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还是要提醒明姝,县主此人脾气不好,你且掂量着些,要对得起殿下给你的喜欢。
明姝记挂着玉佩的事被这么一闹反而觉得她敏感了些,随意嗯了一声就匆匆回屋子。
到天黑了,长公主还是没有回来,明姝照旧得了自在,看了一晚上户部算账的册子后昏昏欲睡。
醒来又是翌日中午,吃过午饭后带着人悄悄去了明家。
绸缎铺子依旧是关门的是,她绕道去了明宅。
明宅就在铺子后面,隔了两条街,走过去也不远。
宅子是两进的,不大不小,刚好够人住,明父在世的时候家里还有些仆人,后来仆人被辞退,就剩下明家母子三人。
明姝按照记忆来到门口,温瑕过去敲门。
敲了两声后,门里探出一个脑袋,是一青年人,见到陌生人后不耐烦道:找谁?
温瑕习武,气质与人不同,压低声音说话:找主人家。
青年见都是女子这才打开门,道:只能进来两个。
明姝带着温瑕从正门进去,宅子过于破旧,墙角到处都有斑驳的痕迹,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一进正门就能看到待客用的厅堂,明姝提着心往里面走,走到廊下的时候,抄手游廊处走来一妙龄女子。
女子不过十八九岁,瓜子脸,眼眸漆黑,秀丽的容颜尚见几分美貌,她凝眸看向明姝,你是何人?
我找明姝顿住,游廊尽头走来一妇人,是明母赵氏。
赵氏走路如疾风,没走过来就瞧见了明姝,立即提着裙摆跑了过来,挡在了女子面前,这是亲戚家的孩子,我来招待。
她有点慌,话说得极其快,明姝立即体会过来,也不想来闹事,顺着她的话就点头:对,我找姨娘有些事。
女子这才信了,转身往后院走去,温瑕冷冷地笑,明家一家人也是有意思,有了儿媳妇就不认女儿。
赵氏脸色立刻就变了,你来送玉佩的?
玉佩不在我这里,玉佩是何模样,我都已经忘了。你拿一图纸过来,我回去找找,屋里的东西太多,记不清了。明姝眸色冷冽,对付这些势力小人,她还是有把握的。
赵氏狐疑,多看了明姝两眼。
明家开了二十多年绸缎铺,缎子是好是坏,几乎一看就知晓,明姝身上穿的衣裳光色鲜亮,并不是什么简单的货。
非富即贵。
想到这里,她换了亲昵的语气,故作亲切地搀着她回屋子,玉佩是你爹给你的,后来家里穷就当了,听闻被你赎回去了,既然你现在富贵了,不如就将玉佩给母亲,就当作的感激我的养育恩。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到底养了你十五年,我也心疼你。
听到最后那句话,明姝瞪大了眼睛,原来正主不是亲生的,难怪要卖掉。
我让玉娘给你们拿了一百两银子,也当作是玉佩的银子,你就忘了这块玉佩吧。明姝镇定道,既然不是亲生的,那也就不需顾念亲情了。
银子,什么银子?赵氏一怔,她晌午还去了玉楼春,玉娘只说玉佩没有要到,没提到银子的事情。
她恼了,我没有拿到,玉娘没给我。
嗯?明姝惊讶,未曾料到玉娘会贪污了,那你这里可有玉佩的模样,若有,拿来给我,我、我回去给你找找。
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赵氏没有心思去计较,回屋拿了一块锦帕,你自己的东西怎么忘了,你可是绣了几十块,也不知道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么一个玩意绣这么多。
锦帕料子一般,但玉佩羞得极为精致,尤其是那个小小的缺口,一看就会明白。
明姝依旧没有什么印象,但将绣帕塞进袖袋里,冲着赵氏说道:我回去找找,若能找到就还给你,找不到也别怪我。
小姝啊,你在哪家府邸?我问玉娘,但玉娘不肯告诉我。赵氏笑意愈发深厚,看着明姝的眼色都变了几番,由厌恶慢慢地带上了讨好。
明姝见惯了趋炎附势的人,赵氏这等人不放在眼里,随意说了几句就带着温瑕回府。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长公主都已经回来了,府门前停了几辆马车。
明姝带着绣帕回到卧房,长公主靠在南窗下的小榻上,背上靠着软软的迎枕,阖眸浅寐。
脚踏在地板上的时候,那双修长微卷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继而轻轻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温柔的眸子,去哪里疯玩了。
长公主今日有些憔悴,长发披肩而散,眉眼拧着几分从未见过的虚弱,明姝瞅了一眼后,心中忽而生起不详的预感,殿下此行不顺?
