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咱们做不了主,若是您出了这房门,咱们都要跟着遭殃呢,您切勿怪罪。”
夏竹悦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也怪不着她,只是心中实在郁闷,把头伏在桌上,没说话。
小丫鬟讪讪地,恭谨小意地望着她,“您且先歇歇,我就在外头值夜,有什么吩咐您便唤我。”
“嗯。”
夏竹悦有气无力地应了。
小丫鬟拾掇完,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夏竹悦在桌上伏了良久,周遭寂静极了,唯余一盏幽暗烛火陪着她。
烛泪流下来在烛台上堆成了一小堆,烛芯裸的太长了,引的火苗儿突突跳着。
她没有执剪子去绞它,因为这寒夜实在是太静了,唯有这跳动的火苗儿是世间唯一的动静一般。
她望久了烛火,越发觉得烛火照耀不到的角落里甚为幽暗,令她觉得憋闷的慌。
她起身想要推开窗扇透透气儿,站起身才恍然想起。
窗子早已被钉死了,透哪门子气儿。
她凄然一笑,坐回了原处。
静静坐了良久,烛尽火灭,一切归于幽暗,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魏峙再来时,已是十数天之后。
这些日子里,她极尽配合,无论他嘱丫鬟送什么来,她都欣然接受。
无论是补品吃食,还是衣裙珠钗,她都一并笑纳,甜甜地让丫鬟回去道谢。
在一个初夏的晌午,魏峙推开了近乡情怯,久久不敢推开的门扇。
他害怕她一见到他,又会说出那些令他失去自制力的话语。
他不想再听到那些话,也不知道自己再次听到时究竟会作出怎样的疯狂举动。
他不想伤害她,也不能放她走,他只能困住自己,克制自己不来见她。
因为他不知道,再次见到她,会是怎样的情形。
然而,当他轻轻推开门扇,他仍是后悔没能够早些来见她。
门窗都钉着木板,导致白日里屋内也甚为幽暗。
她着一身银红散花儿裙半坐在坐榻上,裙摆散开在榻沿儿,似一朵娇嫩欲滴的花朵儿。
她就着一盏灯烛,伏在小几上描着花样儿,门缝里透进的阳光直直打在她身上,仿佛一切都堕入幽暗,唯余她置身光明。
听见动静,夏竹悦转过头来,抬眸朝他盈盈一笑,眸子亮晶晶地亲昵唤着,“魏峙,你回来啦。”
似被击中了一般,他的心一下子柔软了起来。
还未待他作出反应,夏竹悦已然起身来到他身边,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关切问着,“日头晒不晒?天儿要热起来了,快先喝杯茶水罢。”
说着将他拉到坐榻上坐了,斟了杯茶水捧给他,挨着他坐下,笑吟吟地望着他,“喝罢。”
“……”
欣喜是真的。
受宠若惊是真的。
但疑虑顾忌也是真的。
这般家常的画面,是他曾肖想过许多遍的情景。
疲惫归来时,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问上一句,你累不累,渴不渴。
甫一进屋时她这般迎上来,他确实生出过一阵狂喜,但狂喜过后,理智告诉他,她怎会忽然转了性子,多半仍是在做戏。
他轻抿了一口,搁下茶盏,俯首看着她,“今日怎的转了性子,不恼我了么?”
夏竹悦垂眸,稳了稳心神。
她自知美貌,如今褪了丫鬟装束,特意稍作打扮装饰了一番,更是明艳动人。
待到酝酿好情绪,有六七成把握一击必中了,她盈盈抬眸,含情脉脉地望向他。
秋水一般的眸子里,似含了万语千言,如泣如诉。
魏峙眸中不自觉地透出了一丝柔情,羽睫微颤。
她见一击得手,连忙趁胜追击,挽着他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她怕眼神出卖自己,装作羞怯地略垂下头,轻声诉说着,
“我本就倾慕于你,只是自觉身份卑微,不敢同你在一起罢了。”
“这便是你要离开我的理由?”
