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从花厅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瞧见沿河岸散步的沈迟意。卫谚凝眸看了过去,面儿上的刁顽气息尽数敛去,露出几分探究和猜疑。
    他沉吟道:“你谴人盯着她。”
    ……
    虽然卫谚是个傻狗,但躲开了瑞阳王的单独传唤,沈迟意下午的心情还算不错。
    到了傍晚一行人才回去,她随着卫谚薛素衣一并去给瑞阳王请安,瑞阳王面有不快:“沈姑娘年少好玩这也无妨,只是该派人知会本王一声。”
    沈迟意轻松甩锅,为难道:“非我不知会王爷,只是薛姑娘临时把我拉了出去,我推拒几回,薛姑娘硬是不依,我实在无法…”
    瑞阳王不善的目光立刻向薛素衣投了过去,觉着自己亡妻的这个族亲也太不知规矩。
    薛素衣吃了算计,心里暗暗叫苦,偏偏上午真是她把沈迟意叫出来的,这下可好,她羞辱沈迟意目的没达成不说,还遭了瑞阳王厌弃。
    她只得认栽,满面愧色地颤声请罪:“都是六娘的不是,还望姑父恕罪。”
    瑞阳王也不好跟个小辈计较,目光掠过卫谚,想到卫谚也跟着出去了,他心里便有些不痛快。
    说来瑞阳王也是个讲究格调的好色之徒,所以一直多加保养,才保证了俊秀的面貌和儒雅的风度,为的就是在美人面前保持吸引力。所以他心底隐隐介怀自己的年龄,纵然他觉着沈迟意蹦跶不出他手心,但瞧见沈迟意和自己年少俊美的儿子一道出去,心底还是难免有些不愉。
    要不是他突然恶疾加重,这时候早享用过美人了,何至于一拖再拖?
    他似要证明什么,忽对着沈迟意笑了笑:“我昨日碰巧得了李思训所画的《群山茂林》,我想你是爱画之人,本想今儿下午赠予你,谁知你下午不在,现在予你也是一样的。”
    他说完便命人取来那副《群山茂林》,当着卫谚的面要递给沈迟意。
    李思训的画价值万金,而且基本有价无市,沈迟意忙道:“无功不受禄,我怎敢受如此厚礼?”
    瑞阳王又瞧了卫谚一眼,着意温柔道:“你上回帮了本王大忙,而且千里马也要伯乐相配,你是懂画惜画之人,这画赠你正合适。”
    他既这般说了,沈迟意也只得收下,转身告退。
    卫谚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那画轴掠过,不屑地轻瞥了下嘴角。
    沈迟意捧着画轴回屋才觉出味儿来,一边是卫谚对她过度关注,一边是瑞阳王莫名其妙地赠她厚礼…这父子俩不对劲啊?
    正在沈迟意走神的时候,这些日子一直专注于嗑瓜子闲聊的赵嬷嬷走了过来,敷衍地对她行了个礼:“小姐?”
    沈迟意抬了抬眼皮,赵嬷嬷压低声音:“李通判想见您。”
    李钰想见她?
    第14章
    沈迟意淡淡扫她一眼:“什么事?”
    赵嬷嬷自打被沈迟意打过一回脸,现下已老实许多,只敢皮笑肉不笑地道:“这老奴就不清楚了,李通判邀您明日子时在不夜茶楼相见。”
    沈迟意现在倒是可随意出入瑞阳王府,一来因上次补画,成功解了王府困局之事,瑞阳王对她信任赏识,二来她一个弱质女流不可能逃了,她若是敢跑,三两天要被抓回来不说,就算能侥幸跑出去,下场绝不会比当侧妃强,给买到大山里,沦为父子兄弟共享的奴隶都算是轻的了。
    瑞阳王听说她想去茶楼见见族亲,虽不以为然,到底也没拦着,还派了两个护卫跟着她。
    沈迟意先把两个护卫打发走,又在长街绕了几圈,确定无人跟着,她才拢了拢斗篷,上了茶楼最顶层。
    李钰果然在那里等着,他瞧见沈迟意艳色更胜以往,眼里掠过一抹惊艳,温文笑道:“都说你现在颇得王爷爱重,本来我还不信,今日瞧你气色,我才信了。”
    沈迟意漠然扫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就说。”
    李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道:“你兄长昨日被卫世子的人提走了,现在蜀中这边,沈家那桩案子,卫世子是主审。”
    沈迟意脸色一沉:“你当初是怎么说的?”
