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见胭雪穿着淋湿的衣裳,披散着头发,抱着双臂颤抖着走过, 宛如飘荡的游魂,眨眼又不见了。
到第三天, 天蒙蒙亮,门房一开门瞥见地上一团影子, 瞬间惊醒,“什么东西。”
胭雪抬头让他看清楚,门房已经认出她来, “你怎么还在这跪着。”他说着又准备将门关上, 这回胭雪伸手挡住了, 她张嘴便咳嗽起来。
守门的见她可怜, 看了看她跪脏了的衣服, 有些不忍道:“别跪了,世子不发话,我也不敢让你进去, 你还是走吧。”
胭雪闻言一愣, 走,她能走哪儿去。
听着便摇头,一心要等谢狰玉的样子。
“那你别挡着, 你去外头,待会让世子瞧见了, 我也不好交差。”
门房的话让她眼中发亮,哪怕让她去外头跪着也行。
“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胭雪点头,“多谢。”她起身,拖着柔弱的身躯换了个地方。
门房目睹她不肯走, 倔强的样子,叹了声气,喃喃的背过身,“都这样了,还谢什么呢,孽啊。”
胭雪眼皮底下一片青灰色,垂着头膝盖也麻木,她等的都快睡着了,谢狰玉果然像门房说的那样出来了,只是他好像不是为了她才出来的。
她与谢狰玉目光对上,对方神色冷凝,一见她就挑起眉头,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结果谢狰玉垮过门槛,视她于无物。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驱赶她,就当她不存在一般,与三津径直经过她。
“世子。”
一声听着就让人皱眉的声音响起,谢狰玉脚步不停,胭雪叫他一声,就如同沉入湖底的石子,没有回音。
等谢狰玉走了,门房站在后面说:“你这不是做无用功吗,还是算了吧。”
胭雪一脸倦容,眨了下眼,沉默而固执的守在原地。
那天好在不像昨日阴雨绵绵,不久太阳出来,照着她的脸色,剔透的好像一戳就破。
劝她不听,门房感到没趣也就不管了。
谢狰玉出了府,接着便与三津一前一后打马出城,许久之后到达一处庄园,悄悄的从隐秘的后门进去。
庄园的管事一早得到消息就已做好接驾的准备,正在考验场内人的功课的竟也是个熟人。
“进度如何。”
谢狰玉将马鞭丢给三津,问近日来负责为他培养亲信的四臧。
四臧:“今日正是考校他们武艺的日子,世子来的正好,可以看看榜上排名有无松动。”
谢狰玉:“文考呢。”
他要的不只是武夫,还要能进朝堂为他所用能厮杀的聪明人,他许他们荣华富贵,只要他们让觉得物有所值。
“贺云先生昨日已经考过了,为了不让他们动武后拿不动笔,特意安排在武考前头,文考结果已出,世子可要现在就看。”
谢狰玉:“不急,先看你们的。”
四臧安排下去后,特意走到一旁问了亲兄弟三津一声,“世子兴致不高是怎么回事。”而且比往常来的突然许多,昨日让人刚送消息,一早就过来了,像是不想在王府里待着。
“别问。”三津给了兄弟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从府里出来,世子脸色就不好看,冷冰冰的,纵马的速度也超出往常,他只有加快策马的速度才能跟上。
谢狰玉在这里待到日跌,连幕僚都发现他比往常留的要久了,直接问:“世子今日要歇在这里吗?”