尚可,你去哪里了?长公主将目光凝结在小姑娘的双手上。
明姝倒不瞒她,将绣帕递给她:买了这个。
秦棠溪接过帕子就拧了眉眼,与赵绘带回来的相似,不,应该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她好奇道:哪里买来的?
铺子里。明姝再度将绣帕拿了回来,随手就放置在一侧的几上,熟门熟路地爬上了小榻,伸手脱鞋之际听到殿下说话:明姝,你自己绣的帕子自己不记得了吗?
长公主徐徐摇首,眼含浓重的无奈。
殿下忘了,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明姝敷衍道,又恐自己露馅,又添一句:殿下喜欢我,并不是喜欢我的过去,不要在意那么多。
你秦棠溪竟不知说什么话来反驳,伸出左手将她揽住,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头顶:小东西,明家找你要玉佩了?
嗯,殿下怎地知晓?明姝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柔的气息包裹着,明净清澈。
小姑娘冰肌玉骨,肌肤滑腻似白釉,秦棠溪的左手慢慢摸到了腰腹处,随手捏了捏,细润如脂。
她有些分神,口中还是据实告诉她:因为我在找玉佩,那枚玉佩是信安王妃之物,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个孩子据信安王妃说是五岁被送走的,可是明家的孩子一直都在府上长大,显然是对不上的。
因此,明姝可能就不是那个孩子,而源头在于那枚玉佩怎地到了明家,而明姝不记得了,明父被害。
线索就断了。
明姝再是糊涂,也有些明白:玉佩在我这里,并不代表就是我的,殿下,我可不是你的堂妹。
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秦棠溪闻声一笑,对,你不是我的堂妹。
明姝却道: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未曾查清楚。
忘了就忘了,不管这些。秦棠溪释然,母亲与信安王妃的目的无非废帝立小郡主罢了。
如今的局面骑虎难下,小皇帝心狠,她一旦让其亲政,不仅长公主府会被覆灭,就连跟随她多年的一众臣僚都会跟着入地狱。
人非良善,她也是如此。
小姑娘纤细动人的面孔映入眼帘,娇媚无骨,相貌与明母倒是不像,她凝望须臾后,左手指尖滑过她朱砂般的唇。
无端的诱惑,让人垂涎三尺。
秦棠溪望得入神,右手手臂处传来微微痛楚,瞬息将她拉回来。
小羔羊,还是单纯。
明姝倒没有太多的想法,小嘴微微翘起,道:昨日遇见康平县主,她给我送了很多东西,殿下,你要不要给她银子。
哦?她为何给你东西?秦棠溪微眯了眼眸,感觉小东西眼神一阵飘忽,她想起康平的性子,多半明姝被她给骗了。
明姝依偎着长公主,未经多想留说道:她、居心不良。
这倒不错,你今夜回屋去睡吧。秦棠溪陡然换了语气,微微直起身子,腰背处靠久了有些酸涩。
明姝闻言登时就愣了,为何回去睡?
没有为何,我的屋子当然听我的。秦棠溪睨她一眼,手臂上的刀伤似乎又疼了些。
可是因为康平县主?明姝这个时候不傻了,每回遇到县主就没有好事。
她以后可是你的上司,昨日结识了也算不错。秦棠溪直接起身,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整理好微有褶皱的衣裳,唤来平儿道:给明姝姑娘整理下行囊,送去客院。
平儿惊讶,眼睛和眉毛都随着抬了起来,好,我这就去收拾。
明姝完蛋了,活该,让你四处招摇。
明姝在她的神色中看出了嘲讽,准是她添油加醋胡言乱语的,自己气呼呼地瞪了一眼,上下牙相互摩擦了几下,道:我不搬。
平儿叉腰,朝着她嗤之以鼻:不搬也得搬。
长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小姑娘气得眼睛都红了,旋即又道:不搬也成,我今晚去书房,平儿,安排一下。
平儿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要让她?
长公主却道:听话,你若再不听话也将你卖了。
我平儿再是舌灿莲花也不敢和长公主犟嘴,朝着明姝吐了吐舌头,随后将长公主的衣物都搬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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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丹犀前的灯火通明,月落树梢三分凉。
皇帝躲在殿里同国舅吴谙说话,说是躲着是因为心虚。
你去刺杀长公主为何不同朕说一声,就算没有温瑕,你以为她会让你成功?
