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下雨了。
嗯。
风,风越来越大了。
嗯。
你嗯什么啊。楚栖急了:想个办法呀。
能力有限。
你想,我做。
要花钱。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楚栖咬着干草坐在他对面,愁眉苦脸。
雨水瓢泼似的, 屋顶很快开始漏水,楚栖被滴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再去看神君,已经识趣地自己站起来,拿着蒲团换位子坐,他仿佛能未卜先知,身上半点儿雨水都没有。
楚栖也换了个位子,老天爷好像存心跟他过不去,他去哪儿哪儿漏,直到他鼓着脸颊,挪到了神君旁边。
神君依旧矜贵,脊背笔直,不动如山。
楚栖被风吹的有些凉,倒也不是不能用灵力取暖,但比起自己,他还是更喜欢神君的怀抱。
于是又黏黏糊糊拉开人家双手,窝进去让他搂着自己。
他喜欢被师父抱,对方的怀抱十分温暖,叫他莫名眷恋,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呆在这里,感受过这里的温度了。
他将耳朵放在对方的胸口,去听着那里稳稳的跳动,察觉神君抱着他的手在缓缓松开,于是又伸手拉起来,凶巴巴:抱紧!
神君沉默地收拢双臂,楚栖满意了一点,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道:师父,你是什么成了精呀?
?
我是说,你是什么化形呀?
不知道。
你在当神仙之前,是做什么的?
一万年之前,是做什么的。
不记得了。
说说嘛。楚栖央求:我想听。
他缠了好一会儿,神君才缓缓开口:很久之前,大概是最开始的时候,似乎在一个白茫茫的地方,一个,很难形容的地方。不知道是有所隐瞒,还是他本身讲故事就不怎么样,听上去并不特别吸引人:那个地方想要什么都有,一切都唾手可得,可在一开始,你很难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模糊,难以具象化。
后来,我发现下面有声音,于是我下来看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充满着一切,一切你知道的,不知道的,见过的,没见过的,就像一场梦,我在那里呆了很久。
楚栖脑子里冒出一个问号。
等我发现一切都不过是虚妄之后,隐有悟道之意,下方再次传来了声音。然后,我看到了漫天的火光,云层滚着红边,层层叠叠的火云,还有惊世的银雷,呼啸着滚在耳畔,我在里面,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不想再走了,便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地方?
神君低头看他,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或许,后人有给它取名字吧。
楚栖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神君说的并不吸引人,甚至很模糊,他却隐隐觉得,他曾经去过那些地方,亲自见过那样的瑰丽之色,或许是在梦里,或许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他跟着那样一个人,也许是人吧,他感觉对方曾经沉于虚妄,又超然而出,来到那火云燃烧的地方。
他冷淡,威严,高大,从容,也孤独。
他仿佛曾经依附着对方,体会过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不想再走了,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神君的手按住了他的脑袋:不说了。
那说点别的吧。楚栖说:还想听。
神君又一次沉默了很久。
一开始的时候,会很想要交流的对象,任何东西都好。于是,我开始找人,找啊找,找啊找。他的手轻轻在楚栖身上拍着,像是在哄一个孩子睡觉:找了不知道多久,都没有找到。
后来,我穿过了一层灰蒙蒙的虚无,在那里,你很难知道自己是在往哪个方向前行,除了前后左右,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往上,还是往下。
楚栖打了个哈欠。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从那里走出来,再然后,我看到了悬浮的云层,与开始见到的完全不同
继续往下,一直往下,我终于落在了实地上,一片荒芜与黑暗,我想让他像上面一样亮。
然后,世间有了光。
上至破世天居,下至幽冥鬼域,空空如也。
自在逍遥。
举世唯我,孑然一身。
又过了很久,终于有神诞生了,然后,便诞生了数不清的神,与数不清的人。
分明有了很多交流的对象,可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睁开眼睛,就站在最高处啊。世界不因我生,世人不因我死,我司职至高法则,望其生,望其亡,望其盛世平安,望其战乱四起,轮回往世,只我一人能从因看到果,其余人则皆在因果之中。能记住所有的东西,可却也很难分得清,哪个是该记住的,哪个是不该记住的。
久而久之,便一并成了不该记得。
终究我是旁观。
我有时会常坐,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身边与心中,皆如我睁眼看到的世界,空空如也。
然后又过了很久,很久,一万多年前,我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个小东西
他低下头,怀里的少年已经沉沉睡去,容颜酣甜。
他长于我心间,那层厚厚的严冰之上,不生于世,不制于我司之道。他伸手,轻轻去碰少年精致的容颜,哑声道:我想,这大概是,与我唯一的牵连了。
他低下头,轻轻吻上怀里人光洁的额头。
我看着你快意,看着你风光,看着你逍遥,看着你受尽眷宠,也看着你立于忘川之前迷茫思索。
我重塑了一副凡躯,隐姓埋名来探你,想助你化解困惑,却不想只一面,你便不知所踪。
我想,我的小东西,便是入了轮回,也自应是天之骄子,无人能及。
何人敢伤,何人敢动。
却原是我,遗落了人心之恶。
一万年,相比起其他诸神,也够长了,可于天地来说,也不过一弹指,一吐息。
从未觉得,这些日子有多久,一边怀着期待寻你,一边随手做下善事,想为你多积一些福报,让你好上加好。
只是随便想想,你定过的极好,思绪还未来得及转个弯儿,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原来这一万年有那么长,长到差一点,就见不到了,我的小东西。
我竟也在因果之中,如芸芸众生,回头望因不知何起,向前望果不知所终,看不透你的命,也琢磨不清你的心。
若说漾月是牵挂,你便更像是折磨,想推不开,想离不得,就是要忐忑,要不安,要焦灼心忧,要无所适从。
刀糖甜苦,皆浓稠馥郁,欲舍难舍,欲分难分,只能一口全吞。
雨沉沉地下,大抵是痒了,楚栖在睡梦中忽然抬手来挠耳朵,他睡的不知今夕何夕,下手也不知轻重,只一下就挠出了一个红痕,神君拉下了他的手,拿指腹去磨蹭他挠过的地方。
想是被磨蹭的舒服,楚栖缩了手,重新安静了下来。
雨一夜未停,楚栖醒来的时候发现庙内已经进了水,并且已经像毒蛇一样缓缓朝这边袭来,他惊地从神君怀里跳起,立刻拿干草往外面扫,一边揉眼睛,一边喊:师父,怎么办呀,水都进来了!
