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楚栖的位置正好背对窗户,他身后木窗半敞,光线充足地照射进紫微殿。
    澜凝冰辣眼地移开目光,懒得再朝他那边看一眼。
    于是皇帝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心情不错:昨夜睡得好吗?
    楚栖道:很好,多谢陛下关心。屋内陈设如一,今宵月的味道也还是那么好闻,陛下费心了。
    柳戟月顿了一顿:假若你喜欢,今后可以常住勾陈殿,今宵月也时熏着
    楚栖内心一声大叫,心道柳戟月怎么和他老子一个爱好。先帝是把他当宝贝太子的替代,柳戟月呢?可别吧!
    他赶忙推辞:不不不用了今宵月昂贵难得,臣受不起,况且常住摘星宫难免受人非议,臣老实本分,绝无他念嗯最好让敬王也少住点。他拐弯抹角地提醒。
    柳戟月还没说话,澜凝冰突然发出一阵憋笑声。
    完了还欲盖弥彰:我没笑,你们继续。
    这什么人啊,楚栖想,有损皇帝威严,应该让他滚出去。
    但柳戟月没让他滚出去,只是淡淡扫了澜凝冰一眼,顺势转了个话题:既然如此,朕就不勉强了。说起来,你应该对这位乐师的身份很好奇吧。
    楚栖:是有些。
    何止是好奇身份,他是对澜凝冰长这么大都没被打死的经历好奇。
    柳戟月将手头的一卷文书交给椿芽儿,再由椿芽儿递到楚栖手中。
    楚栖打开文书,发现那还是卷记史的列传,叙列的人臣都是澜氏。
    他是前朝国师、东南水师澜氏一族现今的族长。
    这几个字眼一出,楚栖就立马明白了。
    为何澜凝冰敢在皇帝面前如此嚣张,又为何他会以音致幻。
    楚栖穿越来的这个古代世界,主要有四个国家。
    西边宛国面积最大,虽说许多领地都是高山丘陵;北面雍国战力最强,却碍于地利,难以扩张;南边慕国最为安定富庶,政权也持续最久。
    而他们东承,各方面介于这三个国家之间,最大的优势就是水师强大。
    虽说实际上只有东承与南慕临海,但东承在千波海中的十二座大小岛屿上囤积了兵力与粮食,进可攻,退亦可守。
    而东承水师能如此强大,与澜氏一族脱不开关系。
    澜氏历史悠久,一直与海打着交道。传闻每过一段日子,他们会向千波海献祭一位幼童,以换取千波海的稳定与族人的安康。
    久而久之,澜氏血脉里似乎多了一点奇异的天赋不算多过分,但很神奇的天赋。譬如预测次日阴晴风向、一定范围内寻物必得、又或者猜心事又稳又准之类。
    总之是挺神棍的那种。
    前朝皇帝将每任族长奉为国师,东南水师也有近乎一半的力量由澜氏直接统领。
    世人也一直公认,只要澜氏不倒,千波海就会护佑他们,前朝就不会完蛋。
    然后澜氏就倒了。
    前朝末代皇帝昏聩,暴虐成性,荒淫无度,很没有心理负担地搞死了当时的国师。
    然后前朝就成前朝了。
    虽然国师死和前朝亡不是一个因果性关系,但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头,澜凝冰这人恐怕非但不能动,还真得好生供着。
    毕竟他一个人是无所谓,他背后的千波海、东南水师的稳定才重要。
    楚栖大致翻完了澜氏列传里几位有名国师的事迹,目光复杂地看向澜凝冰。
    他觉得澜凝冰的特殊能力大概比他几位祖宗来得有用一点。
    但辅佐国君、稳定人心的能力肯定不及他们的千分之一甚至还不如自己。
    毕竟他可是金牌经纪人。
    想岔了想岔了,楚栖清咳一声,拉回思绪,他犹豫了一下,试探道:陛下要将澜族长奉为国师吗?
    柳戟月反问道:你希望吗?
    干吗又问他?
