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疲惫地抹了一把脸,冒出些很可笑的想法。去年的这个时候,哪怕有厌倦有争吵,我依然和陈锋好好地在一起,顾鸣生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蒋秋时也依然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我还没有因为一瞬的心动走向错误的轨道,一切都还来得及。
越想得到,就越会失去。顾鸣生将头抬起,从未有过的脆弱与失真从琥珀色的眼底倾泻而出,好像碎成一片片的玻璃,在湿润下美得不真实,也锋利得伤人。
“小曜,世上没有两全的选择,你想要安稳,又要追求刺激,没有哪个人能同时满足你两个要求。”
他开合的唇色显得极淡,像是没了血色,一字一句砸在我的心上。
“我只是想让你多给我一点时间,不要那么残忍地选择结束,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答应和拒绝全都在一念之间,全凭你的喜好和感觉,对了就什么都可以发生,错了就要全盘否定。林曜,你太贪心了一点,我现在终于能明白陈锋的感受,你不是薄情,你是根本就没有心。”
我脑海一片空白,滞了很久才想起反驳。身体止不住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刺耳的铃声划破凝滞到冰点的气氛,一瞬间戳破顾鸣生的逼问。我不顾他赤裸裸的审视,看向屏幕上闪烁的‘蒋秋时’三个字,犹如细微的电流在一瞬间贯穿全身,在空白过后掀起一片骇浪。
“我出去接一个电话。”我埋头低声说。
“就在这里接。”
顾鸣生果断地打断了我的话音,我倘若未闻地转身去拉车门,试了几下后终于意识到什么,荒唐又愤怒地看向他,“你把锁打开,我现在就要下车。”
“我说了,就在这里接。”他好似看穿了我心底那些忐忑,冷冰冰地褪去一切温柔。
“顾鸣生,我再说一次......你要做什么?”
在这个逼仄的环境,顾鸣生轻而易举地夺过我手里的手机。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面上已经划过一瞬极快的暗沉,勾勒出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在我试图拿回手机的前一刻按下接听,打开了免提。
我的动作彻底僵在那里。
“林曜?”
蒋秋时清冷的嗓音顺着话筒响彻整个车厢,尾调淡淡勾起,带有细微的询问。
“......我在,出什么事了?”
我深吸几口气,最终强行忽略顾鸣生的存在,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回答道,一颗心在逐渐下沉。
“你今晚可不可以过来一趟?”蒋秋时没有察觉到这一头的波澜,声线细微的起伏,“我有事情想要和你说。”
“好,我知道了。”
在这个几乎窒息的环境下,我根本无从思考,仓促地答应下来后,一直沉默的顾鸣生兀然扣住我的手腕,不容拒绝地欺身压上,将电话凑近唇边,用毫无波动的嗓音冷淡回道:“他不会过来,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那头的气息戛然而止。
沉默蔓延。
我浑身的温度都在瞬间褪去,再也顾不上其他的挣扎起来,试图摆脱顾鸣生的桎梏伸手夺过手机,他却好像偏偏要再添上一把火,在混乱中低头吻了上来。
这或许称之为撕咬更加合适,承载了主人的全部怒意发泄式地堵上我的唇,要将灵魂都彻底交融。我被抵在冰冷的车窗上,无路可退承受这个粗暴的吻,气息紊乱交错,再也喘不过气,我用尽所有力气把他推开,紧接着一声闷响。
做好的造型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发丝凌乱贴在脸侧,西装上的玫瑰胸针不知在挣扎中掉落到哪个角落。顾鸣生的脸颊很快泛起红,在这张完美的脸上成为唯一一处瑕疵,我的掌心一阵阵发麻,终于在片刻后传来难忍的刺痛。
抵不上心口的万分之一。
“冷静下来了吗?”
