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听话的闭上眼睛,不大一会儿就起了鼾声,这是他这三个月以来睡的最踏实安稳的一次。
邢薇从来都极为羡慕贾赦的好睡眠,不管何时,人家都是脑袋挨着枕头就着,可从三个月前,贾赦开始失眠,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的他可是愁眉苦脸,半夜睡不着的滋味总算是让他知道了妻子的辛苦,想起自己若干次夜里起夜,邢薇还在那里写写画画,奋笔疾书,他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失眠的症状越来越重,不得已请来孙太医,他却道说贾赦有些焦虑之症,大概是最近准备回京的行李和交待贾珍一些事情有些着急上火,开了药吃着,还是不见效,贾赦一急,舍了那苦药汤子,睡不着的时候就起来看旧时的卷宗,一卷卷的文字,代表了他九年的成绩,原来不知道,现在重温起来,竟然有种恍然感,这些居然都是自己做的,不是旁人?
自己并不是祖母摇头叹息的名满京城的浮夸少年?父亲眼中的不成器,母亲,母亲向来看不起自己,这些东西放到她面前,她恐怕也会说是托了那些幕僚师爷的福气。
福气,自己是有福气的,福气从娶了邢氏之后一天天的都往自己身上汇聚,自己却从来不知道。
一觉醒来,贾赦神清气爽,夜里似乎又回到从前小时候祖母看着他爱溺的目光,场景一换忽然就变成了父亲高举起来的鞭子,差点就甩到了他的身上,可是身边忽然来了一只手攥住,还把他痛斥一顿,贾赦正想不起来这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指着父亲的鼻子说教,就见邢薇慌张的拉他起来,心疼的面孔渐渐放大,还来不及欢喜,就这么一睁眼,天亮了。
祖母去后多年,她很少入自己的梦,现在想来,连祖母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了。不仅他,连父亲教训他的话也淡忘许多,唯一记得的就是那把鞭子,说实在话,能够记忆如此深刻,还是因为曾经真的被它加诸过己身。
现在回味起来,梦里教训父亲的语气可不是跟邢薇一样,拽住那只鞭子的手,想必就是邢薇了,虽然只是一个梦,可贾赦心里却是甜滋滋的,谁说自己不成器,这不不仅把爵位给挣了回来,还得了两把万民伞,你有能耐,你自己怎么不挣来一个?
他怎么也忘不了前一段时间他抽空回去祭祖,那些被他开除分宗了的曾经的族人们,哈哈,这个时候又回来道歉,拉关系了,贪赃枉法罔顾人命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想想是吃的谁的饭,穿的谁的衣,吃爷喝爷还卖爷,这样的龟孙子谁愿意当谁去当,反正爷不稀罕你们。
他自然没有忘记顺便查一下帐,虽然上次清算留下的人多数是好的,可谁知道他们会一直好下去,就像自己,以前是浮夸,现在不也是能为百姓们做些事情了?
好在这些人还算是可以,登记在册的东西没少什么,重要的他们自己名下也没有多出什么来,眼看就要走了,这一去大概要到老太太百年才能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且这三年的托管也不能让人家白干,留下的族人相对于开除了的都是穷人,连旁人都舍得,他们只要老实,贾赦也不会吝啬,于是便每家给了十亩地,吃不饱也饿不死。
但是都集中在他头上已经不少了,贾赦还记得溪县的教训,让他们把族中想要做事的子弟集中起来,或跟着自己去京城,或者去投奔贾珍,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京里的族中子弟都照顾了,没道理厚此薄彼的把他们落下,依旧扯自己后退。
京城族人们的事情他们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等贾赦开口,可惜头一次他回乡祭祖的时候消息还没有到,错过了最好的机会,第二次贾赦见晋王,发现旧仆欺主,贾赦处理族中事务大发威风,谁敢上去说那个事情,只怕躲不远而已。
现在终于有了时机,个个都把自家的子弟往贾赦面前推,贾赦大手一挥,“可以”,只要是愿意做事的人,来多少个他都不嫌弃,先放在身边带一带,会读院,想学商的去店铺,实在笨拙的去种地,只要他们想学,还怕将来没有出息?
那一天在金陵老家的祠堂里,族人们可是念叨了他一天,差点把他耳朵都吵聋了,也不见夜里祖母来入梦,父亲更是连个踪影都无,嗨,他们是不相信自己的转变,还是早就投胎重做人?