    楚栖正在斟酌用词,结果澜凝冰又一次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
    楚栖决定实话实说,不希望。
    臣觉得澜凝冰挺不靠谱,连听他弹曲都有危险,最好还是哪来的送回哪去。
    柳戟月即刻笑道:朕也是这么想的。东南水师已收归兵部,自本朝起,澜氏也不曾在朝为官。澜族长此次上京,是为私事,私事一了,自然也会回去。
    澜凝冰不给面子:看情况。
    柳戟月略微一顿,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说下去:澜定雪之事,朕其实也不是很清楚,那日状况只怕还要复杂许多。朕当时慌乱,便只想压下风声,但经过昨日风光楼的混乱后就已经传开,街头巷尾、坊间茶馆,连宫里也都在讨论,已是再耽误不得。
    朕差人问过,竟是说什么闲话的都有,再传下去,朕就要坐实那强逼不成,反迫害乐师的罪名了。柳戟月轻声叹道,看似分外苦闷。
    他看向楚栖,眼中渐渐有了笑意,楚卿,朕想将此事交由你去办。朕也会调集人手,助你破案,若是做得好了,可只管向朕要奖赏。
    楚栖:
    这套路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他昨天听谁说过一遍来着?
    哈哈哈哈哈哈!澜凝冰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他完全不顾身处何时何地,用力拍打着桌子,生怕人体会不到他在讥诮。
    虽然用黑绫蒙住了眼,但楚栖清楚地从他脸上看出了六个大字:我说什么来着?
    还指了指他手里的澜氏列传,妄图增加他预测后续的可信度。
    柳戟月期待的眼神在澜凝冰肆无忌惮的笑声中一点一点沉了回去,但他也没有让澜凝冰闭嘴或者滚出。
    臣愿意。楚栖殷切回道,必定不辱圣命,尽快定案。
    其实他本想拒绝的,但在看到澜凝冰那般讽刺的神情时又改了主意。
    他得让这人知道,虽然过程是一样的过程,但柳戟月的目的和结果一定不同。
    柳戟月听到他答复,轻柔地朝他笑了笑:好,朕立马找人安排。
    他吹了口茶沫,不缓不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的随口提道:将澜定雪尸首带上来。
    澜凝冰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13章 姣花照水,弱柳扶风(6)臣很快回来
    澜凝冰瞬间沉下了脸,再不剩半点笑意,他盯着皇帝,一字一句道:舍弟可亡故一月有余了。
    柳戟月嗯了一声:朕记得。澜定雪之死牵涉重大,亦无亲属认领,自然无法下葬。他微微侧首,当然,若乐师要将他带回岛上安葬,朕也会随派人手,只是那是破案之后的事了。
    澜凝冰深深呼了口气,忽然将视线转向楚栖的方向,冷笑道:看来今后需得仰仗世子的聪明才智了。
    楚栖:
    柳戟月又道:乐师若不放心,可以与楚卿随行,随时知晓进展。
    我知道了。澜凝冰抱着琴站起来,敷衍地行了个礼,表示告辞,不必劳烦宫人搬来运去了,我自己去看就是了。
    柳戟月颔首,差了人领他去,也不在意澜凝冰的礼数不到。
    于是紫微殿中就只剩下了楚栖。
    楚栖见皇帝没有发话的意思,只好试探道:臣既然负责了此事,理应也该去验尸看看?
    虽然他完全没有经验,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柳戟月却没有即刻回答,过了会儿,他才缓缓道:你其实不爱用香,也没有喜欢的吃食。
    楚栖愣了下,这话题由衷转得太快,但柳戟月仍在说:对衣着、生活也没有讲究。过去父皇将你当做殇太子的影子,你全然接受;后来离京远遁,十年之久,也适应良好,半点没有回来的意思。
    楚栖听到最后,不由有些微妙。
    柳戟月似乎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想到昨夜迷糊朦胧、醒来时已经记不太清的梦。梦里的七皇子在病中呓语,祈求他不要离开。
    他其实不是很记得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纯属臆想出来的梦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摸了摸鼻子,哂笑道:臣其实有些特殊喜好,就是一直不好意思说。
    那特殊喜好四个字令柳戟月眉峰一跳,他不动声色道:哦?
    那就是楚栖低咳一声,歌舞,纯欣赏的那种。不瞒陛下,臣一直希望将天下出众的舞姬乐师都收入王府,再排演出精彩的节目,巡回演出让大家欣赏。
    楚栖说罢,顿觉气氛有些尴尬,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纨绔了点,皇帝似乎对他还挺看重的。
    然而柳戟月微微蹙眉,又似是真的思索了一番,眼中依旧带着笑意:不错的志向。那澜乐师想必也是你的猎物之一了?