    当初沈父病故,沈家落难,沈迟意走投无路,几个有名的纨绔公子哥都敢上门来欺辱她,她被迫去寻了父亲的门生李钰,没想到李钰也是个人面兽心的,威逼利诱地把她送给了瑞阳王,他当时保证了会照料在牢里的沈家人,以沈迟意当时难以自保的处境,要么沦为几个纨绔公子哥的玩物,要么只能悬梁自缢了,除了答应李钰,没有更好的选择。
    李钰摆了摆手:“皇上下的圣旨,我岂能左右?”
    沈迟意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我要见一见我长兄。”现在这桩案子迷雾重重,多了解些案情,没准之后就有帮助,就算她帮不了什么忙,至少也能确定长兄平安,毕竟父亲死后,兄长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她对这一世的家人感情很复杂,她继承了原身的部分记忆和感情,对她的家人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就算她没有继承这部分对亲人的孺慕之情,她既然占用了沈迟意的身体,也有义务在力所能及的范畴帮助她的家人。
    李钰眸光微闪:“现在沈九思被关押在卫谚军备府的牢里,只有手持牙牌才能进入那处地牢…”他顿了下,看向沈迟意:“只要你能拿到从他那里取得那块牙牌,我就有把握让你见到沈九思。如今你人在瑞阳王府,这对你应该很容易吧?”
    沈迟意嘲弄道:“拿到了又能怎样?难道你打算劫狱?”
    李钰坦然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他又笑了下:“现在案情尚不明朗,见一见你兄长,同他通一通气,至少能知道不少有用的消息,说不准以后就有机会为沈家翻案。”
    这话正中沈迟意的心思,她看向李钰:“这于你有什么好处?”
    李钰一笑:“我只能说,在这桩案子里,我有我想拿到的东西。”
    沈迟意垂眸思量,李钰笑看了眼窗外的一线暖阳,起身告辞。
    ……
    “她真的去见李钰了?”
    卫谚看向周钊,神色有些莫测。
    周钊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卫谚忽皱眉自语了句:“她和李钰有私情?”
    周钊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在这儿,给噎了下才道:“这可就不知道了,沈姑娘谨慎得很,您又吩咐了不能打草惊蛇,我们便没敢跟的太近。”
    他挠了挠头,又补了句:“不过毕竟当初把沈姑娘送进府里的就是李钰,两人若真有什么,李钰不是往自己头上套绿帽吗?”
    卫谚这才颔首,轻声道:“李钰目的不明,怕是朝廷的人…”
    周钊愣了下,问道:“您怀疑沈姑娘也是朝廷送来的细作?沈家败落之后,她和朝廷联手…”
    卫谚缓缓摇头:“未必,存了逐鹿之心的其他藩王也不在少数,万一她投效的是其他势力,或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也未可知。”
    他忽然歪着头笑了下:“不管她是哪边的人,光琢磨有什么用,得把鱼饵撒下去,那些鱼才肯游出来。”
    ……
    沈迟意回到瑞阳王府的路上,一直神思不属的,直到清涧提醒她去给瑞阳王请安,她才略整了整仪容,去主院拜见。
    她刚走进正堂,就听见卫谚似乎在和瑞阳王议事:“…现在沈家一案皇上已交由我主审,我打算带人去沈家老宅再搜寻一番,没准会有新的线索。”
    沈迟意听的心里‘咯噔’一声,脚步一顿。
    现在瑞阳王已不大理这些事了,随意道:“你自己看着办,心里有章程便可。”
    卫谚不着痕迹地往门外瞥了眼:“好。”
    沈迟意还在门外想多听几句,卫谚知会了一声,便起身走了。
    沈迟意定了定神,走进正堂给瑞阳王行礼。
    瑞阳王心情颇佳,随口问道:“今儿见的是你哪个族亲啊?”