谢狰玉:“回去。”
幕僚松了口气,他是不介意,只是底下的人有压力,认为世子不像上回看过结果就走,是对他们的训练成果不满意。
谢狰玉回城速度反而比来时慢了许多。
路上走过长街市集,被坐在马车里跟陪妹妹出来的赵荣锦掀开帘幕看见,登时兴奋了,“真是巧了,谢二哥。”
赵清婉就坐在赵荣锦对面,跟着通过小窗口与谢狰玉打招呼。
若是赵荣锦,谢狰玉点了个头就能走,但赵清婉在,她在许府时曾为他传过消息,谢狰玉还是策马靠近马车。“何事。”
赵荣锦:“我和阿婉要去和兴酒楼,你来不来?”他望着谢狰玉,是想他答应的,四妹吃了饭还要逛逛市集,那些女儿家的东西他是真不感兴趣,要是能来个人与他分担这种痛苦,逛得再久他也能忍受了。
谁知道谢狰玉一口拒绝,“不去。”
赵荣锦失望道:“怎么,你府里有事啊,这么急着回去。”
他不提还好,一提谢狰玉就冷眼瞪着他。
赵清婉掐了她兄长一把,让他别那么不会看眼色,谢世子怎么可能会是喜欢陪人逛市集的那种人呢,“我哥胡说的,世子有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们出来不久也要回去的,就不耽误世子了。”
谢狰玉抬首,正要离去,赵清婉问道:“还不知上回救下来的那个婢女情况如何,伤势好些了吗?”
赵荣锦笑的他妹妹看不懂,戏谑的道:“怎么可能不好,你就别操心了,有谢二哥在,自然比你更懂怜香惜玉。”
赵清婉都觉得她兄长笑起来有几分下流,不怪谢狰玉会一身的冷意,她只好打圆场,假意催促道:“兴和楼是不是就在前面了,我们还是快去吧。”
赵荣锦还在抱怨他今日只想在府里歇息,要不是看在亲妹子的份上才懒得出来呢,接着又说起谢狰玉不够义气,请他吃饭都不去。
赵家的马车越走越远,街道上驻留片刻的谢狰玉也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回到王府后,走到静昙居门口的谢狰玉发现早上出去时,跪在一边的人还在,顶着娇弱苍白的脸朝他充满希冀的望过来,浮躁了一天的腾腾煞气忽然就减轻了不少。
他连走进门的速度都慢了不少,面上看似无视了胭雪,余光却依然能留意到她的身影。
她看上去很不好,但谁叫这都是她自找的呢。
看她惨,堵在谢狰玉心头的那口气,就叫他舒服了不少,他享受着胭雪盼望祈求的目光,故意在门槛处折磨人心的停下脚步。
他一开口,胭雪一颗心就跟着高高提起。
“来人。”
谢狰玉对匆匆上前的门房发话,“你是怎么看门的,让人挡在我静昙居门前,还不清扫干净。”
门房胆战心惊,“是,是,马上。”
胭雪呆似木鸡盯着谢狰玉的侧影,怔怔的听着门房上前劝说:“姑娘,你还是离这里远些吧,你去别的地方跪着也好啊。”
谢狰玉眼神幽幽的与她对视,轻扯嘴角,哼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眼见他就要信步离开,门房劝说的话已经被胭雪抛到九霄云外,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在他人疑惑的眼中,令人大惊失色的奔向谢狰玉。
背后的风声和动静换得谢狰玉回头,看见三津将要拦住胭雪,结果刚一伸出手,那道娇弱的身影便自己停了下来。
她慢慢的朝他靠近,张嘴说着什么,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谢狰玉始终盯着她开开合合发白的嘴唇,也没听见她到底说了什么话,又或者她根本没发出声音。
就在谢狰玉没了耐性时,胭雪最后说的一句话,他还是凭借口型和经验认出来了。
她叫他“夫君”,说:“我知错了。”说完,脚下一崴,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脆弱的如同一张纸做的小人,轻飘飘的摔落在地上,双眼紧闭,再没有知觉。
胭雪当着谢狰玉的面昏倒了过去,一时气氛寂静,三津上前蹲下身翻开胭雪的眼皮,看到一片眼白,又去触碰了她的呼吸,同神色微变的谢狰玉道:“还有气。”
