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筵席完毕,傅望之并未动筷,因为“多得关照”的陪侍不得与主子一同用膳。
易卅拿他做挡箭牌,撂了王后的颜面,又让底下一众王公大臣难以揣测亲王的喜怒,纷纷畏缩不前,不敢让自家姿容尚可的女儿以身犯险,以致于游会过半,也没有半个贵族女子上前拦住柔利的烈亲王。
王后得知此景有些恼怒,将所有的罪责全数归咎于正跟在易卅身后的傅望之。
王庭游会以赏景为佳,殿宇后面有竹林,顺着古道拾级而上,一侧是幽静林泉,一侧是奇珍花海。
易卅终于被一脸娇羞的女子拦在了流水潺潺的林泉边,傅望之愈走愈慢,等着身后躲躲藏藏的内侍监叫了人,趁他不备钳制住他的双手,将他拖走。
强掳,捆绑,丢进蛛网密布的荒废偏殿……
傅望之垂眸看看底下的太监做完这些事,躬着身匍匐在地,请来了方才在席间闭目假寐的王后。
推开殿门的一霎那,阴霾扑面而来。
鼻间呛人的气味里,灰尘乱飞。
仿佛有什么在此刻被拨开了,暗光闪影中,傅望之微眯眼眸,顺着一双纯金丝勾勒的奢华鞋履往上看,那明黄色的襦裙上大朵大朵的并蒂莲宛若鲜活。
“王后娘娘金安。”
被粗绳紧缚的男子双膝跪地却没有丝毫的狼狈。
朝瑰扶着内侍监的手走到宽敞明亮之处,显然对他镇定自若的模样感到极大的震惊,况且,他的嗓音竟是说不上来的熟悉。
“本宫倒要看看,魅惑王儿的美人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神通广大的东西。”
周围的宫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傅望之垂着的双手略微挣扎了片刻,这种举动看在朝瑰眼里就是坐实了“狐媚子”的罪行。
头顶的帽兜被人粗|暴地掀起,朝瑰有一瞬的怔忪,似有满怀的不敢相信。
朝瑰神色恍惚,“扶……扶良哥哥?”
朝瑰站在偏殿本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给狐媚王爷的贱人一个教训,却不曾想,恨之入骨的贱人变作了昔日倾慕的故人,硬生生地化作了一场“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戏码。
“你们暂且退下。”
朝瑰将一众宫人都逐出了殿门,旋即蹲身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扶良哥哥,你……你还活着。”
朝瑰嫁入柔利免去了一场亡国灭种的无妄之灾,她放不下出绛当日牵肠挂肚的人,曾经多次派人探寻,只得了扶良下落不明恐已亡的噩耗。
而今扶良就在眼前,安然无恙,怎能不让她心神悸动。
傅望之璀然弯起眉梢,这一笑,胜过了夜的月华,“王后娘娘,别来无恙。”
朝瑰抿了抿唇,想到自己现今的身份,但笑不语。
“扶良哥哥,怎会身居王府?”
朝瑰知晓眼前人并非以色侍人之徒,他的绝傲,比之他的才智更甚。
傅望之闻言颔首喟叹,将从漯红渠偶入湘川城的原委一一道来,当然,其间隐去了有关周饶的事情,多了些杜撰的细枝末节。
朝瑰对于易卅“强取豪夺”的举动有些气愤,想到他平素的作为也是了然,“扶良哥哥,若你为难,我自当助你脱困。只是,纪国大势已去,扶良哥哥还能去哪儿安身?”
朝瑰自问,倘若自己没有嫁入柔利,又当何去何从。
傅望之瞥见她眼底的哀愁,轻声宽慰道:“昔时繁盛,风拂过,就散了。庆幸的是,你我都在这乱世存活了下来。”
虽然,她而今是万金之躯,而他不得不辗转于权谋漩涡之中。
是啊,昔时点滴都烟消云散,怨恨、遗憾,都再不留一丝痕迹。
“恳请王后娘娘出手相助。”傅望之拱手行礼,依旧是谨遵礼数的君子仪态。
朝瑰自是不会推诿,朝殿外的宫人道:“来人啊,将此人押去章云宫,本宫要好好审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停电,木有流量,连无线网都用不了,上传晚了,让小天使们久等了?﹏?