贾赦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邢薇在外面说话,“快把桶抬进来,”听到邢薇的声音,贾赦想要转动脑袋去看她,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僵硬的动弹不得,再去抬手,一样沉的动不了,贾赦大赫,三个月来夜不成寐的病症让他吓的不轻,这是得了什么病,终于发作了不成?
贾赦心里正紧张的不行,就见邢薇过来搀扶他起身,“侯爷快快起来泡泡澡,昨天站了一天,身子都僵了,再不泡泡,恐怕骨头都要锈住了。”好在在邢薇的搀扶下,他还可以动弹,跟个木偶一般被扶到木桶旁边,可惜抬不起t,邢薇笑看着他僵硬的样子帮他褪去衣衫,坐到木桶里面去。
桶里是邢薇特意找孙太医配制的活血化瘀的汤汁,温度略高些,贾赦一入进去,只觉得鼻孔里都是药味,可身上却被烫的舒坦,僵硬的症状却感觉轻了几分。他不自觉的微微一笑,骨头也轻了三分,自己可别躺倒起不来身,贾琏、贾瑛还小,女儿还是弱龄,自己若是倒了,她们薄母幼子,可如何针对那荣国府的一干人。
还没有进京贾赦心里就想起了还在京城的老太太,这还没有平复下去的对百姓们的思念就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整个人都颓废了几分。
三年时间,他可以把四十六个“如夫人”变成农民,老太太和王氏也能把荣国府搅的乱糟糟一片,把他和邢薇当初的心血付之东流不说,还带来许多隐患,这些不赶紧回去处理了,自己倒不怕死,可让妻小跟着一起倒霉?
他可是不忍心,妻子儿女跟着他没有享受过几天福,可却要跟着他受无数连累,女儿更是才两岁,娇弱一团的小人,怎么能够看着她陷入囫囵。
邢薇听他一声叹息,以为他身上还没有缓过来,伸出手帮他敲打筋骨,疏散后背,这些往常常做,倒也轻松熟练,还因为循着经脉走位,贾赦不大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上下又回来了力气,伸伸胳膊,捏紧拳头,贾赦才算是放下了心,这次回去,总是要把该解决的一次解决个干净,再也不能够拖泥带水的让他们母子跟着受气遭连累。
邢薇却不知道贾赦会想如何决断荣国府的事情,对于老太太和王氏,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发按在心上,那俩个人如今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原来给她们面子让她们消停的过日子,不成想非要出来蹦跶惹事,可她们有没有什么远见和觉悟,还想走捷径抱大t,殊不知大t可不是那么好抱的,到时候别赔了女儿亏了钱财。
王氏和老太太到底把元春送进了太子府,元春满打满算才十二岁,还是虚岁,她们怎么舍得?大概也是急于求成,也算着了贾赦最多只做满这一届就得会京城,所以才做了居诱了贾政,生了宝玉把人放出来,不管老太太一开始知道不知道,反正王氏是出来了,还联手把韩氏挤掉,自己重新掌管了荣国府。
这三年她们婆媳可是没有闲着,勋贵老亲可是都联络了感情,荣国府的库房也空了一半,虽然那上面上了封条,可依旧挡不住王氏的爪子,但他们的名声狼藉,人家都是爱答不理。
大概也是孤注一掷,王氏最终还是把亲生女儿送进了太子府,勋贵老亲们才稍微有了回应,似乎太子很看重元春,不久就传来消息说做了才人,就连贾政也重新入了衙门,虽然只是一个书办杂役,可是总是打破了那个“终生”的禁忌。
一个女儿搭上荣国府空了一半的府库,总算是让王氏重新入了勋贵圈子,算是比贾政的二十万银子有价值。
可也把他们自己推入深渊而不知。
“太太,赵鹏赵举人求见。”外面有人通报,邢薇看贾赦洗的差不多了,便在门口应道,“你让他稍等等,老爷一会儿就出去。”
赵鹏是四十六位举人中其中的一个,表现的不好不坏,平时孤言寡语,没事也甚少找他们说事情,算是这四十六个人里面最为省心的几人之一。