    沈迟意有意打听,便笑了笑:“远房的一位婶婶,他们家如今在乡下也算是乡绅了。”她故意一顿,有些哀凄地道:“婶婶虽和我们亲缘不近,但她打小就极疼爱我长兄的,今日过来,拉着我边问我长兄情况边抹眼泪,我都不知该怎么回她。”
    瑞阳王两撇美须抖了抖,打了个哈哈:“本王旧病缠身,好些日子没过问这些事了…”
    沈迟意按捺住心思,轻声道:“我方才听见世子和王爷说,要去搜查沈府,这是真的吗?”
    瑞阳王含糊道:“此事由世子经手,本王并不清楚…”
    他对没到手自己又颇为心动的美人向来有耐性,温柔备至地哄她:“你也莫要多思多虑,若你长兄是清白的,世子也不会平白冤枉了他,你回去歇着吧。”
    沈迟意还想说话,瑞阳王重重咳了起来,她微拧了下眉,只得起身告退了。
    她本来想跟瑞阳王打听消息的,奈何瑞阳王这时候到精明起来,难道她要去寻卫谚?
    沈迟意想到下午李钰说的话,眼里掠过一道晦暗的流光…
    她不知不觉走到王府马厩,卫谚这时纵马从她眼前经过,卷起的风吹起她鬓边的青丝,沈迟意回过神来,忽然出声:“世子…”
    卫谚稳稳停住马,懒洋洋地转头瞧着她:“何事?”
    沈迟意直截了当地道:“明日世子要搜查沈家?我希望世子能带我一道去。”
    卫谚扬了下嘴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凭什么?”
    沈迟意从容道:“老宅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我敢说我对它比任何人都熟悉,世子若带上我,搜寻起来也能便宜,我相信我长兄没有作恶,若搜出能证明他们清白的证据,。”
    卫谚敛了笑意,默然地看着她。
    第15章
    卫谚眸光莫名变得深邃起来,又重复了一遍:“你当真要和我同去?”
    沈迟意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这等事我岂会戏言?”
    卫谚沉默片刻,神色突然冷淡下来:“好。”他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她:“我会和父王言明,你后日早些准备吧。”
    沈迟意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心中微松,难得露出点笑来:“多谢世子。”
    卫谚没说话,直接拍马出了王府。
    沈迟意慢慢踱回自己住的云影阁,掩好了门窗,确认了四下无人,她才唤来了赵嬷嬷:“告诉你们李通判,卫谚后日要去沈府搜查,若要动手,明日便是最好的机会。”
    赵嬷嬷愣了下,神色一喜:“可当真。”
    沈迟意不耐道:“我骗你做什么?”
    赵嬷嬷眼珠子转了转:“姑娘说的是。”
    沈迟意眼瞧她急匆匆走了,嘲讽地低笑了声,又捏了捏眉心,把接下来的计划斟酌片刻,确定无失之后,这才躺下睡了。
    后日早晨,沈迟意为了出行方便,特意换了身男装,便是不施粉黛,也显得风流翩然,俨然浊世佳公子。
    卫谚这人就特别没怜香惜玉之心,瞧也没瞧她打扮一眼,拽着她的肩膀就要把她往马鞍里塞。
    沈迟意可是受够了跟他骑马,忙后退一步:“不劳世子费心,我坐马车便可。”
    卫谚嘁了声,倒也没多说什么,又命人牵了辆宽敞的马车出来。
    沈迟意利落地上了马车,这一路心情难免有些复杂,沈家原本也在高门贵地住的东街,离瑞阳王府并不远,等到了沈府,她才发现大门上已贴了封条,现下已是门可罗雀,偶有行人经过,也是缩着膀子匆匆绕开此地,生怕沾了一点晦气似的。
    她凝眸注目了会儿,发现卫谚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她才回过神来:“进去吧。”
    卫谚便命人拆下封条,两人并肩走进去,他这等身份,自是不用亲自动手搜府,两人便绕过垂花门往前走。
    沈府现在由巡抚那边派差役重重把守着,寻常人不得随意出入,卫谚跟负责把守这里的差役打了声招呼,差役便开了二门迎他们一行人进去。
    其实沈府也没什么可搜的,之前抄家问罪的时候已经被搜罗过一遍了,现在府里略值钱些的摆件陈设都被搜刮走,连凉亭上的兽首,湖边的花草,花园里养的鹤儿鹿儿都没放过,现在偌大府邸空空荡荡,更显得凄清,实在没什么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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