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赖在殿下这里。
明姝颔首,给殿下掖好被角就要离开,转身的时候,又被一只手拉上,她登时就两头为难。
走还是不走?
未曾想明白,就见殿下朝里侧挪了挪,空出榻外的空地。
平儿哼了一声,朝明姝就不客气道:睡吧、睡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明姝拘谨地在外侧躺下,紧张得双手不知放在哪里,贴着榻沿,感觉背后一阵冰冷,后颈处却渗出汗水。
冰火煎熬,着实难过得很。
紧张到说不出话的时候,殿下伸手将她拉近,顷刻间炙热的呼吸就喷了过来,澜儿,你怎么发抖,冷吗?
冷?不冷,有点热。明姝皱眉,她好像碰到殿下温热的身体了。
殿下,您好好睡会病才能好。
澜儿,你莫紧张。秦棠溪紧贴着小姑娘的身体,伸手去摸摸胸口,是热的。
人是活的,她安心地阖上眸子,黑暗渐渐地将她笼罩,可这一刻又感觉浓浓不安,她选择又睁开眼睛,凝望小姑娘。
小姑娘的耳尖是红的,再细细去看,往日粉妍灼丽的脸蛋也是红的。
她的小姑娘好像在害羞,她悄悄地靠近,凝望那只小小的耳垂,轻轻摸了摸,还是烫的。
明姝高度紧张,被这么轻轻一碰,几乎就慌了神,殿下。
秦棠溪弯弯唇角,心中的不安让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将人揽住,唇角贴近滚烫的小耳朵,悄悄告诉小姑娘:澜儿,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余生孤寂,唯你解忧。
余生孤寂,唯你解忧明姝喃喃重复殿下的话,眼中再度被泪水充盈,抬眸凝望着她:殿下,您觉得赵澜配吗?
秦棠溪努力眨了眨眼睛,眼前阵阵晕眩,望着重影的小姑娘脱口就道:你若不配,我该怎么办。喜欢你,是希望你过得好。你好,我便知足,你若不好,我便将你带在身边,我努力让你过得好。
重影隐隐被黑暗代替,她急得抓住小姑娘的手,毫无顾忌地靠近,努力亲吻那只通红的眼睛,齿间咬着耳廓,昏昏沉沉道:亲过你了,你便是我秦棠溪的人,不许走。
说完,就彻底陷入黑暗里,什么都没有了。
明姝怔怔地望着屋顶,耳畔都是殿下的呼吸声,清晰而温热,慢慢地传到心底。
有股莫名的力量让她心口暖了起来,惨死后的恐慌与灭门的恨意渐渐淡去,隐隐被长公主的情所取代。
从不知为她取名、看她长大的人会这么爱护她。
喜欢是占有,更是朝夕相处的愉快,殿下教会她一点,喜欢是她好就什么都可以了。
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沉重,更像是绳索紧紧勒住她的脖子,让她透不过气来。
殿下的喜欢,是她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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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登基多年,长公主初次因病不能来朝会,朝堂上荣昌侯一党占据上方,借故拟定旨意,任命几位重臣。
秦捠觉得不妥,偏一张嘴就引来数人反驳,皇帝更是拿眼睛来瞪他,无奈下就不再去参与。
侍中提议今年赋税减免,皆因去岁一场暴雪冻坏不少庄稼。朝廷以仁德为先,当替百姓着想。
吴谙却反驳道:百姓穷苦,那国库空虚谁来负责,今岁皇帝亲政,难不成侍中是故意给陛下难堪?
侍中讷讷,执起笏板走了回去,其他人都不敢吭声。
小皇帝观望一阵好觉得无趣,吩咐人退朝,荣昌侯趁机留下,殷勤道:长公主病了,陛下该趁机敛权才是。您是天子,不可仰人鼻息,受制于人。
小皇帝倚靠着龙椅,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扶手上,对于外祖父的提醒也并不在意,只道:她是真病还是假病?你以为她等着饿你去铲除她的党羽。秦棠溪不是轻易疏忽的人,见好就收,不如想想兵权的事情。
提起兵权,荣昌侯就不大自然了。当年他曾握兵权,因醉酒误事,被夺了兵权,若非皇帝是他外孙也不会有今日的荣华。
眼见着外祖父说不出话来,小皇帝就要起身走了,您且回去,朕自有分寸。
母后说过秦棠溪至今不嫁人,就是为了她的皇位,多年筹谋架空皇权,她防了这么多年也想不到办法将她击垮。
女人狠起来连旁人都觉得害怕,她阿姐的狠就在于将她压制得死死的不说,自己偏偏不嫁人。
换了衣裳就要出宫的时候,太后匆忙来了。
太后今年三十又五,保养得宜,见到皇帝就说了与父亲一样的话:秦棠溪病了,殿下需趁机将其一举拿下。
小皇帝不耐:那是一位手握政权兵权的摄政长公主,您以为是拿刀拿枪,一句就拿下?
