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仇母恨,原就是自己的事情,哪里需要拉上章氏清名来陪她走这条不归路?
留他在这里,真是每日都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出点她应付不了的事情。
“老爷子担心的是你,可不是我。我若是不在这里看着,万一你被人拐走去做山匪婆子,老爷子还不得气出毛病来?况且我已经从驿站传信给老爷子了,他老人家一定会赞同我的做法的。”
卫初阳都被章回之气笑了:“你自己还打着光棍,老爷子愁你都愁不过来,我可是订过亲的人,哪用得着你看着?!”
章回之摆出监护人的态度来,卫初阳就不想告诉他自己已经与萧衍解除婚约了,省得他以大师兄自居,真长久淹留山寨。
她没想到章回之手脚这么快,他在山上作客,又是二当家的师兄,前几天他下山一趟,马背上驮了几十只名扬衡阳府的老赵家烤鸡上山,给大家打牙祭,山上兄弟们顿时对他好感倍增,隐有打成一片的趋势。
——山上婆子的手艺实在算不得好,也就填饱肚子,真论精致,还得是山下的吃食。
卫初阳其实对袁昊成颇有几分同病相怜。想当年她在新甸与章回之交手落败之后,也是一度恨不得不再出门见人,看到章家的老仆们对她露出个微笑,都要怀疑人家别有用心。
其实那些老人家只是瞧着她一个小姑娘倔强的可爱而已。
既然章回之一时半会赶不走,卫初阳也只能再想辙。但当务之际还是将袁昊成从自己的院子里拉出来,省得他再闷出病来。
她正考虑着是不是拖着袁昊成下山散散心,顺便……打劫一回,却听到安插在衡阳府的探子送来的消息:玉阳府乱了!
自去岁盘龙寨在衡阳城里开了两个不起眼的小铺子,就时不时有州府的消息传了过来。
这次的玉阳府民乱也不稀奇。
去岁玉阳府百姓因重税而流离失所,离开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地土地。今春好不容易重新安置流民,能回到老家的百姓都拖儿带女的回去了。但是临近春耕才发现,有良田的百姓们家中田地都被官府强征了。
官府强征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无主之地,收入政府。
众百姓傻了眼。
他们是抗税逃荒,官府在衡阳府贴的招贴之上都有安置流民的措施,还有银钱贴补。他们回来都是先跑到所
在县衙核对户籍,领了微薄贴补,买了种子准备开春好好耕种的。就连种子也是从宋子成开的粮店里高价购买。
宋子成也算是一把赚钱的好手了,到底将朝廷所发的补贴要尽数纳入自己囊中。
但种子买回来,地却没了。
倒是有一部分贫瘠的山地,收成恐怕连种子钱都收不回来。
这真是不给本地百姓活路了。经过这番折腾,玉阳府的百姓们气愤难忍,在青壮男子的带领之下,发生了大规模的爆乱,集结百姓很快攻陷了好几处县衙,打死了官吏差役,开仓放粮,打开官库分银子,与官府开始做对了。
宋子成在州府衙门听得好不容易脱出命来的辖下县令拼死来报信,顿时将桌案拍的山响:“真是反了他们了!”集结本地衙差,不但向玉阳府卫所驻守求援,又派人向衡阳府卫所求援。
宋家乃是如今的正牌外戚,钱家在京中与宋家算是盟友,大家守望相助理所应当。况且宋子成开春就从国库挖了十万两银之巨,又有去年搜刮玉阳府之举,钱志业想到他手中银子,自己风尘仆仆赶过去帮助杀几个泥腿子,定有收获,立刻向施阳明通气,只在卫所留了十来个兵卒看门,兴冲冲往玉阳府赶去了。
施阳明倒是想拦:“此等大事,朝廷自会派人前来征讨。钱将军带兵前去,衡阳府若是有乱,如何是好”
钱志业虽然对施阳明百般看不上,但对施阳明治理地方的能力倒很是信任。这一位不比宋子成,只管着捞钱,百姓死活一概不顾。
不过施阳明到底比不上宋子成,他若真捅出这般大的乱子,恐怕连脑袋也保不住了。但宋子成上头还有皇后兜着,再大的事情也不怕。
自钱志业离开衡阳府之后,施阳明除了一再晓谕各处加强警戒,早晚城门都提早关闭之外,也别无他法。
晚间回到家里还要被施夫人追着唠叨:“同儿很早来信,按着脚程算,怎么着也应该到家了,莫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儿?你就不能派人去找一找?”
施阳明除了操心春耕,还要防备着盘龙寨山匪动向,况施同和游学几年,也从未出过什么人身安全,只能强忍不耐安慰施夫人:“妇道人家就容易多想。同儿惯来谨慎,你什么时候听到他在外面行走出过事的?别多想了!”转身就去了书房。
消息传回盘龙寨,卫初阳顿时喜不自胜:“正好趁此机会带着大当家去衡阳府散散心。”
宁湛回想这一位在衡阳府的丰功伟绩,第一次从衡阳府杀出来上了盘龙寨,第二次带着他去绑了萧毓回来,第三次……将萧衍与王呆丢半道上,自己回来了。怎么想怎么不靠谱,以专心研究伤药为借口婉拒了。
卫初阳还十分热情:“衡阳府很好玩的,三当家真不去?”
