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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 第36节

    那帷帽被搁在一边,露出芷秋一张被风吹得红红的小脸,“真好,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
    “这就算远了?”
    “可不嘛,小时候倒像是跟着拐子走了蛮远,可我也不记得到底是哪里来的了。”
    陆瞻垂眸,注目满是怜惜,“不值什么,以后带你往京里去,慢些走路上也得一个月,够你过足了隐的。”
    倦鸟过村,香车驼诗,向着碧翠天涯。绿瓦檐双逐渐被甩在身后,随芷秋笑颜浮起的,还有绿水汀州,长亭映柳,白云梦枕青山,梅花独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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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魏晋 陶渊明《五柳先生传》
    ▍作者有话说:
    嗯,我们陆大人少年时也是位谦谦君子~
    第46章 灯花梦影(九) [vip]
    自芷秋往常熟闲去后, 又下了一场雪空化尽,粉面缸依然桃红梨白,姑娘们一往如旧, 打扮得画上请出的艳仙娘似的, 个个儿春葱细腻, 晴柳纤柔。
    不为别的,但为了年节下公子相公们手脚大方, 放赏的多,因此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酬。
    却唯有二人成日家眉上锁浓愁, 无别个,一是婉情, 为了上回被那沈从之匆匆丢下拂了脸面的事情气恼;二是袁四娘,自是为了婉情刮剌不上客气恼。
    这日与阿阮儿闲坐,配了一碟盐炒瓜子儿、一碟陷果子、一碟衣梅,另配着一壶二盅,尽把苦水倾倒,“按说我做这些年的老鸨子, 什么样的女孩子没见过?凭她起初如何哭、如何闹, 过些日子,也就过去了, 可像婉情如此眼高手低的主,恁是少见,凭你打骂,就是个吊着眼子挑客人, 瞧谁都不好, 不是家底子不厚、就是官职不高, 简直要把我气死在这里!”
    阮儿虽平日里自忙着张罗相看园子的事儿, 却是个眼观六面耳听八方的,亦晓得婉情的性子,只得嗟叹,“她原是做过千金小姐的,难免清高些。不过我也知道妈的难处,眼瞧着一天大似一天,再拖下去,只怕真要砸在妈手里,届时怎么办呢?”
    言语中将四娘轻睇,由她腮侧扒拉下一块瓜子壳屑,“我是知道妈的性子的,纵然她一个钱不赚,妈还能说什么呢?还不是只有饭食白养着,也不忍将她转手卖到窑子里去。可算一算,裁衣裳、打首饰、眼下过冬的炭、屋里的丫鬟姨娘,哪样不是钱?妈又有几个钱?早年为了给雏鸾瞧病,不知花出去多少。”
    稍默片刻,阮儿眼睛转一转,“我替妈出个主意,不如吓唬吓唬她,叫她老老实实的做生意。”
    “什么主意?”
    “妈只到窑子里请个相熟的鸨母来,就说她老没个进项,您实在养不起,只好将她脱了手。叫那鸨母领着她窑子里逛一圈。她去到那里见识过了,保管她服服帖帖的。”
    四娘闷头筹忖须臾,将手中的瓜子壳啪啪拍到炕几上去,“好,还是你这个主意,我现就将那与我交好的王婆子请来带她去瞧瞧,瞧过了,她才晓得什么叫人间地狱!”
    且分两头,四娘带着位老姨娘套车往王婆子家去。阮儿只在四娘屋内帮其勾账本子,榻下顿着个珐琅炭盆,火烧得正旺。闲来一笔接一笔地,就把个太阳由东山头勾到了中霄,随之勾来一位梦郎。
    “哟,姑娘在这里呢,我还到你屋子寻摸了半天。”一老姨娘捉裙进来坐去榻上与她低声,“田相公来了,可是见还不见呀?”