太后讷讷无言,想到今日的处境心口就忧虑得不行,道:本宫去看看她,一探究竟。
皇帝觉得也可,她想去玉楼春见明姝,顺势就道:劳烦母后走一趟了。
太后不知她的心思,觉得这个机会是最好的,探清究竟后再动手。
上次拿下信国公府也是筹谋多年才一举成功的,这次也不会例外,她吩咐宫人去准备车辇、
车驾护卫都不可缺,摆足了气势才彰显自己的身份。
浩浩荡荡出宫后,明姝则被留在公主府。
天明的时候长公主醒了,昏昏沉沉再度睡了过去,等到午时才睁开眼睛,平儿高兴得跳了起来,喜道:殿下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秦棠溪迷惑一阵,脑海里浮现梦中的景,似乎澜儿回来了。
她着急起身去找,匆忙披了衣裳,平儿急得将她按在榻上,您这是又怎么了,好好喝药好好睡觉。
秦棠溪不肯,急道:澜儿回来了吗?
闻言,平儿更是瞪大了眼睛:没有,她没有回来。
没有?秦棠溪皱眉,梦中的景就像是真的一般,澜儿还是那般听话,柔软可人不说还躺在她的身侧。
这么乖巧听话,难道真的是梦吗?
第16章 留下
一场梦?
秦棠溪恍恍惚惚不知所以,凝视平儿一番,确信澜儿没有回来后,感觉心空虚得厉害。
你且退下,孤想静静。
平儿撇撇嘴,赵姑娘没有回来,明姝倒是在,您又抱又搂又拉着她一道上榻睡觉,不晓得您是什么意思。
明姝?秦棠溪豁然一惊,脑袋里嗡嗡作响,感觉脑海里总是会出现澜儿落泪的样子,扶额苦思冥想须臾后,对平儿口中的明姝还是没有任何印象。
明姝于她而言不过是一过客罢了,人既来了,就不能随意打发了,忍着不适吩咐平儿:你亲自将人好生送回玉楼春,问问管事该多少银子。
您要赎她?平儿惊讶,拿手掰了掰,道:殿下,好像要两万两银子,这可是不少,您掂量些。
你且将人好生送回去,我想一想。秦棠溪头疼欲裂,顾不得平儿口中的两万两银子,扶着榻沿就站起来。
平儿嘀嘀咕咕:晓得了,您且安心。对了,郡主来闹了会,奴将人赶走了。
嗯。秦棠溪随意应声,换婢女进来洗漱更衣。
衣裳还未穿好,婢女匆忙来传话:殿下,太后娘娘来了。
秦棠溪微阖的眼眸猛地睁开,平静的眸子里漾过波涛,回道:让平儿将明姝送来,拖延太后一刻。
婢女颔首,转身推出去,她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换了寝衣,再度躺回榻上。
做好这些的时候,明姝踏进屋里。
小姑娘柔柔弱弱,转过屏风的时候露出一双湛亮的眼眸,桃花面粉妍着灼丽,拘束的样子像极了半夜来偷盗的小贼。
秦棠溪瞧着弯了弯唇角,招手示意她过来。
明姝慢慢地挪动脚步,耷拉着脑袋,小心地靠近,临近跟前的时候才道:殿下唤我?
明姝,待会你就在这里听着伺候,问起你从哪里来,你直言相告。
小姑娘蓦地皱着眉头,抬眸怯弱地看了眼她:殿下,玉楼春不是干净的地方。
怯懦与柔弱使得她就像是面,任你揉捏。秦棠溪心生怜惜,在她身上依旧看到了澜儿的影子,唇畔扬起苦涩的笑意:明姝,你是干净的,就像是莲,出淤泥而不染。
玉楼春不干净,但眼前的少女绝对是最单纯的白布,她很放心。
明姝不敢抬眸,抵着头,手不断搓着袖口的暗纹,紧张到不知该怎么回话。
踌躇不安间,外间的脚步声就变大了,秦棠溪眉眼一皱,明姝,过来。
明姝听话,快速走到榻边。
秦棠溪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却还是伸手将明姝拉近,整个身子就倚靠她。登时,小姑娘面红耳赤。
纯净、美好、简单。
秦棠溪虚弱地笑了笑,靠近的瞬息感觉到了几分熟悉感,昨夜在她身边的好像是明姝。
想通的间隙里就轻轻开口:明姝,别怕。
明姝不知何意,忽感颈侧一疼,好像被咬了一口,可没有牙齿的锋锐,就像是被舌头吮吸。
屋内气氛陡然间升高了,太后进来后就见到榻上依偎的两人,下意识走快两步,出乎意料地见到长公主温柔的神色。
作为长公主,她是骄傲智谋无双野心勃勃的辅政大臣。
作为女人,她身上又有难得细腻的耐心,温柔如水的气质。
无疑,秦棠溪是难得的佳人。
太后靠近后,秦棠溪就微微坐直身子,歉疚道:太后见谅,臣身子不适,起不来就不能给您行礼了。
说完还拍了拍明姝的肩膀:小姝,这是太后。
明姝瞬息就挪下来,朝着对方跪地叩拜:明姝拜见太后娘娘。
明姝,哪家姑娘?太后低眸打量地上的小姑娘,厉声道:抬起头来。
明姝是害怕的,就算是赵澜,也无法与太后直视,只能微微抬起下颚,心中的恨意在此刻也达到顶峰,隐忍道:明姝出自玉楼春。
小姑娘唯唯诺诺,容颜精致,仿若宫廷画师手中最精致的仕女图,五官就像是选取最美的拼凑起来。
太后恍然笑了,未曾想长公主也讨不过美色。
秦棠溪搭着眼帘,太后所为,就不需臣多说了。小姝,起来吧,地上太凉。
你这是与我对着干。太后恼怒,地上的小姑娘瑟缩了下,还是听从吩咐地站起身。抬头的间隙里,小姑娘双眸湛亮,袖口处的双手白皙亮丽,骨节分明,指尖上染着丹寇,不见风尘气息,倒有股单纯的意味。
长公主好这口?