“太太,那赵举人拿着姨太太的书信,说也要见您,”外面的人声音有些微妙,急忙把话说清,这是邢薇后来提拔的大丫鬟红儿,原本在洪水中丧了双亲的淤县姑娘,因邢薇可怜她成了孤儿,便让她在府里暂住,谁知她非要只卖自身给邢薇做丫鬟,说是报答恩情,原来虽然他父母命丧洪水,却还有一个兄弟被贾赦的人救了性命,她自己也是溪县的百姓搭救,才留下的命,邢薇知道他们姊弟俩个一无处去,便把他们留在身边,只她不忍心就这样毁了两个人的前途,就给他们签的活契,只说十年后就是自由身。
这个时代很残酷,一旦为奴三代不得科考,那姊弟两个原本是农民,要是真的签了奴身,不说贾赦和邢薇会不会背个趁火打劫,逼良民为贱的恶名,也会害的他们后代永远低人一等。
不是邢薇矫情,在这里说什么同情不同情,家里的仆人都有来路,就像过去的职业三百六十行,各个有他们的生存方式,你平白无故的不要人伺候,辞退了老仆,不说你如何良善,只会误了他们的性命。
这些人一辈子伺候人,根本就不会别的营生,你说放生,其实是害命,所以那许多大户人家放旧仆,有的欢喜有的愁。
已经为仆的邢薇也不好轻易去替他们做改变,只在能力范围内尊重他们个人的权利,给他们充分的自由,当然,办错事也得受到惩罚,他们可不是王氏,犯了错有老太太包庇,如果不遵守这个世界的法则,反而是害了他们。
京城的事情她只是耳闻,可红儿见过姨太太邢芸给邢薇的书信,所以才有些纳闷,这赵举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知道了,你让他等着,我和老爷一会儿去见他,”邢薇听了心里一动,回来问贾赦道:“这个赵鹏叫什么字?”古人就是麻烦,两个名字,一个学名,一个字,当然,还有一个小名,岁数到了就弃之不用,除非己亲内故,没有人知道。
就如贾赦,他的字就叫做恩候,说是贾代善帮他取的,小名没有听说叫什么,问他也不说。
贾赦正在穿衣,闷头回了一句,“不知道,”他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个赵鹏真不识相,见自己不算,还想见自己的夫人,手里有小姨子的信就了不起啊,信不信他扒下他一层皮。
贾赦除了下命令安排他们做事,也想不到去和这些举人们拉拢关系,他每天为了公事在外面忙碌,好不容易回家了还不和妻儿亲近,那里有哪些时间去和他们扯皮,所以一开始有人投拜帖,说自己是谁,父母是谁,希望他关照,贾赦一概不理,统统打了回去,有了先例,后来也没有人来拉关系了。
☆、第54章 回京
贾赦对这个赵鹏暗自磨牙,准备给他一个教训。邢薇却回忆了一下他的年岁,大概猜出了来人是谁,也在心里摩拳擦掌,这个小子居然敢三年都不跟他们相认,这人真是皮紧啊。
赵鹏却也在客舱里转磨,临走的时候邢芸倒是嘱咐他跟姊姊姊夫求助,希望得到最好的待遇,当然,她说的不止是生活上的,还有学习上的帮助,可是赵鹏文人气息严重,不愿意让人嗤笑他开后门,这次考试成了个“如夫人”已经让他够丢人了,在被圣上挑来种地,他更是觉得毁了半生,偏偏还是钦点,想要换人或者退出都不可能,好在家里人都知道他是要到贾赦那里去,大姨子姐夫的还能不照顾,所以也都放心送他跟着薛太监出行。
大概因为家里人太放心了,把所有的信件都交到他手里,偏偏他一时傲气发作,不愿意在姊姊,姊夫面前低头,就没有上门挑明身份,这一耽误就失去了时机,越往后越发让他无法开口。
每次家里来信问,他也只是糊弄,说一切安好,姊姊姊夫也很尽心,等等。现在马上就要回京,赵鹏这才硬着头皮前来相认,要是就这么回去,等到家邢芸问出这三年的隐瞒,还不跟他急。
所以才急巴巴的趁着早上行船停靠的空隙过来“求见”,希望早点说清的好。
想到邢芸跟他说过大姨子的脾性,这三年里他也“近距离”的接触过他们,知道这夫妻两个都是有脾气的,他更是心里没了主意,还不知道一会儿自己会怎么样。
邢芸结婚的时候邢薇根本就没有回去,她夫婿的情况都是信上说的,时间前后有三年多,来往信件上恐怕提到过他的学名,但时间久了邢薇可能忘记了。关键是后来跟邢芸通信,这丫头信里用的大概都是双字的,现在想来,可不就是赵鹏的字,他们两个感情倒是好,这字一般都是同学同僚称谓用的,倒是被邢芸拿来顺手写进家信里了。
邢薇虽然满意妹夫对自己妹妹不错,可这家伙真能憋,三年了,一个风声都不给,要不是这要回京城了,恐怕还能憋下去,邢薇早先说跟贾赦过去,这会儿却不着急了,想明白他是谁,还不使劲的晾晾他,自己的妹妹就是那么好娶的,别说早就嫁了他已经生子,可大姨子这一关还没有过呢,不接受点考验怎么行?