我气息颤抖地发问。
顾鸣生的胸口不断起伏,眼底翻涌着数不尽的深沉与阴云。拳头松开,收紧,一遍遍反复,手背的青筋似乎已经撑到极致,几乎炸裂。没有说话。
“手机给我。”
他没有动,我自己伸手去拿,上面的通话显示已经挂断,在三秒之前。
蒋秋时听到了全部。
我止不住发抖,也许是表情太过难看,顾鸣生竟然露出一个释然笑容,在这张稍显狼狈的脸上绽放出不合时宜的温柔,“原来这才是你拒绝我的真正理由。”
这样的顾鸣生陌生得可怕,也好像褪去全部假象,露出骇人阴暗的内壳。我极力压下摇摇欲坠的理智,挤出两个字:“不是。”
可是顾鸣生已经听不见了,他浑身都在这一刻松懈下来,放下某种一直强撑着的东西,扯出来一个失魂落魄的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林曜,我真的有些累了,这些年我明明一直都在努力地,清醒地活着,因为我原以为这样才是最好。可是现在,事实却突然告诉我这个世界并不是这样,它比我想的还要残忍,还要夺走我的全部希望。”
顾鸣生好像要将深埋在心的全部都倾诉而出,自顾自地说给我听,也在说给自己。
“我太清楚利益和得失,也太清楚感情和遗憾,我把一切都看得太清,反而过得那么痛苦。小曜,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我的心一阵阵绞痛,却不清楚这种悲伤的源头,喉咙好像被无形中压住,说不出任何苍白的解释。
“不是的……”
“小曜,你和蒋秋时不会长久,他比你想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顾鸣生凝望着我闪烁的双眼,一字一句从内心深处发出。
“我永远都会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找我的那一天。”
我几乎咬破下唇,“……凭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加懂你。”
他倾下身,吻上我的额头,似乎已经变回那个熟悉的顾鸣生,牵起一个极致清醒而深情的笑。
“无论过程如何,结局都不会改变,小曜,我会等你回来。”
第81章
我终于是落荒而逃。
顾鸣生把我看得太清楚,也把自己看得太清楚。
他的世界拥有泾渭分明的分割线,一边是感情,一边是利益。他说我很重要,但那仅仅是位于‘感情’的一方天地里。一旦被另一方撼动,所谓的情深不许都不过是一席空话。
可偏偏我无法反驳,顾鸣生的每一句都正中红心。他的偏爱于我而言是砒霜也是蜜糖,我们可以是朋友,是情人,唯独不可能做恋人。
永远背道而驰,永远渐行渐远。
永远期望落空,永远不可能给予对方想要的安稳。
不知不觉,双腿终于在长久的行走后传来不适的信号。我停下脚步,淡金色的夕阳从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中倾泻而下,柔和地洒落,驱散几分体内的冷意。
时间有些晚,但依然来得及。
我不敢给蒋秋时发去任何消息,他应该早就看穿了很多被试图掩藏的真相,却什么也没说,陪我装出表面上的平静。
我比顾鸣生更加明白真正的蒋秋时究竟是怎么样,他复杂而矛盾,克制又允许自己短暂的放肆。这些特质汇聚在一起织成了他的秘密,他将这一面隐晦地藏起,在不经意间撕开一个角落。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让我过去,或许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也许改天再谈也不迟。
但在那通电话后,我突然觉得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在这场越来越乱的关系里,必须要有一个人狠心地举起刀刃,将那些多余的、枯萎的枝叶剪去,才能让它重赋生机,恢复以往的健康。
放弃这个机会,也许一切真的会来不及。
一扇门隔开两个世界,我迟迟不敢敲下去,眼前恍惚闪过那日在医院里,也是这样站在门前,仿佛后面藏有洪水猛兽,会在推开的一瞬间扑倒上来。
我摈弃那些杂念,深吸一口气终于敲响了大门。
片刻后,里面响起一声清脆的开锁。
映入眼帘的画面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糟糕,客厅开着暖洋洋的灯,电视传来不重的音量。我局促地站在门口,看蒋秋时自然地取出拖鞋,又替我关上门,“你来的比我想的要早。”
我心突跳了一下,被这层平静背后的含义压得一阵窒息。在玄关处停留了片刻,才毫无底气地扯开话题:“你下午的检查怎么样了?忙的过来吗?”
