,母亲在沙发抹眼泪,哥哥嫂子都在,平时蹦蹦跳跳的小侄子蔫了。
她招呼一圈,坐到哥哥身边。杜英山还算冷静,看看手表,“老二一会就到。”
姜佳去厨房做饭,她没跟过去,侧头看看,把茶几上一叠检查报告拿起来:
本月初,杜国志夫妻体检,上周拿到体检报告。陈秀英有慢性肾炎,一只眼睛视力下降,胃不太好,杜国志腹部b超显示,肝脏有阴影。医生有经验,立刻要求他做肝脏增强ct和磁共振,加上一系列血检,结果是肝硬化中期。
连续两年,她给父母买了杭州最好医院vip体检套餐,把能勾选的选项都勾上了,总共几十个项目,果然派上用场。
提前两年发现,还有希望,杜莹莹捏着报告安慰自己。
杜姗姗夫妻是下午到的,匆匆吃了点饭,就到客厅开会;杜英山把儿子塞进书房,吓唬两句,阴着脸坐回沙发。
“是这样的。我问医生,爸爸这事为什么毫无征兆,家里也没有遗传病史。”杜英山还算冷静,把事情简单地讲了,重复着医生的结论:“医生说了,肝脏是沉默的器官,哪怕坏死50%以上,也能顽强工作,大部分~大部分病人一发现,就已经很不好了。爸爸这个发现的非常及时,属于代偿期,只要及时吃药,休养,是完全能控制住的。”
在座都是成年人,明白他的意思:肝硬化没法治愈,只能维持,维持得好罢了,维持不好就是一系列并发症,滑向深渊。
杜姗姗盯着手里的报告,恨不得看出个窟窿,“爸一直好端端的啊?怎么会突然就?前几年的报告呢?屁都没发现,白花钱不干事!拿出来我找他们去。”
上一世,杜国志发现肝癌晚期,她和陈秀英拿着杜国志之前在普通医院的体检报告,找到医院一通投诉,白费时间精力。
宋子岚拍拍她,示意说正经事。杜姗姗只好放下,眼圈红了,“怎么回事啊?爸身体一直硬朗,这两年不喝酒,也不熬夜。我看,爸就是以前太累了。”
大伯刚刚去世,丈夫立了遗嘱就得病,太晦气了,陈秀英直抹眼泪,“要不说呢!查出来我都不信,找他们医生去。我们家没有肝炎,没人得乙肝,这这,怎么就得上这个!”
杜国志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很冲,“嚎什么丧?我还没死呢!”
当着孩子们的面,陈秀英更难受了,大声嚷嚷:“我还不是为了你!就你那身子骨,得吃多少药受多大罪!还不是累我一个!”
几个人连哄带劝,把老两口隔开了,陈秀英抹着眼泪去阳台,怎么叫也不回来。
“这样,我和爸商量了一下。”杜英山皱着眉,向两个妹妹说:“肝病就怕劳累,爸爸不能生气不能干活,更不能累到,家里的店,这个月就关门。”
家里五金店开在距家3公里的地方,杜国志早出晚归经营30年,新老顾客不断,每月挣大几千块,本以为能干到退休,想不到,还有2年就查出病来。
这是应该的,杜莹莹点点头,杜姗姗也赞成,开始出主意:“店里的货值不少钱呢,不能砸在手里,租约签了五年,还剩一年还是两年?小张小李不能辞。”
那就得找接盘的了。
杜英山说,“明天我就跟爸去店里,找房东谈谈,货让给牛伯,价钱上可能吃点亏。小张小李精着呢,爸两天不去,就问我来了。”
牛伯是爸的同行,张李是店里伙计,杜国志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穿上鞋,推开大门出去了。
三人心知肚明:店铺是家里的经济来源,这一下,父母手里捉襟见肘。
“我问了问,治疗能走医保,爸还没退休,按70%报销。”杜英山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肝硬化没有特效药,只能维持,爸这个发现的比较早,还算好的,医生说,只要心态良好,积极治疗,有相当大的可能维持现状。如果趋势不好,肝脏纤维性病变,只能肝移植,再不好,就是....”
就是肝癌了。
杜姗姗捂着嘴,小声抽泣,“都是爸,非喝酒非喝酒,我和妈天天劝他,当面答应的好着呢,转过头就扔脑后了。爷爷奶奶身体棒着呢,一个81一个83,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
杜莹莹默然,父亲鼎盛时期三间店铺,10来个伙计,开着车,带着喝酒吃肉,有点小老板风采。她小时候常常想,以后也要开一间店。
自己回到2008年,有股票傍身,和于耀阳开店,潜意识也和这个念头有关吧?
一个走神,她没听清,杜英山已经讲下去:“爸不能累到,不能操心,妈得照顾爸,我和姜佳商量了,把浩浩接回去,让爸爸清静清静,好好养着。”
也就是说,书房空出来了。
杜姗姗抽泣着从背包拿纸巾,“我过来,我过来照顾爸,我给爸熬粥,我给爸煮面,我看着爸不让他干活。”又叮嘱丈夫:“你看着点涛涛,我管不了了。”
宋子岚答应了。
她犹豫一下,“我时间紧,还得带茵茵,辛苦大哥二姐了。费用方面我一定出力。”
提到钱,姜佳精神一振,接口道:“爸妈手里有旧底子,可爸妈还得养老,不能有出无进,坚持两年到60,领退休金就好了。我和你哥的意思,这两年的医药费和营养费由我们三家担起来。以前怕莹莹一个人,压力大,还得供房子,现在莹莹开着店,又卖点心,比我们都强,白替莹莹操心了。”
杜莹莹笑一笑,并没接话。
“我大概打听了一下,爸目前的情况,除了吃药看病,得补充蛋白质、维生素,新鲜蔬菜,鱼类和瘦肉,每月最少3000块。”杜英山疲惫地说,“爸妈手里的钱先不动了,我们每家先出1000块,给爸妈减轻点压力。”
1000块对于杜莹莹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爽快地答应了,杜姗姗想说什么,还是闭紧嘴巴。
杜英山揉着太阳穴,“医生建议,良好心情是对抗病魔的良药,爸不能生气不能操心,以后就是重点保护对象了。我的意思,大家没事多回来,看看爸妈,陪爸妈说说话。眼看五一了,聚一聚,出去走走吧?”
这番话,就是对杜莹莹说的了。
她条件反射地想,怎么和父母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