往后挪。
哪有你这样的!
那你想法子。
我要去住客栈!
你去。
楚栖费劲地把水弄出去,又拿干草垫了一地,暂时堵住了雨水继续蔓延,他走回来蹲在神君面前,仰着脸看对方。
楚栖的生存经验丰富,但过好日子的经验可是半点儿没有,他甚至都分不清人间都有什么行当,当然了,就算是分得清,他也不一定会去干。
神君合目不看他。
楚栖伸手来掰他的眼睛,被他抬手打掉:将我放了,我去弄钱。
你告诉我怎么弄,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还有一句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哎呀师父我会养你的!
将我做畜生养?神君说:大可不必。
我给你买花糕吃。
不然怎么说楚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花糕是他亲自拉进黑名单的,如今为了养活师父,又被他亲口提了出来。
师父慢吞吞地摇头,道:我如今换果糕吃了。
那我给你买果糕呀。
你先买来,再与我谈条件。
楚栖瞪他片刻:去就去!
他站起来,忽又闻神君道:我不食偷抢之食,会折损寿元。
你能活那么那么长,折一点又怎么了?
神君慢条斯理,不讲道理:不食,不食。
楚栖捏了捏手指,目光忽然落在他玉质的头冠上,他将手在身上蹭了蹭,刚要去抢,神君就陡然抬眼。
楚栖立刻把手背在身后。
拿我的东西去换取食物,再来与我做交易,楚栖,用你的逻辑理一下,你说的通么?
怎么说不通?楚栖说:师父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师父的人也是我的。
那请问你左手与右手打架,你希望哪个受伤重一些?
楚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眉头皱了起来。
神君适时抛出诱饵:放了师父,师父便带你去过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好日子和师父,唔。
师父:好好想,慢慢想。
PS:漾月对于神君来说像孩子,到了楚栖这里才发展成爱情,不用纠结两个哪个更重要,直接理解养成的小宝贝后来跟我在一起了就行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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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楚栖是不可能同意这种无理的要求的。
固然他心中十分想给大宝贝过好日子, 可是能力实在不足,那就只能劳烦大宝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反正楚栖不在乎吃的东西是偷的还是抢的。
他翻出了携带的最后一个饼,当做早膳啃了, 望着未停的雨水,琢磨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总归神君是喝花露水都能活, 大不了他就削一截宽竹筒,每日早上去接点露水或者山泉, 至于果糕指定是买不起的, 委屈他还是饿着吧。
就在这时,楚栖忽然察觉到一股有别与雨水携带的风。他常年在生死之线上挣扎,对于细微的杀气都极其敏感, 当即绷紧皮肤,抬眼来看神君。
是傀儡在偷窥。神君淡淡道:这里待不了了。
谁的傀儡?
我们已经离开客栈两日, 一个房间久久无人露面, 等你的人会怎么想?神君道:他与我修为不相上下, 强行突破结界不再话下。
他破你的结界你没感觉?
有又如何, 我如今废人一具, 还能反抗不成?
那你应该跟我说!
我一直在告诉你, 只要有人想杀你, 只有神殿能够给你庇护。神君抬目望向窗外,道:这场雨,应该在天擦亮时停的, 多余的雨水不过是为了将你我困在这里。
楚栖站了起来,眉头紧锁。
如果有的选择,他自然是不想回神殿的,好不容易将大宝贝偷出来,再还回去是什么道理。
雨水这么大, 我带着你怎么跑?楚栖回头瞪他,道:要不将你丢在这里吧。
还真是无情无义。
神君与他对视一瞬,便轻笑着移开视线,道:无碍,你去吧。
楚栖一路走向庙门。
神君垂眸,望向腕上的锁链,来不及整理丢失的心情,便细细思索,倘若明澹找来,他能拖住多久,一时半刻应该可以,以楚栖的生存能力,爆发起来冲回神殿想必不是问题。
如果他愿意去的话。
只是经此一役,司方也该陨了。
脚步声忽然传来,楚栖返回来拉他的衣袖,被他一把挥开:你还留这儿做什么?
干嘛凶。楚栖看了他一眼,道:我还能真把你扔了呀?他要把你杀了怎么办?
那也是我的命。
楚栖眨眼:你这么信命?
神君整了一下被他扯乱的袖口,淡淡道:若不信命,岂会遇到你这灾星。
楚栖心头极不舒服。
他清楚神君说的对,如果不是他一直相信漾月不会遭受苦难,只怕早就找到了对方,也早就将其保护了起来,楚栖算什么呢,他不过是借了神君的福德,在漾月魂飞魄散之前,使了他最后的求生机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