宁湛祸水东引,向她强烈推荐萧衍:“四当家对衡阳府熟,不如让四当家带你们去?”
卫初阳觉得甚是有理,才向萧衍提了个头,他就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了:“这几日我带人忙着耕种,还是二当家与大当家一起去吧。”
等卫初阳往袁昊成的院子里去的时候,章回之忍不住问起:“我怎么瞧着阳儿一提跟他们去衡阳府,他们都推三阻四的?”平日待她也是十分殷勤的啊。
太反常了。
卫初阳面上浮上一丝赧色:“这个……大约他们跟我去衡阳府的经历都算不上愉快吧!”
章回之顿时失笑,极感兴趣:“你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吗?”
卫初阳心道:三当家胆小鬼,四当家多嘴,说起来可跟她没什么关系。正色:“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是啊,阳儿向来是不讲道理的人啊!”章回之应承的十分快。
直恼的卫初阳冲进袁昊成院子里,将这山匪头子往山下拖。袁昊成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顾得章回之在侧虎视眈眈,坐上马上,一路到达衡阳府,进了城门寻了个旅店住下来,这才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初阳瞥见章回之似笑非笑的神情,郑重道:“有桩大买卖,我拿不定主意,这才带了大当家来!”
也就是片刻之间,她想起得到的消息,钱志业带人去了玉阳府,此人惯会敛财,恐怕去平乱民不会带着自己的家当。若是……抄了他的老窝,岂不是一注横财?
事关正事,袁昊成一改近日萎靡,立刻打起了精神,进入备战状态。
实在是,二当家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每次提起大买卖,那就……真的是大卖买了。譬如官粮,以及玉阳府的贺仪,便是寨子里两笔大进项。
卫初阳带着袁昊成以及章回之在衡阳府四处转悠的时候,京中却接到急报,蜀王反了。
蜀王武胜乃是今上的皇叔,与先皇并非同母所出。生母只是个才人,地位低下,后来封王在蜀地,蜀地又与吐蕃多年战火,大家提起他来,都道他十分的倒霉,连碗平安饭都吃不上。
好歹别的藩王封地至少日子闲适。
京中接到蜀王反的消息,上至今上,下至田西温超,以及其余朝中文武重臣,皆是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
蜀王留在长安朝臣们心中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是个沉默寡言老实的王爷,在先皇在世时都是默默无闻的,但凡出风头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但就这么个老实人,还真就反了。
前来传信的乃是驻守川蜀的将军手下副将,又有上官亲笔书信。
自萧铎战败殉国,朝廷又派去的将军与吐蕃也进行了数次交手,败多胜少,似乎每次布防以及战术都被泄密一般。这使得朝廷驻川蜀的守将们心有不安,直觉怀疑军中出了奸细。
要知道身为将领,马革裹尸也算不得什么,但若为国捐躯之后,不但没有身后哀荣,还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那就是悲哀了。
萧卫两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鉴于此事,守将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在军中抓了好几个奸细,哪知道还是防不胜防,最后一搏仍是大败,大周节节败退。蜀王带着亲随失陷在了吐蕃沦陷区。
大周守将正欲想尽办法派兵前去营救蜀王,却见被吐蕃军占领的城头上高举蜀王大旗。原来蜀王与吐蕃军结成了同盟,不提他们中招,就连之前的萧铎之败,恐怕也与之有关。
今上召集朝中重臣前来商讨此事,有说将各地藩王都以征讨蜀逆之名召回长安,也有持反对意见的,认为此举是在逼着各地藩王效仿蜀王。
直气的他将御案之上的砚台砸了下去,满堂嗡嗡声这才静了下来。
其实今上只是想要有武将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前去讨逆而已。
可惜经卫佑与萧家之祸,朝中武将有一部分也想明白了,大家不过领着一份薪俸过日子而已,真要为国捐躯了,再祸及家小,那就不划算了。
当时处斩卫佑,他们大多保持了沉默,如今皇权的屠刀就屹立在他们的头顶,他们这才发现做个沉默的大多数,真的很难。
至少今上是不愿意花国库的银子养着闲人,当堂就点起名来。被点到的官员苦着脸领旨,已经在考虑回去如何安顿家小,才能避过这一劫。
景泰元年五月,何瑜与温靖良率兵十万,前往川蜀征讨叛军。
与此同时,卫初阳与袁昊成已经在衡阳府住了半月有余,吃吃逛逛,大把花钱,等到付帐的时候就向章回之求助:“回之哥哥,我忘带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