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6)

    不管黑子们怎么蹦跶,大明这种基于和平和互相了解以及尊重为目的的沟通在众人眼中还是褒奖者更多,沧海桑田,即便是千余年后的华夏首脑也在国际讲话中时常翻出这段历史,以此来佐证华夏自古以来都是一个热爱和平的民族。
    至于是不是热爱和平国际上那些装着半瓶子酒却总爱蹦跶的某些国家很有发言权。
    咳咳,不管后世怎么研究这段史论,从木小白的角度来说,他可不是为了搞什么和平友好才派人出去的。
    小皇孙寻找经济作物适宜栽培地以及对于新粮食的渴望让使者们刚到地方,还没将使馆建立起来,就摸着胡子走上了异国他乡的大街。
    要问什么地方能够最快了解一个地方、一个民族,那毫无疑问就是菜场。
    摸清楚了对方的胃,自然很快就能摸清楚对方的人。
    这么一晃荡,还真有人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这个人便是被恭恭敬敬迎到琉球的前陕西布政使司秦简。
    琉球这个地方地势极其坎坷,说八山一水一分田当真是一点都不为过,而这一分田总体来说也都掌握在中山王的手中,在这个地方,只有王公贵族才有资格吃到大米。怪不得每次琉球的使者到了大明都拼命干饭,那架势宛如饿死鬼投胎一般,秦简还曾单纯得认为使者真的是饭量大,看来是他天真了。
    秦简曾听闻有去琼州岛或是福建、山东公干的同僚抓紧时机暴风吸入各色海鲜,现在想起来,琉球使者当时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吧?
    借着出使的机会抓紧时间一次吃到满足什么的,对于生于水稻主产区,又在小麦主产区工作的秦简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太能理解。
    不过很快他就能体会到他们的感受了。
    琉球的官员对于上国使者不可谓不尊重,各种好吃好喝好玩的都往使馆这里送,但这也挡不住的确没有这个条件啊。
    冬季刚过了一小半,秦简就发现市面上再也见不到大米的痕迹了。
    去岁夏季多雨,水稻被淹死了不少今年,今年实在是没有米了。商户看着一身锦袍(其实是大明的工作服)的秦简讷讷道。
    秦简是第一次听到水稻还能被淹死的,直到后来他跑了一次琉球国的田头,再一问,秦简才知道所谓的水稻被淹死是怎么回事。
    这些琉球人居然没有开设泄水沟!
    水稻虽然是从沼泽地走出去的农作物,在其生长过程中对于水的爱好也的确高于别的农作物,这是其生长特性,但这并不代表每时每刻它都要浸泡在水里。
    在大明,农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控制稻田内的水量,通过控水来控制水道的生长速度,以防徒长。
    而在稻谷收获前一个月更是会完全放干地中水,如此便可促进稻米的灌浆,同时,这么做也利于采割方便。
    粮食的天敌是潮湿,如果在收割时候麦穗掉到地里还能捡起来,如果掉到水里,那就只能喂鱼了。
    但琉球人则不,他们不知学了谁,听说田里放水可以促生产,便一门心思傻乎乎得照做,在水稻养殖的全程中不换水不放水,不去思考,只是照抄,如此粮食产量能高得上去才怪呢。
    这一刻,秦简不由自主得感叹皇孙殿下是真有先见之明,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虽不至于五谷不分,也有掌管农事之责,但让他们种田的确是外行人,幸好殿下塞了几册农书,成功挽救了他的形象。
    无论到哪里,农业技术的改进都是最有力的敲门砖,
    或许是因为提供种植意见以及拿出权威的说法为使者增加了可信度,此后琉球国的中山王特地亲自上门,请使者传授种植技术,于是,使者很快就过上了夜晚翻阅农书充盈自己,白天到农田里挥斥方遒的日子。
    如此,随着时间增长起来的除了年龄外,还有他的脸皮,就在秦简感觉自己每天都要给榨干,有些肾虚之时,他意外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此前有提到过琉球人的种植环境如此之差,那么当地人是以何为生的呢?