蒋秋时的动作一顿,他背对着我的方向,唯有在半晌后传来平稳的回答:“有护士在,忙得过来。你先坐下,要喝水吗?”
他没有指责什么,轻飘飘的一句带过。我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堵在胸口,“当时是小楠......也是顾鸣生的助理给我打电话,他那边有事情,我才不得不挂掉视频,下次检查我再陪你过去。”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承诺,可能是蒋秋时身上独有的魔力,让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把错误归咎在自己这里。
事实上,心虚的那个人也的确是我。
很想问问蒋秋时究竟有没有听清在车里的那通电话——应该是听清了。可这种主观的判断总是会带上些期望,想着有没有可能砸中小概率的选项,还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蒋秋时仿佛能读懂我心底的挣扎,用下一句话将希望碾压得粉碎。
“没关系,你和他的事情忙完了吗?”
他其实不带多少情绪,用没有起伏甚至说得上平和的声线道出这句话。我却觉得整颗心都在被一只大手揉捏,很久都呼不出一口积压的浊气,声音忍不住沙哑。
“......你都听到了?”
蒋秋时用没有受伤的右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给我倒了一杯,放在桌上像是礼貌地招待客人,“嗯,听到了。”
末了,他思忖片刻,又接上一句:“他是不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从我头上倒下,浇灭所有期盼与蠢蠢欲动。是,是误会,我和蒋秋时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曾经暧昧过,吻过,最后又退回原地,靠一只猫牵动起时隐时现的联系,说过无数次不打扰,却还是一次次踏入对方的领地。
那种熟悉的烦躁再一次跳了上来,一团闷热的火在体内燃烧,四处蹿腾。我从未这么迫切地想要撕破他的冷静和理智,推着难以抑制的话音从喉咙中发出。
“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蒋秋时问:“知道什么?”
“顾鸣生,还有......陈锋。”
最后两个字说出,夹杂一声沉重的音调仓促落地。
“我知道,”蒋秋时望着我,话音不紧不慢地落下,“当初在水族馆,是你把他们介绍给我。”
“我不是指这个。”
我忍不住反驳,忽然觉得很累,这样一直躲躲藏藏,竭力维持住表面的和平究竟有多么可笑而难堪。
“林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问这些说明你已经猜到了答案。”
蒋秋时静默半晌,眼底闪烁的深意略显虚晃,好像我从未看透过这个人,从来都在这段关系上蒙着一层雾。
“我没有想过隐瞒,这是你和他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想给你足够的空间,不让你觉得被冒犯,可是结果却适得其反,”蒋秋时缓缓垂下眼,隔着镜片只能窥见一抹没有藏好的波澜,“林曜,我不想和你讨论顾鸣生,陈锋,或是任何其他人。他们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不会在意陌生人是怎么想,只有你的心情才是有意义的存在。”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一击,心上的烦闷在扩散之后转为一种更加难言的情绪,融入血里加速流动,鼓动着胸口的跳动。
“我......”
“但我知道你想要一个答案。”
蒋秋时将双眸抬起,目光带有摄取人心的魄力穿透我的心神,“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和陈锋的关系,之后是顾鸣生。我想你隐瞒这些的目的就是不希望我知道,所以我才会一直装出不知情的样子,直到那天在酒吧门口遇见了你们。”
“第二次......是我去学校找诺诺的那次?”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蒋秋时,声线忍不住发颤,“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实际上那是我们第三次见面,第二次你并不知情,那时我在马路对面看见你和陈锋走在一起,再后来,他牵住了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