因为要出门,星期四停更,随后恢复更新
☆、暗度陈仓
转眼三日,章云宫宫门紧闭,一干宫女太监对殿内的情势讳莫如深,任凭烈王府邸派遣的婢女和暗卫前去探听都无法得知傅望之的消息。
朝瑰的手段高明,易卅决意亲自进宫“拜见”深居简出且高高在上的王后娘娘。
翌日一早,烈王府的车辇便到了章云宫宫门外。蒙昧的天色飘过一两只报晨的鸟雀,时辰是内侍监掐算好的,卯时二刻,天还未大亮,章云宫的主人预先离了殿,到王上的寝殿侍疾。
易卅被拦在章云宫外,没有王上的手谕不可擅闯。
内侍监躬身婉拒,易卅的眸中掠过一丝愠怒,目光瞥过匍匐在地的奴仆,瞧见内侍监打颤的双腿。
易卅空手而归,朝瑰搬出他的父王压了他一头,让他一时无可奈何。易卅扬手返身的时候,内侍监定定地站在原地,直到瞧着烈王府的车马深入长长的甬道,再也看不清人影。
易卅斜靠在车辇的软榻上,接过暗卫呈上的密函,密函字里行间都写着有关纪国扶良的情报。
朝瑰与傅望之同为纪国旧人——
在易卅懒懒地垂下眼睑思忖时,身着甲胄的戍卫便横在烈王府门前严阵以待。
王府里应声走出的婢女,杏色裙裾,略施粉黛,从装束和装扮上看显然身份较高,只是面孔很冷,周身散发着疏离的气息,正是易卅身侧的得力心腹——芸珞。
芸珞敛身抿唇道:“奴婢芸珞见过申大人。不知申大人携众甲胄造访,所为何事?”
禁军统领申弛翻身下马,“芸珞姑娘有礼。我等奉王上之令,彻查烈亲王陪侍的来历。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阻拦,否则将以包庇敌国细作之罪论处。”
府邸外的一干戍卫皆有备而来,王爷不在府中,芸珞只得侧身退步,待到申驰带人进了王府,才即刻派人出府报信。
申弛私下接了王后娘娘的口谕,表面上是搜查与烈亲王陪侍有关的蛛丝马迹,实则将王府里外翻了一遍,尔后径直率众去了下人房,意在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王后娘娘吩咐要寻到的人。
“申大人请留步!”芸珞忽然拦在距离下人房不远的柴房门前,“申大人奉旨彻查王府也得有王爷允准,岂能如此无礼!”
芸珞在前一副居高自傲的模样,申弛却直接越过她往前走,婢女的慌张令他找到了目标。
“申大人!”
芸珞暗道不好。
申弛推开灰尘满头的房门,一派荒芜之景便浮在眼前,令人不得不捂住口鼻敛眸凝望,那挂着半截蛛网,用发霉的枯草堆砌的床榻上除了一口蘸了药汁的破碗,什么也没有。
芸珞深呼了一口气,再出现在申弛的面前又是冷漠疏离的面孔。
“申大人可有找到什么?”芸珞以为是手底下哪个的婢女侍卫将柴房里关押的人转到了别处。这下,得了申弛对烈亲王不敬的把柄,也能抓住机会参王后一本,挫挫王后的锐气。
申弛欲言又止,顿觉脸上挂不住,又派人将整个柴房掀了个底朝天,可就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荒废的柴房现下成了婢女拿来对禁军统领冷嘲热讽的利刃,说不定哪日又传到市井之中,成为平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申弛的目光有些冷了,扬手撤走了来势汹汹的戍卫。芸珞莲步轻移,也跟着走了出去。
等到了王府前,芸珞朝着申弛一挽手,“奴婢恭送申大人,申大人慢走。”
申弛跨马甩头往前,仿佛方才的种种丝毫没有损坏他的英明神武,心底里却暗暗记下了一笔,准备到王后跟前再置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