    琉球作为岛国,首要的产业自然是渔业,但琉球所在正是飓风的必经之处,每年夏秋之际渔业最丰时也是飓风威胁最猛时,因此,岛内不得不想办法开展其余的业务。
    譬如说作为大明和外国的中间人。
    大明如今对外开放的港口唯有刘家港,而琉球国恰在刘家港和大航路中间,借由地理位置之便,琉球国便提供了类似于驿站的服务,欢迎各国的朝贡队伍在琉球歇脚。
    在这里,无论是整理着装、补充淡水资源也好,还是下岸在平地上睡一觉,洗个热水澡什么的,都能得到满足。
    因为大明赏赐给各国使者的货物多有不同,可能有些东西在某些国家卖不动,而要在大明处理赏赐未免过于惹眼,琉球就是个不错的地方。
    可以说琉球国就是一个被外贸养起来的国家。
    也因为这一点,在这里可以找到不少在大明看不到的稀罕物。
    譬如秦简就发现了一朵碗口大的棉花。
    这种棉花的纤维非常长,一朵就相当于大明棉花的两倍有余,非常的柔软,颜色也很白,这种棉花非常受欢迎,因此,为了防止种子外泄,那个国家将所有采摘的棉花都做了处理,以确保左右的种子在异国他乡都无法发芽。
    而更糟糕的是,琉球人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些棉花是从哪里来的,货物的来源可是中间商最重要的秘密,就像是之前的大食商人将丝绸的秘密藏了一个多世纪一样,这些商人也藏住了棉花的秘密。
    秦简打听了一圈,除了这些棉花据说是从大陆的西边传来外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传闻有云,马木国(音)遍地种植的都是优等棉花,因为在棉花上收益颇丰,这些棉花被称为白金。琉球人云,大食商人多在春夏之际抵达琉球,届时可向其购买。
    木白打开了随信而来的小匣子,从里头倒出了一朵棉花
    他没有在棉花的外观上花费功夫,而是研究起了棉花的种子。
    木白对于秦简所说的那异乡人让种子不能发育的方法十分好奇。
    一般来说要想让种子不能发芽最简单的就是炒制或者烘烤,但是棉花的棉絮在哪里,这两方法肯定行不通。
    那省下的就是泡盐水或者是破坏种子两种可能了,这两种方法耗费的力气小,也不会影响棉絮,但同样的,破坏力也小。
    一颗植物一辈子生命力最强盛的时候便是在其破壳之初,据说为了求生,寻常的杂草可以将人的骨骼顶开,说不定那些被处置的棉花种子里就能有漏网之鱼呢?
    木白摸着下巴寻思,他一边将蓬松柔软的棉花重新塞回了盒子里,准备去找他那见多识广的爷爷,看看大明有没有办法联系到那个马木国,这种长绒棉一看就知道质感极佳,光泽度也很出色,是优质的纺纱材料,如果大明能够引进那就再好不过了。
    最好是采买棉花种子,实在不行也可以买棉花,带回来加工也是个办法。
    购买原材料,加工之后加笔钱再卖出去,也是个节省土地资源的好方法。
    木白正捧着小匣子向前走,忽然遇到脚步匆匆的一群六部官员,木白立刻停下脚步,从这些官员的面色上,他读出了不妙的气息。
    他迟疑了一小会,想了想,还是扭头走去了文华殿,虽然文华殿内有一个时时刻刻想要抓儿子壮丁的老父亲,但起码老父亲现在不会喷火。
    但木白刚穿过武楼,还没过中轴线就被人拦住了。
    殿下,满头大汗的内侍冲着木白恭敬作揖陛下请您去商议收税一事。
    木白闻言眉毛一挑,有些吃惊得问这个内侍:收税?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奴婢不知。内侍恭敬低头,同时借机吸了几口气缓和一下过于急促的心跳,小皇孙在宫里可以大步流星,作为奴仆的他们却只能小步追赶,这种动作极为累人,就算他自诩体力不错,也难免有些喘。
    木白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缓了缓脚下的速度,此举一方面是让内侍休息一下,否则一会他回命时候大喘气,职业生涯就到了尽头,另一方面也是木白给自己的酝酿时间。
    他爷爷怎么会突然问他税务的问题?难道是要增税?但大明现在不缺钱,没必要劳心费力得去加税吧
    那就是收税方法的问题了。
    之前的空印案虽然拉了一批人下去,但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一个人觉得不方便可能是那人的问题,所有人都觉得不方便那就是制度的问题,所以洪武帝打算调整收税制度了?
    木白眼睛不由一亮,精神抖擞了起来。
    一说到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嘿!
    第119章
    洪武帝此刻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内静坐,朱元璋年轻时候当过一段时间的和尚,自也学过何为禅定。
    不过他显然是个并不标准的和尚,即便如今做出了静心之态,但从他偶尔抽动的眉梢和紧抿的嘴角来看,他的心并不安定。
    当木白抵达武英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武英殿作为洪武帝的私人工作处,比起主要对公的奉天殿带上了男主人更多的个人气息,最直观的差异便是气味。
    朱元璋是农民的儿子,他也从不避讳承认这一点,对于知识分子的一应喜好和审美,朱元璋可以理解,可以接受,但并不喜欢,譬如熏香,就属于他一点都不喜欢的范畴。
    别看每次举行大典时候奉天殿门口台阶上的几个大香炉都烟雾袅绕,看上去飘飘欲仙,但被烟雾糊一脸的感受,想咳嗽却不能咳嗽的感觉,谁经历过谁知道。
    因而,武英殿内一点熏香都不用,有的只有瓜果草料天然的香气不用这个不行,这个时代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每天洗澡的,前廷当值的又多为年轻人,正是雄性荷尔蒙激发的年纪,太阳下一站那味道别提多刺鼻了。
    就算行伍出身的洪武帝早就习惯了这气息,也得为来找他议事的文臣们考虑不是。
    因此,当木白踏入一片安静的武英殿时,第一时间先闻到的就是瓜果的甜香,这些用以当做香薰之用的果子都被分散放在殿内各处通风口,以确保每一丝进入大殿内的清风都会带着香气。
    是的,别看洪武帝对外以猛男形象示人,事实上他也没能逃过花果香的诱惑。
    皇祖父。木白冲着为首之人恭敬作揖,他的目光全然没有停留在一旁的臣子身上,因此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人在看到来的人是他时有多震惊。
    在洪武帝表示会议暂停,要等一个人来再继续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来的人会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作为一国储君当然有资格参与到这类会议中来,不如说,正因为他是未来的一国掌权者,这样的会议他才必须参与进来,毕竟洪武帝已经五十多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未来的五到十年间帝国就会从他手上转移到太子手中。
    了解规则是如何建立的、知晓他们建立规则的初心对于太子来说显然是非常有必要的。
    但谁也没想到洪武帝居然会将小皇孙叫来。
    小皇孙还没到舞勺之年,怎就能参与到如此重事之上?