显然,小皇帝怒不可遏,牙关都在打颤,嫩白的小脸上涌现几分戾气。
吴谙被皇帝指着骂也没有畏惧,嘴角噙了几分冷笑,道:陛下,机会错过就错过了,刺杀一事已找了替罪羔羊,明日长公主若是不来朝会,您大可亲自去探望。姐妹亲情,言辞亲昵,抛开皇帝的架子,您就能让她打消疑惑。毕竟,要她死的人那么多,您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长公主这些年虽说掌政,可得罪的人不在少数,推行的政策中得罪勋贵,那些人比他还想要她死。
皇帝怒气渐消,可还是担心自己暴露了,又道:眼下你若将她逼急了,怕会狗急跳墙。你或许不知,信安王妃在找寻多年前不见的女儿,那时对外死了,实则是因为与信安八字不和,相生相克。如今就连安太妃也在中间帮忙,你说若是找到了这么一位出来,长公主难不保就会立她为帝。
信安王与先帝是亲兄弟,长公主不能做皇帝,但是嫡出一脉中信安王后人在。
近几日,她一直盯着太妃与长公主,可惜,毫无进展。
吴谙年长,但对于十多年前的事情还是不清楚,但从中无端冒出这么一位出来争夺地位,显然是长公主的退路。
他谏议道:陛下,若是真,那么长公主就真不能留下。先帝的遗旨只能保证她自己不会登基为帝,可如今她换了心思,可见对您是很不满的。不如动作快些,先杀后论。
皇帝陷入踌躇中,无助道:朕不想杀她,若是她肯后退一步,好好做长公主,朕也不会赶尽杀绝,她、她偏偏与朕过不去。再立新帝,还不是她的傀儡。
心中实在慌得厉害,想起长公主雷霆的手段就觉得可怕,舅父,明姝处可能有办法?
明姝上有母亲在,要想她办事也不难,臣去试试。吴谙接过话来,花楼里出来的女子都是趋炎附势,明姝是背景简单,捏住她的家人,就能让她好好听话。
皇帝还是心事不宁,想想阿姐待她不错,皇权在上,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吴谙趁夜出宫。
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公主府。
书房里充斥着一股药味,赵绘站在灯火下细细禀道:明姝姑娘回府后不久,赵氏就去了玉楼春大闹一场,将银子要了回来。只是不知为何她认准是明姝姑娘赎回了玉佩,这点让人不明白。
很简单,因为她每次典当以后都是明姝赎回去,你在市面上看到的绣帕也都是明姝故意绣了去卖。只要玉佩的主人见过绣帕就会立即找她,可惜了。秦棠溪脸色苍白,案牍上摆了五六张绣帕,都是出自同一人手上。
然而她屋里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别说是绣帕,就连这些旧事一样都不知。
找到现在,线索陡然中断了,也不能指望明姝能想起来,她摆摆手示意赵绘退下去。
平儿赵管事离开后端着药碗进屋,扭头就看到了桌子上的绣品,眸子里闪过惊愕:咦,殿下买这么多帕子做什么。
觉得有趣罢了。秦棠溪随口说道,平儿脑子活络,想法更是奇奇怪怪的。
平儿将汤药递给殿下,自己低眸看了两眼,这类的帕子很多吗?我也有唉。说完拿起认真看了两眼,指着那些玉佩纹路又笑了笑,我醒来的时候怀里揣了这个,不过时间久了,倒不如这个崭新。
你也有?秦棠溪惊讶,嘴里的苦涩涌入头脑,险些掩盖了理智。
平儿嘟嘴,道:有啊,您救我的那次,醒来的时候怀里就有这样的绣帕,我问过人,这样的帕子太普通,绣面简单,针脚不扎实,并非是什么精致的物什。
秦棠溪听到这些话后拿起案牍上的绣帕仔细观察,平儿,这些绣帕上的针脚密实,都是简单的平针,初学者都会这些,虽说不精致,足见刺绣人的技艺不差。
密实?平儿这才盯着绣帕去看,发现与她的帕子确实不同,她讪讪道:好像不是同一个人绣的,误会了、误会了。
你将你的拿来看看。秦棠溪不认同她的话,救起平儿那年都已经过了多年。当年,平儿也没有十岁,绣技自然不比这些的。
平儿撇撇嘴,小跑着回去取东西。
人影就像一阵风般跑了过去,明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外。
夜色漆黑,书房所在的庭院里又看管得最严密,想要进去颇为不易,她围着墙兜兜转转走了数圈,再度看到平儿像屁股着火一般冲进书房里。
她也想进去。
她和康平郡主没有不干不净的关系,殿下这次怎地就被康平骗了呢。
明姝进不去就蹲着墙角嘀咕,抱着自己的膝盖想着办法。
书房里的秦棠溪见到平儿的帕子后,蓦地明白过来了,明姝绣帕找的不是父母,应当是平儿。
可惜平儿被高烧烧得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