邢薇让人上了饭菜,昨天贾赦午饭只是随意的用了点就回到甲板上当柱子,晚饭根本没有吃就扶着他回来睡了,她怎么可能这会儿让他去会什么客,何况还是自己的妹夫,更不是什么外人。
主要还是邢薇对赵鹏心里有气,整整三年时间,多么好的整治赵鹏的机会都让他给躲了过去,这回了京城下马威也没有地方使了,还得客气的捧着他,这得多遗憾啊。
这个世界就是对女人不公平,从男女结婚相看就可以看出来,婆婆相看媳妇跟挑货物买菜似的,随意挑剔,最后定下一个娶进门,还可以继续挑剔。
可丈母娘嫁女儿却不敢如此,从开始打听男孩的人品到最后有意下定,看着是端着架子,实际上都是挨了身子等人家来挑,尤其是定下之后,为了女儿日后能好过些,对方即使做的过些,也只能忍着了,再到了姑娘婚后,那更是憋屈,连多问几句姑娘过的如何,多上门看两眼,都怕婆家不满意。
那里像邢薇前世那样,你想娶我家姑娘,可以先过丈母娘这一关,丈母娘同意了,还有老丈人,大姨子,小舅子,挨个的满意了,才会有你的好日子。结婚了就解放了,不,结婚了照样得看丈母娘的眼色,大姨子依旧能够给你挑刺,小舅子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拿板砖拍你。
娶了媳妇忘记娘,多少当娘的感叹,儿子是给人家丈母娘养的!
一个姑爷半个儿,那可是真正的女婿,有许多对丈母娘比自己亲生娘老子都要亲,为了给丈母娘庆生,把自己母亲活活饿死的都上了新闻。
这个世界的姑爷是贡品,只能捧着不能摔打。当然这是绝大部分正常家的姑爷模式,极品姑爷被娘家人欺负的也有,可那样的男人要么是疼老婆的,要么是畏妻如虎,要么是真的窝囊有求与丈母娘家,可这样的事情毕竟是少数,就这样的少数姑爷也还是有姬有妾,有庶出子女。
君不见驸马都可以纳妾吗?公主都不得不面对现实,普通人家谁敢标新立异的为姑娘张目,全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丫头,为了她让别的姑娘嫁不出去,也不一定能够让她在婆家的地位稳固。
赵鹏等了半晌,还没见人过来,忍不住问倒茶的丫鬟,那丫鬟只是个三等丫鬟,不知道主子们怎么回事,把客人晾在这里不管了,却也老老实实的答了:“老爷和太太在用饭。”
赵鹏苦笑,果然来了,但心也莫名的安顿下来,愿意跟他置气就好,可千万别跟他生分了就行。
等贾赦和邢薇用完饭在过来的时候,客舱里坐的不仅是赵鹏,孙太医竟然也在,孙太医好说,他就住在这条船上,昨晚上贾赦睡着以后,还过来给他诊过脉,现在大概是来复诊的。
邢薇挑挑眉,也不去看赵鹏,只跟孙太医见了礼,就在副位上坐了。孙太医有些纳罕,早先邢夫人帮贾赦处理政务,出现在外男面前也不稀奇,这几年贾赦处理事务惯了,并没有出什么差错,邢夫人已经鲜少在这样跟着出现在外男面前,他看了看赵鹏忐忑的样子,似乎邢夫人是来见他的,可却就这么坐了,也不理他,连个点头礼都没有,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不过孙太医也不会多管闲事,他照样问候了贾赦,就给他把脉,掉了半天书袋又说了些无妨的话来。这些年托孙太医的福,这一家人一天三诊脉,小毛病统统扼杀在萌芽之中,无事还被孙太医提醒着锻炼身体,补品调理之类的,他们家人现在真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赵鹏却不愿意失去孙太医在场的这个机会,虽然多了个人难免多些尴尬,可是毕竟有外人在,再说孙太医也算不得外人,他冷眼看着,孙太医跟邢薇一家人处的跟一家人也差不多少,有他在,姊姊和姊夫就是有气应当也会顾忌几分,比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大概好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