    那笔便倏然顿住,渐凝了一滴墨落到账本上,方将阮儿惊醒,忙吹一吹收起来,“见,请他进来吧。”
    言讫兀自匆匆踅至四娘卧房中去,借了四娘的妆奁,浓施粉黛,重涂胭脂,抿了个樱桃半点红,拔了乌鬓上一根白发,只将细纹掩尽,沧桑遮盖,重新敛起心的碎片,以一片靡颜腻肌踅出外间,果然见那田羽怀就站在厅中。
    穿着白白的圆领袍、绣着银纹的竹叶纹,依旧霜不染尘的年轻俊朗。阮儿翕然间便领悟了,他那样一个爱洁净的人,她却是他心中的尘,永远不干净。
    于是她像烂到骨子里那样重敛当年妩媚的笑,轻唤他的背影,“哟,田相公来了,快请榻上座。田相公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你能别这样叫我吗?”田羽怀板着个脸,撩着袍子落到榻上,十分眼尖地看着地上两片瓜子壳直蹙额。
    那额心的竖叠起的三条浅壑仿佛是三把银刀,反复杀着阿阮儿的心。她在凌迟中笑得仍像一个曾风靡一时的花魁娘子,“不叫你田相公,该叫什么呢?”
    田羽怀有些似乎有些动容,垂下了头由袖中掏出两张票子,“随你高兴吧,眼看就到年关了,我给你送节费来,别紧巴巴的过,要吃什么要穿什么,只管去买来裁来。”
    低低的,轻轻的,是阮儿的笑音,“我不要你的钱,如今我既不是你的小妾,也不做生意,要不着你的。”
    万古春木折冻,那些烟雨旧梦被斩断在过去。但田羽怀的眼里实在是有些丝丝缕缕的勾欠。他将票子放在炕几上,闷着声,“你怎么又回这里来了?”
    阮儿垂眸莞尔,“我没别的地方去啊。”
    “那你往后还做这营生?”
    阮儿在他眼中看见一抹熟悉的鄙夷,便十分认命、十分坦然,“我麽就是这个命。不过如今年纪大了,二十多了,哪里还能刮剌上客人啊?眼下手上握着从你家出来时你给的那些银子,就想着开个行院,养几个女孩子,我坐着收钱就好。”
    她重振了好几次呼吸,方才拈着帕子往他脸上甩一甩,“嗳,往后真操持起来,教导出女孩子麽,你可来照顾照顾生意啊,也不枉费我们好过一场麽。”
    “别闹。”
    田羽怀握住那条挥挥洒洒的粉绢子,片刻二人都有一霎的怔忪,恍惚还是闺中之乐,他们亦还是两年中的鸳鸯宿侣。可眼一眨,浓情深爱也难抵她劣迹斑斑的过去,那些洗刷不清的污秽令他们又成了时下这对怨侣。
    抽出了绢子后,阮儿复起笑颜,将银票由炕几推回去,“得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等我吃不起饭那天再找你吧,多谢你。”
    他有刹那的山崩海溃,连连摆手酸涩地笑,“别谢别谢,是我亏欠你的。”
    那笑暗下去,沉甸甸的旧年欢景便扑朔而来——在酒酣春浓,花荫静谧的某个白日,他曾带着小轿到月到风来阁来迎她,一路又带着满心欢喜蜿蜒着到了家宅的角门,被管家拦在外头,“爷,有规矩,白天不能进,暂且等着入了夜吧。”
    只将田羽怀憋出一股气,却见阮儿由轿帘子里伸出一只手,“不妨事,等一等就等一等吧,你进来坐着,不要闹,省得你父母亲不高兴。”
    于是他们就在那方小小天地里挤在一处,肩擦着肩,袖磨着袖,畅说天地,猜枚子打手心,直将一轮太阳熬下去。
    而如今,不知熬过多少个太阳后,他又将她丢在黑暗里。
    他抬起头来,满目痛疚,“对不起,我食言了,我也曾以为我们会一生一世的,能纳你为妾,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后来渐渐的,我夜里发梦,总梦见又在这里,我去揭你的帐,就看见你同一个男人躺在一起,今天一个、明天又是另一个……抱歉,我没我想的那么大方,总归忘不掉你的过去。”
