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着这张死人脸,是对孤……有什么不满?”
皇帝的声音很轻,却透着浓浓的威胁,就连旁观的王孙都是忍不住头皮一炸,又更何况是跪在场上直面狂风暴雨的那人?
王孙只看见那原本就神色憔悴的人脸上更添几分苍白,在皇帝那冷厉阴狠的语气之下,好像是身体下意识本能一样的瑟缩了一下。他的身体紧绷又僵硬,但在皇帝沉默带刺的注视之下,竟然还强迫自己渐渐放松了下来,摆出了一个更加顺从、更加卑微的讨好姿态——活像是一只不得不得引颈就戮的可怜麋鹿。
然而皇帝却没有为他这份姿态所心软,他眸中目光依旧凌厉,嫌恶之中又带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漫不经心的目光在那跪倒“下人”露出的洁白细长的脖颈,和小片裸露的在外的肌肤上面扫过,像是一个巡查着自己领地的地主,又像是挑剔赏玩藏品主人。
在旁边王孙的目光突然顿了顿,面色也微微变了一变,显然,他感受到了其中微妙的不同,和那不能言语的原因。
“过来。”果然,皇帝带着玩味的声音开了口。
“下人”的头便低得更加低了一些,但他没有敢犹豫多久,就很快按照着皇帝的吩咐膝行上前。
从不沾染五谷的手缓缓伸出,落在下首人白皙细腻的脖颈之上,那显然并不是寻常兄弟之间的玩笑或者安抚。
——它带着浓浓的暗示和亵玩的意味。
那“下人”的脊背蹦的更紧了,简直都要让人担心他那纤细的腰会不会就这样折断。
尽管早就听说过达官贵人们有各种不同的喜好,但王孙的面色还是变了一变,站在他身后的侍女更是不忍心地移开了头,显然是不忍心看,也不愿意再看。
但就在那只手即将移至衣领的时候,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好像才意识到了现在并不是在皇宫之中,而此行的目的也到底是为了显示他对新任尚书的恩宠。
显然,这样的时刻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在现在做。
赵如徽的食指和拇指微搓,依旧带着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不过好在他也没有在继续下去,只是冲着王孙再次淡淡颔首一笑。
“一直以来,孤都是十分信任爱卿的,如今爱卿身居高位,为一部尚书,日后行事便更要上心了。”
“王孙自不敢辜负陛下圣恩。”
王孙亦是深深低头,毕竟,实在是不会有其他人能比他自己更知道这表面的风光恩宠之下,究竟是怎样的如履薄冰,这样时时刻刻被皇帝亲自紧盯的待遇,又怎么会有人敢有一丝的懈怠?
用了杯茶水,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表面上的功夫就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毕竟王孙不是出生自什么王侯公爵的府邸,还留不住赵如徽让他屈尊在这里用膳,最后抿了一口桌上的茶,皇帝便已经起身打算回宫了。
那“下人”一直死死地低着头,直到此时,才终于从地上站起,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虚弱的缘故,刚刚起身的时候就微有些踉跄。
虽然赵如徽已经走在了前面,但两个暗卫之中的一个却是悄声无息地留了下来,此刻正站在那“下人”的身后,带着刻意的威压和无声的催促。
从始至终,这“下人”都一直低着头,即便是遭到皇帝故意的刁难,也依旧是没有说一句话。但如今就要离开,他才终于忍不住将头抬起来了一些,往这那侍女的方向看了一眼。
依旧是无声,但却带着浓浓的悲哀和数不尽的黯然。
第64章
皇帝已经走了,却留下了满室的狼藉,并不是表面上某种具象的东西,而是在圣威之下各怀心思的众人。
介于皇帝对他不知何处而来的敌意和恶意,王孙每次面圣都不亚于是一番斗智斗勇,费劲了心思小心侍奉,现在他送走了皇帝,一时之间坐在椅子上也难掩疲惫,主动伸手按了按眉心。
“大人用杯茶吧?”
刚刚在旁边充当侍女的莫洛走了上来,带着淡淡的微笑柔声建议。
王孙按着眉的手微微一顿,好像这时候才想起莫洛的存在一样,放下手冲她微微一笑,“莫洛啊……府上人手不多,刚刚真是辛苦你了。”
“大人客气了,府上不养闲人,这本也就是莫洛本分的事情。”
若是寻常,按照王孙的脾气自然是要安抚劝慰两句,但是现在他不过是刚刚想要开口,就看见书童从门口火急火燎跑了进来了。
“少爷,门口又来了好多恭贺的大人呢,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这书童已经是跟了他很久了,私底下在府上的时候还是习惯称王孙为大人,但只要在外不出差错,王孙也并不刻意要求他改口,只是听这书童如此说又强打起几分的精神,对莫洛安抚笑了笑就往外去看看情况。
王孙也离开了,这屋子里面便只剩下了莫洛一人,安静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
刚才皇帝用过的杯盏还放在桌子上,莫洛上前,拿出托盘,慢条斯理地将桌子上面的茶盏收好放拢。
她敛眸,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带着一股可怕的宁静,只沉默地将桌子重新打理干净。
直到……直到那三杯被倒满、却无人饮用的茶水再次映入眼帘的时候,莫洛的手却突然像是突然被蛰到了一样。
茶杯里面的水在她陡然剧烈的颤抖之下瞬间洒了出来,淡绿色的茶液顺着她的纤纤玉手滴滴滑下。
当日贺未名被行刑的时候莫洛其实就隐藏在人群之中,她不敢走地太近,就远远地看着,看着这个也算是教导了自己多年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鸡儆猴地处死。
她本以为自己会悲痛,会后悔、会感到兔死狐悲,但在事实上,莫洛当日仅仅是镇定地看着那人被处以极刑。
刀起的那一霎那,她突然想到了当年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去到河边接贺知舟时候见到自己时候的模样——说不尽的冰冷和审视,可他后来仅仅是片刻沉默,之后竟然真的在在贺知舟哀求下缓缓伸过来的手。
她起初的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贺未名对自己会是这样一幅模样,后来大了,接触的东西多了也便知道了——她是那些人送给贺未名的刀,也是被派过去监视贺未名的道具,养着她,除了是因为自己心爱的小徒弟的恳求,不忍让他失望以外,也不过是因为没有了莫洛还会有李落、赵落……
刀,终究是落了。
鲜血四处喷溅,这世界上本就为数不多知道、清楚莫洛的人之中又少了一个,而一直盘旋在莫洛头顶的众多阴影也消失了一个。
火舌吞噬上了那具人首分离的尸体,张牙舞爪的火焰很快就完全将之给笼罩在了其中。
明明相隔地那样远,莫洛却偏偏觉得那刺鼻的焦臭如阴魂一般笼罩在她的身边,火舌吞噬人体的爆裂声音仿若近在耳畔。
人们看着那可怖的画面,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又忍不住地指着那焦黑的尸首窃窃私语,唯有莫洛,将自己的头低地更低,小心地退后了几步,而后顺着墙面,倒退着消失在了那黑暗的角落之中。
对于怀揣着事、心中有着见不得光的秘密的人来说,黑暗或许并不是那样难熬的地方,甚至能够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
其实早在一开始的时候,莫洛还在想:贺未名这样的死法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算是很差的结局了,至少一刀下去,足够干脆利落,不用再受太多的折磨,至于之后的事情,人死如灯灭,一味讲究身后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奢侈。
更何况贺未名的死本来就是大家博弈以后的结果呢?他死了,对谁都好。并不难过,也不能难过,她莫洛就是这件事情的主要推手之一,谈何难过!若是如此惺惺作态,或许连她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可是贺知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