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

    松烟挑了一只红灯笼过来,见孟中亭站在窗前怔怔看向窗外,自己在他脸前走过,他只当没看见一样,眼中仍旧无神。松烟赶紧叫了声“六爷”,撩了帘子进屋给他披了衣裳,“六爷才刚好些,站在窗前吹了风可怎么办?”
    孟中亭默了一默,看向他,“为何白日提灯?”
    “今日是元宵节啊,昨儿四奶奶从娘家带了几匣子元宵回来,给六爷也送了一匣。”
    “哦。”孟中亭这才想起来今日已经是正月十五,他反反复复地病了半月,日子都过迷糊了。他问松烟,“娘在做什么?”
    “夫人今日往花园里走了两圈,大夫人过来同夫人说了一会话。”松烟说着,瞧了孟中亭一眼,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说,楚氏都同岳氏说了些什么。
    孟中亭却猜到了,“是孟楚两家亲事的事吧?”
    松烟小心地点了点头,孟中亭长长叹了口气。
    娘说他是糊涂虫,他当时还有些不服气,可是娘说,这都是大伯父的主意,大伯父要和楚家把关系建得牢靠,还要把他这个“不争气”的子弟看在眼皮子底下,还要让朝野看着孟家照旧繁盛,没有受到彭家的影响,所以才会想方设法趁着娘昏迷的时候,让他同意这门亲事。
    娘虽然昏迷了很久,可眼明心亮,当时便问他,“我那晚为何突然喘不上气?你又为何恰恰不在我身边?你大伯母拿来的平安符怎么就这么管用?还有合两人的八字,为何这么快呢?”
    孟中亭也产生过类似的疑问,可这些疑问只在他心中一掠,又被心中的焦急冲散了。
    他病的这些日子,脑中全是那日娘的问话,可是娘又说了,“楚家姑娘未必不好,你既然求娶了人家,便要对人家一心一意。”
    孟中亭好像吃了两斤黄连,他心里苦的不行,尤其想到雪下得这么大,崔稚在门外等他,她最怕冷了,却等了他许久,而自己三言两句,将她拒之门外。
    他记得她那句恭喜,还有那句祝福,那哪里是恭喜和祝福呢?就像是两把盐,撒在了他血淋淋的心头。
    孟中亭呼吸艰难了几分,但日子还要继续,眼下已经到了元宵节,难道他还要浑浑噩噩地过到二月、三月、直至会试吗?
    “松烟,牵马。”
    松烟一愣,“六爷要去哪?天还冷着,六爷要不坐马车吧!”
    孟中亭摇了摇头,“不,我要清醒清醒。”
    ……
    一路打马向东飞奔,他没说去哪,松烟也瞧出来了。正月里的风仍旧如刀一样,割着人的脸,松烟打马紧跟孟中亭身后,瞧着绿亭村近在眼前,才见孟中亭的马终于放慢了速度在三桃河的桥边停了下来。
    孟中亭坐在马上,风吹得他银白色的衣袍翻飞,他目光往三桃河边的林子里看去,林子里有狗叫声传来,一声声叫得十分熟悉,松烟小声道,“墨宝?”
    孟中亭没有回应,他细细看向那林子,见一片土丘后面转出来一条白狗,唯耳上又一片黑毛。接着转出来两个人,一个穿着竹青色长袍,一个穿着柳黄色比甲、月白色褶裙,脚步轻快地走着。
    孟中亭连忙牵了马往一颗粗壮的柳树后面来,树干遮住了他大半,他却看见那桃林里,少女逗着狗,退着走着跟男子说话。
    她突然响亮地笑了两声,笑得孟中亭心下一颤,而她大声喊了男子,“魏木子!你过分!”