    说话间便起了身,仍将银票留在炕几,踅至门槛儿,略顿了步,“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你认得我家的门,使个人去报我一声,我在所不辞。”
    直到那陌路萧郎绝尘而去,阿阮儿就像再承不住命运施予的悲苦一样垂下头去。
    他所说的“我家”,亦曾是阿阮儿梦幻泡影的家,最终碎在了她冷冰冰的宿命里,碎成了鲛人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坠在她的粉缎裙上,洇染了上头一片折莲枝暗纹。
    她曾在那些勾勾缠缠的宿命里,饱经风霜,长出希望。此番才明了,原来最大的苦难是每日望着“希望”死去的尸体,而这尸体,曾是他亲手塑造起、又亲手杀死的。
    一梦到楼台,仿佛阳光中的尘埃,笃笃末末落在了妆案一面雕花镜上,玉手一揩,显露出一张寂寞羞花容,合风助雨愁。
    冷风吹着婉情眼睑下的一点淡青,淤满人世的不如意。自又叫那沈从之丢下后,足恼得她好几夜睡不着,夜里辗转反侧,仍是不甘心落在这命运的臭水沟里,便愈法恨起来。
    正巧云禾姹紫嫣红地打廊下过,瞥眼稍见,便姿姿媚媚地挨着廊沿坐下,与骊珠打趣,“屋子里炭火烧得太旺,倒烧得人闷闷的,在这里吹吹过堂风蛮好。”
    那骊珠亦是伶俐的,同眼鄙夷地朝窗户里望去,正望婉情一片侧颜,“姑娘还是不要在这里坐了,这里的风灌着股子骚气,仔细脏了骨头。”
    “骚气怕什么呀?”云禾障袂轻笑,眼睛像刀子似的扎在婉情身上,“我们这地方本来就是狐狸窝,谁还没点子骚气?只是‘仙气’倒少见。嗳,说来真是可笑,面上到我们这里来充神仙,暗地里又专做些不干不净的勾当,我也想不明白了,这倡不倡、良不良的做派,可是打哪里学来的?”
    骊珠挨着吭哧吭哧地笑个不停,“我也说不清,这得问本家才晓得。按说咱们烟雨巷,还甚少有暗里挖门子的事情,姑娘们都守的规矩,怎么偏官家小姐倒不懂这个道理?我看呐,大约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架子端得太高,把客人都端跑了,只好捡现成的,挖姐妹的客了。”
    “也是,眼看就十八了,连个大蜡烛也没人点,就是她自己不急,我也替妈急,妈花了这些钱,没成想养了个吃干饭的。留给人赎去,人也不要,真是亏了锅底的买卖,妈有几个钱呀,竟这样糟践,我明日非要说道说道她老人家,不成就卖到窑子去吧,好歹能回个三瓜两子的。”
    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婉情淤积的火气拔得几丈高,手里紧攥着个细簪子,指节都攥得发了白。
    那二人却不理会,且说完就起身走,正见廊头上翠娘在绣花样子,便要过去看。孰料刚行至楼槛口,猛听见咯噔咯噔一阵乱舄之声紧近。云禾刚回首,即见婉情狰狞的五官扑面而来,“臭/婊/子!”
    伴着恶狠狠地一声詈骂,云禾痛顿感胸口吃痛,旋即痛“啊……”一声,惊起一群飞雀,扑簌簌朝向晴空,扇飞零星霜雪。
    翠娘骊珠朝云禾胸口一看,只见一根细细的银簪斜插在胸口,二人正欲去搀扶,不想云禾身子一个趔趄,直朝楼槛咚咚咚地翻滚下去。
    “姑娘!”
    “云禾姑娘!”
    “来人、快来人啊!”