在胭雪倒下那一刻,谢狰玉还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但他背在背后的手还是动了下,半个脚掌也离地了,看着像是会接住她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三津在等谢狰玉吩咐,到底是把人丢出去不管,还是带回去让大夫看看。
这青石板硬邦邦的,多少人踩过,那道娇躯就那样昏迷不醒,着实令人同情。
近来静昙居里的下人,私底下最为津津乐道的事,就是被赶出去的胭雪了,尤其是在婢女当中,有人会说些拈酸吃醋,又幸灾乐祸的话。“原以为她有多能耐,让世子宠的连偏房都给她住了。”
见过她跪在门口的悻悻道:“我看她就是跪到天荒地老,世子也不会心软的。”
“她还想进静昙居的门,那是痴心妄想呢。”
“比登天还难。”
这不过是像往日一样碎几句嘴,过后等人不在了,或许渐渐的大家都会将它忘了。
然而,没成想事情还会有转机。
“不好了,那狐狸精又回来了。”
“什么?”院里的婢女大吃一惊,大有质疑怀疑对方胡说的样子。“青荷,你莫不是说笑的吧,我先前回来,看见她还在那跪着呢。”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哪还能讨世子欢心。”
来透露消息的婢子被质疑的跺脚,“嗐,哪能拿这种事骗你们,我亲眼看见的,世子抱她进屋,还让殷护卫给她请大夫来看病呢。”
这让惊呆的其他婢女咋舌,“这到底是施了什么妖法,能让世子这么快就回心转意。”
对悠悠转醒的胭雪来说,这并不是她施了什么妖法,迷惑了谢狰玉才让他那么做的。
或许是她可怜,又或许是她让谢狰玉看见了,她为了获得他的原谅,坚持跪了那么久,吃了足足的苦头换来的。
当睁开眼,看见颇为熟悉的屋内环境时,胭雪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守着她的柳枝松开撑着下巴的手,差点把头嗑在桌子上,她才如梦似醒的问了句,“我这是回来了吗?”
柳枝赶忙上前道:“姑娘,你可醒了。”
发现胭雪嘴巴在动,摆了摆手,“姑娘可别说话了,你嗓子伤的那么重,大夫说得好好养着,近些日子还是不要开口了。”
她看着胭雪的眼神都透着怜悯,想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差点都要成哑巴了吧,得罪的世子那般严重,下面的人都以为她这回死定了呢,结果还是叫她回来了。
可见世子心里还是有她的。
胭雪轻咳了两声,才发觉自己说话已经不疼了,只是声音听起来粗哑的不行,难听极了。
她只有闭上嘴,两眼乌亮亮的看着柳枝,她想问谢狰玉在哪,他能让她回来,是不是代表他已经不怪她了。
然而柳枝不懂她的心,年纪小小,只记得大人嘱咐她的事,“姑娘先吃药吧,你可是昏睡两天了呢。”
胭雪不知道自己睡了这么久,她都不觉得饥饿,大概是饿过头了,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现下只有柳枝照顾她,唯有听这小丫头的话,乖乖吃药,乖乖喝粥,待精神恢复了就去见世子,再向他认错到他原谅自己为止。
谢狰玉白日并不在府里,并且到宵禁之前才回来,他身上沾了些胭脂水粉的香气,先前味道还不明显,回了房静下来,才觉得这些味道香的冲鼻。
“把水抬进来。”
谢狰玉解开外袍,丢到一旁,准备沐浴。
他坐在榻上等婢女来为他褪掉鞋靴,结果睁开眼,就看见蹲在地上,服侍他脱掉鞋袜的人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怎么是你。”
地上的人闻言手一抖,一张堪比芙蓉牡丹的面容飞快抬起来偷看他一眼,又惴惴的低下去。
她还穿着单薄的里衣,像是刚从她自己的床榻上下来,听见他回来的动静,就积极的跑过来了。
胭雪等了片刻,她已经对谢狰玉的情绪有了点了解,听他的语气并没有对她的出现感到很生气,于是这回仰头看着他,用手势胡乱的比划了下,大概意思是说,自己感觉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就过来看看他。
谢狰玉想起经大夫诊治,说她嘴里的伤比较重,暂时不能开口说话,要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