    听言语是责怪,可她的口气却是笑着的,孟中亭定定瞧着她,见魏铭不知道说了什么,崔稚竟然一拳锤到他胸口上,而魏铭完全不以为忤,继续同她说笑。
    孟中亭看得难受极了,他从前曾发现过那两人之间有说不出的默契,他发现过魏铭总是把眼神停留在崔稚的身上,他发现身边的人也总觉得两人般配。
    他那时候是有点发酸的,可崔稚却没把这些当回事,照样同他比魏铭更加亲密,还有在那榴花林里,他为她簪上火红的榴花时,他看到她脸上如榴花一般的红晕,他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和魏铭是不一样的。
    他庆幸不已,可这份庆幸不知道怎么,被他遗忘了,甚至抛在了脑后,待他浑浑噩噩地同旁人定亲的时候,他知道,这份庆幸没有了,有人一直守在她身边,而自己把她丢在了雪里。
    孟中亭扶住了柳树,他看见三桃河水从冰层下涌出来,看到毛茸茸的小鸭子在水边探头探脑,看到桃树林里的姑娘,在说着笑着的时候跳了起来,一不留神被树根绊到,身形一晃。
    孟中亭伸手,手里抓了个空,崔稚没有摔倒,却跌进了魏铭的臂弯里。
    魏铭顺势抓了她的手,她挣了挣,没挣开,却甜甜地笑了。
    孟中亭也笑了,他想真好,还好有人在她身边,她永远都不会摔倒了。
    风里夹杂了春天的柔和,墨宝到河边吆喝小鸭子,抬头看见了河对岸柳树后的孟中亭,孟中亭也瞧见了他,跟他摆了摆手,墨宝知道他是过不了河了,也跟他“汪”地打了一声招呼。
    孟中亭笑了,牵着马回了头,同松烟道,“墨宝同咱们说再见了。”
    松烟说是啊,也跟墨宝摆了摆手,然后跟在孟中亭身后,轻巧驾马离去了。
    他听见前面跑着的自家六爷说话,六爷说,“娘说的对,既然我同楚家姑娘定亲了,那便要对她一心一意,她是个好姑娘。”
    天下的姑娘大多都是好姑娘,遇到对的人,会变得更好。
    ——
    日子翻到了正月下旬的时候,崔稚是真的受不了魏铭了。
    这个人突然长出来十层厚的脸皮,乱七八糟的话层出不穷,崔稚想起来那天自己在三桃河边的桃花林里险些摔了一脚,多亏他才没摔个狗啃泥,她要谢他来着,他说不用谢,“大恩不言谢,我对你的恩情已经够多了,你谢不过来,不如来些实际的。”
    崔稚当场差点仰倒过去,他现在想起来跟她算总账了,是吗?
    第441章 中举之后
    那天崔稚没答应魏铭的条件,只是在晚上往安丘县城看花灯的时候,给他买了一盏琉璃灯,聊表心意。
    魏铭还是很满意的,一晚上爱不释手,连小乙要帮他挑一会,他都不肯,崔稚没办法,只好又帮小乙买了一盏,她问魏铭,“你不是见过琉璃吗?怎么还这么稀罕?”
    魏铭用琉璃灯晃了一下她的眼,“我稀罕的是琉璃吗?是你难得有良心,给我买一盏灯。”
    “唉,魏大人,你说这话就不讲理了,这些年我送你的东西不少吧?”
    魏铭看着她,说不一样。
    琉璃的光亮在他脸上流转,古代美男图鉴的事,又被崔稚想了起来,她突然觉得,似乎要给魏大人提一提名次了,瞧他那如刀刻一般的硬朗五官,比起段万全的精致,左迅的倜傥,更有一种风骨在里面。
    她瞧见他线条细细勾勒的嘴唇轻启,“这盏灯,是你对我的心意。你的心意,我怎么能容许别人碰呢?”
    他声音异常轻,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崔稚险些没听清楚,但她没有错过,她朝他眨了眨眼,他跟他勾了勾嘴角,“崔稚,我在。”
    ……
    从那天起,崔稚总也睡不好觉了,晚上经常梦见从前的事,有时候梦见那个编草鞋的小男孩,有时候梦见想象中的大将军,更多的时候,梦见那个将她一把抱在怀里的人,那人说,“崔稚,我在。”
    他在,一直都在……
    可是变化来得太快,崔稚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
    今年的二月没有春闱,备战会试的人却不敢有一丝松散,尤其魏铭被桂教谕连番提醒要好生备考。如果今年魏铭的会试能过,十有八九桂教谕可以拿到再次科举的通行证!
    不过像刚刚过线的举子,去会试的通过几率不是非常大,葛青和邬梨都是七十多名,葛青很想试试会试深浅,邬梨这种人就直言自己算了吧,倒是琢磨上了娶媳妇。
    他每日瞧见万音在自家进出,却还不是自家媳妇,别提多惦记了,偏万音让他好好读书,让他同葛青一道试试水。
    邬梨不愿意,某日和温传一道去宋氏吃酒的时候,同温传道,“我还不如像你这样,直接不打算会试了,等三年再说,但是我老娘和阿音吧,总是对我抱有幻想!”
    温传也有温传的苦恼,当下自干了一杯,“我倒是盼着能会试,至少不用应付眼前的杂事了。”
    他这么一说,邬梨来了精神,“怎么?去你家说亲的,可把门槛踏破了?你不想娶亲吗?”