    嘶鸣声惊动四方,不时便由各房各处奔来一群红衫粉裙,将楼槛堵得个水泄不通。乱哄哄混作一片,哭的哭,嚷的嚷,却怕碰着了云禾的伤口,皆不敢妄动,直把个宁静的早晨吵成个哭魂夜。
    独阿阮儿是个稳重的,拨开人群支使相帮去叫大夫,又吩咐着将云禾抱回房内,另叫人将婉情拿住锁回房间,只等着袁四娘回来发落。
    乱闹完一晌午,方见袁四娘同王婆子来。袁四娘骤听此事,直急得脂坠粉落地要往垂花门里去。
    却被阿阮儿拽住,“妈,不要急,没什么大事情,大夫瞧过了,那银簪子只插进去半寸,不打紧,就是滚下楼梯时磕着了脑袋,得有一会子才能醒呢,您倒不要去吵闹得云禾不安生。”
    四娘适才略微放了心,领着王婆子落到榻上去,那王婆子笑道:“你们这个婉情麽,你就是真卖我我也不敢要了,回头再将客人给伤着了,我多的银子都得搭进去。”
    便将四娘方才暗起之心打发了去,只捶胸顿足的叹气,“我到底是几世修的业障,叫我碰见这么位不醒事的大小姐!”
    水晶帘内外,浮生一梦,就在半梦半醒的美睫间,散晴雪,碧云寒空,翠拂朱楼。
    玉手掀帐,即见月窗金光,满目轻纱浮荡,半掩高案矮几、春凳藤椅、多宝阁上金漆玉器陈列琳琅,床侧的高墙上挂着一幅倪瓒的虞山林壑图,下首设一汉白玉香炉,燃着苏合香,袅袅薄烟,萦绊一奁静怡。
    那梁柱下的纱掠起,是小桃良捧着一碗热滚滚的红豆汤进来,“姑娘醒了?好麽,这一觉都快睡到下午了。”
    芷秋放下双腿往那碗里一瞧,烟濛濛的汤里浮着几个可爱的糯米圆子,登时食欲大动,接了来捧到圆案上去,“雏鸾呢?她可睡午觉了?”
    阑花甃香,荫荫苍苔,常熟的天气倒大好,自到这里,只落过一场雪,往后皆是晴天,映得桃良一张笑脸水蜜桃一样毛茸茸的可爱,“这好容易出趟远门,雏鸾姑娘哪里肯歇的?这会子正由范大人家的丫头领着满园子里乱逛呢。姑娘,这范大人家的别院真是大嗳,我方才险些迷路,亏得这园子里的丫鬟领我回来。”
    “瞧你没见过市面的样子,留园麽也不知进出多少趟了,还这样眼皮子浅。”
    “那祝老爷是知府大人嘛,只是没想到这知县老爷家也是如此风光,建这么个园子,得不少钱呢吧。”
    花月楼台,海棠梦里,芷秋淡淡嗤笑,摇动着汤匙,“杜甫有诗讲‘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历朝历代皆如此。有他们这等银子放着发霉的,这里一座园子,那里一座别馆,自然就有我们这等卖儿卖女的。你看着钱多,对人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见她不吃了,桃良仍将碗收到托盘内,递上一张绢子闲话,“姑娘怎么刚睡起来就讲这么丧气的话,讲点高兴的嘛。”
    芷秋愈发将眉心蹙起来,帕子愁丢在案上,就去取龙门架的外衫套着,“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云禾像是病了,躺在床上直嚷嚷疼,问她哪里疼,她又说不出,只是眼泪和着鼻涕哭。”
    且说且思,思来无端,便自笑着将头摇一摇。桃良正踅过来帮她系衣带,亦笑,“姑娘往前除了出局子在外头宿一夜,还从没有同云禾姑娘离个三五日的,大约是这个缘故,才生出这没头脑的梦来。”
    正闲叙之际,忽见范大人这园子里的本家丫头进了来,“姑娘才起呢?我家太太来了,说是请姑娘到厅上去见见,她老人家还要同姑娘说说话。”
    原是那范大人听见陆瞻要成亲,娶的就是这位同来的花魁娘子,心里虽颇为不屑,到底紧着巴结,便令其夫人来与这位当朝权宦的未婚妻搭搭腔,往后好有门路可走。
    那范夫人暗里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生怕传出去她与倡伶结交掉了身份,却也到底夫命难违。这厢备了一份礼,孔雀下鸡窝似的抬着高下巴来了别院,正于厅上坐等,便听那丫鬟来报,“那芷秋姑娘才睡起来,正梳头呢,太太稍坐。”
    范夫人将周身环珰荡得飞响,捱过丰腴半身去,“这袁芷秋真是个美人?可别是外头男人们瞎抬举她吧。”
    “美、怎么不美!”丫鬟起了劲头,凑过去搭腔,“倒不是瞎讲,别说外头的男人,就是我们这些丫头,也都是瞧一眼骨头就酥了,细细的腰,红红的唇,乌溜溜的髻,花一样的颜色。”
    讲得范夫人自审青春不再,泛起酸来,“怪道叫个阉户也动了心,想来都好笑,既是个阉人,便没个用处,娶个美娇娘回家去,未必当个仙女供着?再说她美,也不过是个倡妇,以色侍人,哪得善终?可不就只能嫁个阉户嘛。嗳,我问你,她同那个姓陆的太监,是住一个屋子还是不住一个屋子啊?”