    不,本来是,但现在我已经放弃了这麻烦家伙。
    咳,屈才了。
    不屈才,是他有幸,可惜朕唔
    柳戟月本想说些什么,却没由来的一口气未喘上,捂着嘴剧烈咳嗽了几声,吓得楚栖立即站了起来。他本想冲过去帮忙,却见椿公公和其余宫人已围在旁边,抚背、应茶不缺人手,才顿住了脚步。
    数息过后,柳戟月咳声渐息,一众人等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椿公公忧愁道:陛下,往常现在是休息的时候了,您也还未服药呢
    楚栖连忙告罪:是臣误了时候,臣即刻退下。
    等等。柳戟月用了口茶,渐渐平缓了呼吸,他瞥了一眼椿芽儿,才重新开口,声音又轻了些:那爱卿先去调查罢。等晚些时候再来紫微殿梳理眉目,顺道听朕回忆那时的事。
    是。楚栖躬身退下,临至门口,他犹豫了一下,回过身,果然发现柳戟月正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不知怎地,楚栖觉得自己胆儿肥了不少,竟忽然笑了一笑:臣很快回来。
    柳戟月凝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唇边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
    陛、陛下椿公公在旁低语道,该服药了。
    知道了。我有哪天没有乖乖用药吗?柳戟月漫不经心地看着椿芽儿呈上来的黑褐色液体,眉头也不皱地一饮而尽。
    宣敬王。
    楚栖心情欢畅地踏出紫微殿,正撞上倚在柱子上低气压的澜凝冰。
    澜凝冰俯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昨夜睡得好吗?,假若你喜欢,今后可以常住,你希望吗?你瞧,我说过什么来着?他们这些掌权者就是很会笼络人心,三言两语之间将你哄得死心塌地,亏我还提醒过你
    我也提醒你一句,令弟、令族的事现在全仰仗我。楚栖收敛了笑容,虽然我没兴趣坏事,但希望你也不要故意惹祸,咱们公事公办一点,小澜同志。
    澜凝冰冷笑道:你以为我多在意澜定雪的死活吗?
    楚栖一怔,澜凝冰接着道:八岁起,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他估计也根本不记得有我这个哥哥。至于澜氏哈,我巴不得他们全部玩完。
    楚栖道,你不还族长吗?
    一个名头罢了,真正掌势的另有其人,要真说一不二,我还会在这里听你吩咐?澜凝冰说着,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就像你们柳氏皇帝,也是个虚的,要真揽权手中,至于纡尊降贵,来讨你欢心?
    他前年大婚,娶的是明丞相之女做皇后;次年纳罗太尉之女当淑妃。然后就再没别人了,政治意图明显的连找个掩饰都不愿意。今年你刚回京就如此殷切,邀你留宿摘星宫。这不就是明摆着因为敬王家没女儿,带把的也照收不误
    你说够了?
    楚栖停下脚步,沉沉回视着他,神色凝重:我不在意你是提醒还是污蔑,可别人会在意。我不知道你为何对皇家、又或者说掌权者有如此深刻的敌意,可要是你这张嘴再毫无阻拦地说下去,却能毫发无伤地走出京城,皇帝算得上比圣人还圣了。别说不敢动你,你不就只是个名头吗?
    澜凝冰沉默了一下,黑绫覆盖下的眼睫微微闪动。
    他深深吸了口气,话锋一转:好吧,那我说些好话,我承认柳氏皇帝还是予你一些实质性的好处的,他居然让我跟着你,话里意思就是让我保护你。
    ?楚栖满头问号,你在自我夸赞吗?到底谁需要保护?又到底谁比较拉仇恨?
    我再重申一遍,我打得过昨天那两个影卫打不过也逃得掉只是故意留下来罢了。澜凝冰不想再在这上面纠缠,干脆一拉琴弦,发出一声低沉的弦音。
    以此表示中止这个话题。
    楚栖:呵呵。
    不多时,他们到了存放澜定雪尸体的地方。
    不留余力诋毁万事万物的澜凝冰终于歇了嘴,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他一身缟素,样貌绝佳,神色肃穆,看着却别具风情。
    哎,不开口就是5543的极品,一开口就完蛋。楚栖慨叹地想,凌飞渡知名度负五,明遥业务能力低下,好不容易来个各方面出众的澜凝冰,却是根毒刺。
    你是不是在想,我现在的模样恍若哪个死了官人的小寡妇。澜凝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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