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四毕竟老练些,喝道:“把嘴闭上!莫丢了咱们西魏王府雍凉铁骑的脸面!”
褚六腹诽:脸面在马车里早丢得一地都是了!
良久,却听邝五道:“……也好。”
桑七哀叹且羡慕:“五哥你太想得开了,兄弟佩服。”
邝五满面虬髯心却细,道:“小王爷自小长在军营里,学兵法学武艺,上阵杀敌,没一天轻松,这几年在宸京暗中策划兵变,更是憋屈得慌,如今这样……倒是难得的快活。”
邱四一怔,点了点头:“有道理。”
邝五略一迟疑,道:“何况这穆公子……就是七年前咱们在凌州官道上,从淫贼手里救下的孩子。”
邱四眼睛一亮:“是么?当年小王爷就为了他,特意折回,还自认凶手?”
转眼看向桑七:“当时你也在,还记不记得?那三人都是咽喉中刀,刀伤还是老五的剔骨刀捅出来的。”
桑七一个激灵,悄声道:“难道这位穆公子……画儿一般的人物,能亲手杀掉三个淫贼再焚尸灭迹?”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俱是一变,刚好到了店门外,干脆就撂下此事不谈。
店家见来了大生意,忙有伙计迎出来殷勤的牵马接待。
邱四包下客栈的后院,刚好十间房,十五骑外加一个随行属官,两人一屋,剩下的两间,便留给齐无伤三人。
邱四安排妥当,只见车帘掀起,齐无伤跳下车来,神采飞扬的一拍他的肩:“去帮我买几个糖人儿,要猴拉稀!”
邱四奋力甩了甩头:“王爷,你说什么?”
齐无伤已转过身去,亲自将穆子石拦腰抱下车来,笑眉笑眼的:“还想吃些什么?咱们多买些,明天路上慢慢吃。”
穆子石目光顾盼,一眼瞧见了邝五,忙上前道:“邝将军,这些年可好?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子石一直铭记在心。”
他从半大孩子长成翩翩少年,容色愈发夺目,一双眼却是不曾变,邝五忙道:“不敢不敢……在下见过穆公子。”
齐无伤便顺势将几人引见给穆子石,道:“这几位都是我最得力的属下,于我也有半师之谊,往后你在雍凉,少不得要他们多加照顾。”
穆子石一一见过,着意用心的寒暄片刻,众人只觉他谦和之余不失气度,看着虽太过斯文秀气,但言谈中自有一种肝胆冰雪凛凛风骨。
彼此交换了个眼色,难怪小王爷两番失态均是为他,这样的人品,的确堪为知己良朋。
而且与这位穆公子聊天,越聊越是滋味无穷,不由自主的就令人高兴,跟宸京城里那些贵族子弟完全是天壤之别。
大家很快就纷纷说得投入,桑七比齐无伤大不了几岁,刀法最是出众,嗓门也领袖群伦,不耐烦听褚六喋喋不休当年小王爷率兵夜袭蛮族部落,虽雄姿英发,却走脱了首领,被老王爷痛责四十军棍的陈年旧事,哈哈大笑着用嗓门压倒了褚六,使得大家改听自己说齐无伤少时与己对刀,炫反手刀花却割伤了屁股的一段盛事。
穆子石微笑以资鼓励:“是么?真有趣,后来呢?”
一阵晚风吹过,齐无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似乎光着屁股一样。
还好陆旷兮医者父母心,劝道:“子石,北地一入秋便是寒气入骨,你伤势未愈不能着凉,赶紧进屋!”
齐无伤携起他的手,果然冰凉,忙搂着就走,不忘回头瞪邱四等人一眼。
桑七意犹未尽,追着喊道:“子石啊,改天七哥再给你讲……”
却被邱四捂着嘴拽死狗一般拖走。
进了屋,穆子石忍不住哈的笑出声来,齐无伤牙齿咬得格格的,却问陆旷兮道:“先生,子石的伤要不要忌口?”
陆旷兮想了想:“我去让店家给熬点儿粳米粥就是,另外还得熬几帖药。”
齐无伤道:“药材什物,先生吩咐随行的老庞一声,着他照办就是。”
陆旷兮应了,出门而去。
齐无伤点上灯盏,拉了张椅子坐到穆子石对面,沉着脸,只是不言语。
穆子石一开始还笑得开心,渐渐的便有些委屈,勉强笑道:“别这么小心眼……”
齐无伤仍不理睬。
穆子石疑惑的看他一眼,又愣了片刻,想软语求上几句,却倔强的抿起嘴,转而凝视那簇金黄的小火苗,眸光硬生生的疏冷了。
穆子石能轻易的窥探揣摩几乎所有人的心思情绪,齐无伤却能明白他所有的心绪波动所思所想,哪怕隐藏得再好再深,对齐无伤而言都是纤毫毕现清澈见底。因此一触他此刻的眼神,齐无伤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只伸开手臂,用力将他抱住。
直接、坦率、热烈,不容抗拒,一如既往。
穆子石的不安和受伤,登时奇异的融化消散,开口直问道:“为什么不理我?”
齐无伤声音里犹带怒意:“舒破虏抽你鞭子,你竟然还想瞒着。”
穆子石微微一哆嗦,道:“我不敢告诉你。”
齐无伤有些无奈:“小时候都敢激我去杀姚大头,怎么现在反而不敢?是你胆子变小了,还是不信我了?”
穆子石颤声道:“就是信你,所以不敢……无伤,你是不是打算除掉舒破虏?”
隔着衣服,感觉到他肩胛骨薄薄的翘起,齐无伤沉声道:“对,而且要趁早,绝不能让他活着进京,只能在途中动手。”
“夏州殉城的指挥使林祁尚有一弟,管镇戍营操之事,边境诸州每次联合操练,这小子总是搪塞延误,我早想办了他!明日我便召集五十铁骑,换成执戈营的甲胄兵器,伏兵深州城外的庆马坡,只等哥舒夜破一出城,就截杀嫁祸,只要不留把柄,皇上就算心中起疑,也拿我没奈何。”
穆子石听他说得周详利落,绝不是敷衍安慰,心中又是快意又是欢喜,静默片刻,却涩然道:“你不能杀他,他不是姚大头那等仆役之流,他于皇上复位立有大功,又是奉旨进兵部的朝廷命官……何况,舒破虏也是个将才,是不是?”
齐无伤微微一笑:“此人算是个会打仗的,但看他与父王数年的书信往来,再观此番攻打两州的战事,可见心胸不阔,格局过窄,才不堪大用,德不足服众,撑足了也就将个数万之军,死不足惜。”
穆子石深知他从不以好恶而作褒贬,撇了撇嘴,不屑道:“原来是个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