    “未婚男女,哪里能住一个屋子呢?”
    “嗨,你丫鬟家家不懂,这要是良人女儿,别说住一个屋子,就是同个外家的男人出门都要叫人父母拿去见官的。可她是伎嘛,由那些男人相邀着各处作陪,本是常事,睡一个屋子有什么?既不犯法,也不触律,干的就是这营生!真是僧不僧俗不俗、淫不淫礼不礼的。”
    可巧芷秋与雏鸾行至廊下,正好听见,只把桃良气得杏腮怒红,桃脸发胀。芷秋却不往心里去,换上十二分殷勤的笑脸捉裙跨了门槛去,福身行礼,“叫夫人久等了,真是万分抱歉。只因不晓得夫人要来,睡了个午觉,头也散了,脸也花了,听见夫人来,急得我满屋子乱转,胡乱梳洗一番赶来,夫人不要怪罪才好。”
    各厢皆是攒足了笑脸,那范夫人更甚,谨记其夫遵告,一敛方才不屑之态,紧着去托她,见其唇若梅花点雪、唇如远山青黛,妆容淡雅,举止风流。
    便忙瞻望咨嗟,“哟哟哟、怎敢受姑娘的礼?姑娘这是要折煞我了。我虽是门内妇人,却也听见过姑娘花名,都道姑娘是羞花之态,落月之姿,如今一见,果然风韵入画,媚骨长春。”
    芷秋忙将她挽回坐上去,眼有羞,眉有愧,“瞧夫人将我夸得,我不过玉卮无当,哪里比夫人会保养。因住的是夫人家的园子,便同丫鬟们打听尊驾,才听见夫人今年是三十七的年纪。”
    此间,眼儿且在这位范夫人身上且溜且叹,“啧啧,哪里像呀?方才我进来,看到是位二九年华的小姐坐在这里,唬得我险些不敢喊人。可又听人说,夫人虽有年纪,花容却尚青春,我这才敢喊。”
    旋即,佯作乍惊,懊恼地锤一锤腿,“哎呀,您瞧我,见着夫人高兴得话也不会讲了,哪里能随口议论夫人芳龄的呢!”
    那范夫人早乐到爪哇国去了,哪里还想得起这些?只将带来的礼一一捧上,与芷秋一番瀹茗谈天,直把一个太阳说得掉了西方。
    日薄崦嵫,斜阳立尽,朔风刮晚亭。陆瞻由衙门中甫归,与韩舸并肩而行,前有园中小厮引路,后头黎阿则等人跟从。入了飘香藤覆盖的朱门内,他旋身将个袖一摆,示意其他人各去歇息。
    这厢仍与韩舸且行且进,两个黛蓝的薄袖口里兜着东风,“明日你与几位织造商商议定了,便定个时候,往各村里去收丝,三日内,务必收上二十万斤,赶着开春后皇上封赏朝臣,还有礼部的祭祀所用。”
    二人并立,在其阴戾而稳重的气度下,韩舸则显得文文质彬彬,“是,卑职明日就着手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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