    在座众人此时还留着意思念想,觉得这可能是洪武帝叫的太子,只是太子恰好有事耽误所以让小皇孙前来传话,直到洪武帝让小孙子坐到一个大蒲团上,众人这才死心。
    然而,作为洪武朝官员很可悲的一点就是,即便他们对此有很多想法和意见,但是在洪武帝面前,没有一个人敢提出= =。
    大家只能沉默得表示抗议。
    抗议无效。
    洪武帝淡定得无视了他们的意见,招呼一脸茫然的小孙子坐下后,他将此次召集众人的目的又重复了一遍。
    简单的说,就是洪武帝在反省和思考他的税务政策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才会致使腐败事件发生。
    虽然这次该抓的抓,该咔擦的也咔擦了,但未来如何避免,如何改进都是个问题,众卿尽可畅所欲言。
    木白一听到这个议题眼前就是一亮,他立刻将期待的眼神投向了下头的这些大臣们,期待他们能说出什么好主意。
    但遗憾的是,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议题比较突然,众人没有准备,还是在敏感话题上在场的臣子都不敢多言,众人一番发言后基本都是无效输出,除了加强教育或者增加监管之外基本没有别的可效言论。
    木白不由透露出几分失望来。
    他所在的位置是洪武帝的下首,是众人瞩目之处,小孩个子又小,表情一变顿时极为明显,落到了众人眼中别提有多刺目了。
    看到他神态变化的不仅仅有臣子,还有洪武帝,原本洪武帝是没有打算让大孙子开口的,孙子还小,洪武帝当真是没有打算让孩子这么早涉及政坛。
    木白出现在这儿无非是表达他的一个态度和属意,是他无声得宣告自己很看重这个孩子,同时也压一下外头乱七八糟的留言。孙子是不是他家的,还能有谁比他更清楚,一个个都瞎想什么呢,话本这么能编,怎么不多写一些到他孙子开的书社里头去投稿。
    但是此次这些臣子们的表现实在是让他不够满意,作为君主也好,作为爷爷也罢,在孙子面前闹出这事来,洪武帝都觉得有点没面子。
    他看了眼方才几个对他孙子参政而面露不满的臣子,在内心嗤笑了一句,然后有些骄傲又有些自豪得看向了孙子,表情中满满都是一个老年人炫耀孙子时候的快乐:英儿,你有什么想法?
    木白看了眼自家爷爷,见他表情如此直白,顿时嘴角微抽,他是真的很不想说,总感觉说了之后会被布置额外的作业。
    他的学习任务当真不轻,王老先生比谁都清楚学生的性格和学习能力,当然,还有在弟弟面前死要面子的特性,所以在他接手了木白的教育之后,木小白的学习压力上涨了不是一倍两倍。
    而正如老先生此前所说,在他成为皇孙之后,老先生对他的要求就不再是以前的了,以前作为学生可以评优的策论到了他这儿全都是不及格打回重修。
    对此,老先生是这么解释的臣子的策论只需要有一个闪光点即可,其余漏洞自是由旁人来填补,而以殿下的身份之尊,其中哪怕有一个漏洞,都有可能造成生灵涂炭。
    所以,只有想他人之未想,全他人之漏洞,才是他的合格答卷。
    听起来很复杂,说的形象点,就是做个杠精。
    既要和别人抬杠,又要和自己抬杠。
    别人是日三省吾身,木白是日三省作业,拼了命得找出可能存在的漏洞。
    现在他已经不是木小白了,而是木杠精白,可惜今天的小会议没能给木白什么抬杠的机会,在场的这些臣子有一个算一个,嘴里念头可以不靠谱,但话术却是一等一的,很难抓住错漏来。
    这从侧面也反应了洪武帝的不好对付,咳咳。
    不过洪武帝的不好对付是于他人而言的,对木白来说,爷爷除了爱剥削他一点外,还真是没什么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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