她忍住心中的火气,慢悠悠地走到明姝身侧,抬起小姑娘的下颚,长公主称病不朝,原是有了相好,想必废寝忘食了。
秦棠溪倚靠着软枕,长睫轻颤了几下,身子虚得厉害,她无力道:太后说得夸张了,小姑娘身子弱,经不住您说的那么折腾。
你太后语塞,再见她面上虚色,不知是真是假,心中揣摩了会又拿捏不定,朝明姝多看了两眼,发现一抹红痕。
啧啧啧,哪里是病,分明是纵欲过度了。
她冷笑了两声,道:旁人都说长公主被朝政耽误终身大事,爱家心中愧疚,陡听你病了,哀家匆忙赶来看,不想,是另外一番景象。
太后的话使得秦棠溪浑身不自在,苍白的面色浮现一抹红晕,下意识就转首看向床榻内侧,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凌然:臣学太后罢了。
长公主好生养病,望您早日回朝。太后被气得心中恼火,面对强势的对手只能隐忍不发,毕竟秦棠溪不是她能难捏住的人。
秦棠溪淡漠道:太后慢走。
明姝对两人的对话有些不大明白,比如殿下说的那句身子弱,经不住折腾。
悄悄地看了一眼殿下,面色也是红的,她下意识就脱口就问:殿下不舒服吗?怎地脸色通红。
秦棠溪伸手摸自己的脸颊,果是滚烫的,抬首去看,小姑娘巴巴地看着自己,既然好奇又新奇。
那双眼睛太过赤诚,惹得她生气,道:管事没有教过你吗?
明姝恍然摇首,没有。
秦棠溪一怔,在玉楼春待了这么久竟不知这些事,那你平日学什么?
学舞,学折腰。明姝坦诚道,恐长公主不相信,忙走到她跟前,身子往后仰,当即就仰面下腰,整个人就像对折了般。
秦棠溪眼皮子一跳,忙唤她起来:不疼吗?
开始会疼,现在不疼了,她们说这是最基本的。明姝轻松地站起身,笑吟吟,眸子里漾着光泽,小姑娘朝气蓬勃。
你很不错,我不明白你的父母怎么舍得将你卖了。秦棠溪垂眸,明姝与澜儿相似,都是可怜的小姑娘。但她还活着,澜儿早就埋入地下,不知葬身何地。
不过明姝的父母确实可气,卖也就卖了,为何卖出那等污秽之地,寻常府邸做奴做婢也可。
若真的明姝听到这么一句叹息的话,肯定会哭,但明姝不会难过,她对父母没有什么感情,内心感受不到难过。
她违心解释道:或许他们是有难处的。
难处?明姝,你还小。秦棠溪感觉到一股悲哀,懵懂不知事却玉楼春的水弄脏了,她想了想,道:你在这里先留下,寻回父母才是最要紧的。
前半句契合心意,后半句就让明姝害怕,忙改口道:殿下,回去还会被卖第二次的,他们的难处还会有很多,有一就有二。
这倒是。秦棠溪醒过神来,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便道:你先安心住下,日后有何打算再告诉我。唤了平儿进来,她细细嘱咐道:寻间干净的屋子给她住下,玉楼春那边你去说一声,就道人在这里。
平儿觉得不大好,悄悄道:您没有那么多银子,两万两呢,您还是一穷人。
多嘴。秦棠溪怪一句,吩咐她将人领走,自己起身往书房而去。
平儿是个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一路上与明姝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话,话多道理也对,就是没什么实质用,听懂了也无甚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