    温传说不是,但为什么不是,又说不出来了。
    邬梨问了几句,丝毫探不出来他的口风,笑道,“你是不是有看上的姑娘了?”
    这一说,可把温传惊了一下,他这反应,邬梨连忙追问,“肯定有了,是谁?是不是你举人名头太大,把人家吓跑了?!”
    他把温传说愣了,“你、你怎么知道?”
    “哈哈!”邬梨一笑,“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快说,是谁?你梨子哥替你摆平!”
    温传想了想,正要说,被自己的二舅黄先生喊了一声,“传哥儿在这吃酒呢?”
    黄先生现在自己开了一家私塾,温传中举之后,黄先生的私塾也跟着风生水起,他常寻了外甥温传给他写几篇文章,拿给学生们观摩。温传自然乐意给他二舅帮忙,眼下便问他,“上次写的那篇文章,您瞧着可还好?”
    黄先生连声道好,“我还让你表哥誊抄了两遍,你有这样好的学问,二舅真是欣慰啊!”
    他说着,不忘把一旁的邬梨也夸了夸,“还这么年轻,都没成家就中了举!放在中举之前,我真是想都没想到!”
    邬梨没成家是因为他家穷耽误的,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年轻,不过他没啥不好意思的,同黄先生说起温传,“咱们传哥儿是该成家了!就是上门来的太多,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这话得了黄先生十二分的认同,“说得太对了,所以我说,等到明年消停消停,再说亲事的事!”
    温传瞧了他一眼,说起自家大哥来,“大嫂走了一年多,娘倒是想先给大哥续弦一位嫂子,不然两个孩子没人照看,我娘也不能全然顾上。”
    他只是随口一提,想把自己的亲事话题错开,没想到黄先生问他,“你娘真是这么想的?”
    温传说是,“昨儿听见我娘同爹说起来的。”
    黄先生立时站起了身,“我去问问。”
    他说着,立时就去了,走得比风都快,邬梨稀奇,“你二舅这是怎么了?好像他急着娶儿媳妇似得!”
    邬梨说笑起来,温传也觉得奇怪,却没放在心上,继续同邬梨吃酒,吃着吃着,却总感觉有人盯着他看。
    他回头一瞧,见宋氏酒楼门口站着个中年男人,温传认识他,是从前的邻居,姓贺,因着行三,人都叫贺老三。
    贺老三早先和温家做邻居,是榨油出身,后来精于买卖,赚了些小钱,再后来不知道怎么,搭上了郝氏书局全省卖书的路子,跟着跑了一省,一年就赚了个大院子,手里攒了不少钱,买了好几个小油坊,俨然商户老爷的做派了。
    他经商,温家读书,本是不相关的,可温传自中了秀才的时候,他就惦记上温传了,要跟温家叙叙旧情,温家说温传还小,没同他家做亲,现在温传中了举,贺老三也发了家,又把注意打到了温传头上,几次三番遣人上门说亲,要跟温家好好说道说道。
    眼下温传见了他,当作不认识,那是要落一个发达了便六亲不认的名声。温传只好起身同他打了个招呼,“贺三叔近日可好?这是要往哪去?”
    那贺老三没回答他,笑着进了宋氏酒楼的大堂,“听说你在此吃酒,过来瞧你一眼,瞧瞧你可还识得我?”
    竟然是奔着温传来的。温传吃了一惊,连邬梨都讶然道,“您这消息倒是灵通!莫不是寻温举人有事?”
    那贺老三照旧打量着温传笑着,“要说有事,倒还真有些要紧事。”
    第442章 差点被套路
    “贺三叔有什么要紧事?”温传狐疑,心想要是有要紧事,怎么不直说,倒是在门口瞧着他,等着他打招呼才进来。
    那贺老三仍旧一副笑意不明的样子,他说,“这事我也说不好,不若我领你去看看?”
    温传更迷惑了,倒是邬梨问他,“往哪看?”
    贺老三瞧了瞧邬梨,“这位是?”
    温传连忙介绍,“是邬举人,与我同年。”
    贺老三上下把邬梨瞧了一遍,“邬举人可曾成亲?”
    邬梨说还没,见他净扯闲篇,不由疑惑,“贺老爷到底有没有要紧事?若是又事,咱们自帮你瞧一瞧。”
    那贺老三听他这么说,便道真有事,说着起了身,引了两人去了。
    他这一路七拐八拐地,把邬梨绕得头晕,倒是温传瞧出来,“贺三叔这是往家回吗?”
    “正是。紧要事就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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