魏峙声音冷冷的,并不相信她的话。
夏竹悦瘪起小嘴儿,有些委屈似的,“自然不是。”
她用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冰凉的珠花儿滑过他的脖颈,凉丝丝的,发间幽香充盈在他鼻息之间。
她有些委屈似的嘟囔着:“只是我越同你亲近,越发对你生了小心思,只想独占着你,不想让旁人分了去。”
她抬起头,半嗔半怪,“我一想到你日后要娶正妃,还要娶一堆妾室,便难受的紧,万一又来个四夫人那样儿的,我还有命没有?”
她装作气恼,推开他背过身去,“还不如趁陷得不深,趁早离了你去,省的以后没完没了闹心。”
一番半真半假的情话儿让她演绎的惟妙惟肖,真真挠的魏峙心中忽上忽下的难受。
他拉过夏竹悦,“我怎会娶一堆妾室,你平白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哼!”
夏竹悦傲娇地甩开他的手,“男人都会,我爹爹会,你爹爹会,你自然也跑不了。”
“胡说。”
魏峙哭笑不得,“我定然不会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鬼才信你呢。”
她嘟着小嘴儿,耍小性子的模样也十分可人。
魏峙忍不住将她拉过来拥入怀中,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儿,轻斥着:“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就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么,若我不纳妾,你还会离开我么?”
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
这是取得他信任的关键时刻,她脑中飞速筛选了数个答案,终是答了个最稳妥的,
“看你表现罢。”
“嗯?”
魏峙愣了一瞬,“什么表现?”
夏竹悦晃晃脑袋,手指轻敲着他的手背,
“这几日我想通了,你虽未过来,却处处关怀照拂我,我伤着你也衣不解带地照顾我,确是真心待我的。”
她回眸俏生生地笑笑,“如今你也允诺不会纳妾,那我且先不走了罢。”
说着她眉头一蹙,似想起什么烦恼的事儿一般,“若是日后你仍是纳了妾,我还是要走的。”
魏峙听了这话,伸手揽紧她,“不会。”
“那好罢。”
她笑的娇俏,“且信了你的鬼话。”
魏峙叹息一声,略显怅然地问她,“你方才说,倾慕于我,是真的么?”
夏竹悦想了想,不能再同他许下什么实质性诺言了,于是略委屈地望着他,
“我为了你性命都不要了,你还问这话,着实令人伤心。”
说着便红了眼眶,眼见着就要蓄出泪花儿来。
魏峙心下一痛,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俯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夏竹悦轻轻忸怩了一下,含羞带怯地,魏峙见了,只觉更加动情,不禁向下移去,预备索取更多。
夏竹悦赶紧别过脸儿去,怯怯地唤了声,“别.我害怕。”
惹人怜爱的娇怯瞬间唤回了魏峙的理智,他暗悔自己上次那般待她,竟令她怕了自己的亲近。
他不忍再迫她,暗自压下欲念,只是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感受着她的气息。
罢了。
即便是在骗他。
他也仍然贪恋着这份柔情。
只要她不离开他,便任她演下去罢。
他看着她的笑颜,心里有些酸涩,有些疼痛,似有无数细密尖锐的针尖儿在不停地戳着他心尖儿上最柔软的地方。
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起码她还对他笑着,而不是哭喊着要离开他。
他相信只要她不离开他,总有一天,他会令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随着夏竹悦的这一番表白,魏峙待她似乎又回到了她受伤前的模样。
他又住回了自己院儿里,同夏竹悦还和之前一样,由她伺候着他近身的事儿。
仿佛时光倒流一般,一切似乎同从前一样,但拆去木板后留下的钉孔却仿佛在昭示着,一切同从前又不一样了。
他们会如同共处了十多年的夫妻一般,晨起为夫君洗漱更衣,梳发盘发髻。
他还偶尔会执笔为她添添娥眉,添添乐趣。
她也会在每个日落西山的时候,备好热腾腾的饭菜,待他归来同桌而食,甚至有时还会亲自下厨炒两个拿手小菜陪他饮上两杯。
虽然他时常也会在花前月下揽着她亲昵一番,却待她极为尊重,若是她不愿,他便不会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