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贾先生呵呵一笑,与木巫道:“巫长,我们贵人初到贵地,不愿起冲突才纡尊降贵与你一谈,巫长不识趣也就罢了,竟敢讨价还价,岂有此理。”他一拂袖,与牛叔道,“牛兄弟,送送巫长。”
    木巫在索夷族位高权重,哪个敢给他冷脸,气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强忍着一口气回到族人中。
    楼淮祀躲在一边看得叹服不已,他师叔这神女下凡似得目光冷傲,活人能气死死人有气活,就凭这一手气人的功夫,自己就落了下风。他爹也是前世没烧高香,修下他这个儿子和俞子离这个师弟,非得减寿不好。既到了栖州怎么也要报声平安,收拾得大补之物给他爹。
    .
    索夷族人见巫长空手而回,一个一个急怒道:“巫,他们不愿还我们河母?”“巫,我们挑了吉时,误了怎好?”“巫,河母生辰名姓都烧与河神,这婚必结。”“巫,与他们多话什么,他们不愿,打服便好。”
    戴着耳珰大汉一拍胸脯,道:“巫长,你放心,我们兄弟人虽不多,个顶个好汉,拼死也要相帮。”
    木巫脸上浮起怪笑:“那个贵人不是好人,你们也不过想来利用我们,我们索夷可不是听你摆布的。”
    大汉微怔,继而笑道:“巫长这是何意?”
    木巫道:“那贵人说你们与他有仇,先要了了你们之间的仇,再来跟我们说河母之事。”
    大汉听了这话,收起嬉笑的神色:“巫长,你是老糊涂了吧,你我合二为一一才与他们一战之力,外地人狡诈,不过想让我们内讧。”
    木巫盯着他:“你们才几人,十条人命,身手再好也有限,只有你们借我们的力,我们却占不到什么好处。我们是良民,你们是什么,也不过贼,我们河母还是你劫走的。”
    大汉冷哼一声:“巫长,你们算个屁的良民,良民还将人往河里丢,往河里丢有个屁的好处,还不如丢进花楼换点钱呢。巫长,那些外地人是诳骗你的,我们被擒了,你们就能要得回河母?再说了,没有我告知,你们能知道河母在他们手上?”
    索夷族人听他们出言无状,对这几个匪盗本身又颇为仇视,纷纷怒视呵斥,木巫身边的年轻拔出朴刀:“谁许对我们巫不敬?”
    木巫伸出手拨开朴刀,道:“河母能不能要回,有你们不是助力,没你们也不是麻烦,你们微不足道。”那些外地人的话可不可信是一码事,他愿意赌上一赌那贵人的信用,不过一小伙盗贼而已,有他们没他们并不能左右事局。
    大汉没想到索夷族说翻脸就翻脸,一撮唇打个口哨就要溜。直盯着的阿大哪肯放开,一个纵身飞扑了过来,仇敌相见份外眼红,大汉恨阿大杀了店小二,阿大恨贼匪害自己犯了错,二人顿时缠斗一处。
    木巫一摆手,索夷族人立退开几丈,将盗匪一伙人独伶了出来,几个私兵一拥而上。俞子离听得打斗声,有心想亮亮牛刀,叫朱眉前去相帮。
    朱眉玄衣冷面,微跛着腿,他个子不算,身形又瘦,站在那就如寒风中的一竿翠竹。那伙匪贼也好,索夷一族也好均没将这个身有残缺过于消瘦苍白的年轻人放在眼里。
    然后,朱眉的刀出鞘了,刀锋如冬日刮骨的寒风,浸着一冬的酷利,夹着风雪的冰寒,风过处,断手断胳膊断腿掉了一地,鲜血浸透了脚下的泥土,贼匪才感到断腕处传来的剧痛,惊恐地惨嚎出声。苍白的青年站在一片残肢中挥挥刀上的血,慢慢收刀入鞘,连发丝都没掉一根。
    木巫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托大了,好在他事临头见对方人头没有强横要人,不然,焉知下场如何。
    阿大见转瞬间一伙贼成了残废,大是不甘,他又立不了功,哀声叹气地招呼兄弟将血淋淋的贼匪绑好拎回去,又大声问太医与瘦道士要了点止血和止呻吟的药,这血乎乎的不好带上路,惨嚎声声也扰人清净。上好药将一干贼往两辆平板车上一扔了事。
    索夷一族到底也是平头百姓,性情再凶悍,也不过与他族起冲突时两方械斗,打出人命,断人胳膊腿的也大而有之,但几时见过这等炼狱景象?
    木巫再见到俞子离时,身上的阴气都收了几分:“敢问郎君名姓?”
    俞子离却不答他,叫人将一身盛装瑟瑟发抖的柳渔儿带了上来。木巫跟条蛇似得盯着柳渔儿,见她身下衣饰华丽,衣裙绣着繁华,掺着金线银钱,被人重新挽了发,插了一头金钗,只面上不曾施半点脂粉,却无损半点新嫁娘之态。
    “贵人有心了。”木巫死死压抑着心头的狂喜,却又小心警惕着,外地人狡猾,谁知打得什么算盘。
    “我对异族风俗极感兴趣,不知可有幸饮一杯河神的喜酒?”俞子离笑问道。
    木巫谨慎道:“贵人有心赴我族中喜事,不胜荣幸,只我族中地荒庙小,无力接待。”
    “无妨,我一行数百人,怎会同往,不过我左右亲信跟随。”俞子离道。
    木巫又问:“敢问贵人为何来栖州?”
    俞子离面上一点不耐:“小住散心。”
    木巫想这答得倒像在别处犯了错打发来栖州的:“要是我不答应,贵人又待如何?”
    俞子离不咸不淡道:“那就只好请巫长另给河神娶个娘子。”
    木巫暗暗恼怒不已,只朱眉露的那一手令他不得不忌惮,想了半日,道:“既是娶亲族中还要摆宴,敢问贵人要带几人,我也好叫族中菜蔬。”
    “二三十人。”俞子离道。
    “倒也不多。”木巫点了点头,“那便请贵人赴我族地共庆我族中盛事。河母还许允我带走。”
    俞子离笑道:“我不请自来,惭愧不已,这河母出嫁怎能寒酸,衣饰头面冷清了不好,便由我叫丫鬟帮她妆扮,你看如何”
    “我看河母这般就很好。”木巫咬牙道。
    俞子离轻笑:“哪里好?我的丫鬟都比河母体面,巫既供奉河神,未免失于恭敬,过于敷衍,大不诚心。”
    木巫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道:“那便有劳贵人了,我族定会好好招待贵人,神仙佳酿虽无,薄酒定有几杯。”
    “大善。”俞子离抚掌,“巫长暂去,我收拾收拾与你们同去。”
    木巫施礼:“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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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俞子离一言难尽地看着作小厮丫鬟打扮的楼淮祀与卫繁,大为头疼, 他好好一人俊秀公子, 成天为这二人操心这操心那, 满心不悦还少不得苦口婆心:“君子不立危墙,你们这是干什么?”
    “栖州皆我子民,这种动不动就将活人沉水嫁河神的恶习简直前所未闻、南丧心病狂, 本官心下哀戚,不忍闲置漠视, 少不得要前去查看究竟。”
    卫繁心虚:“老师, 我不是君子。”又讨好一笑, “道长给了我们好些防身的药粉。”
    瘦道士蹭在一边跳将起来怒道:“不是送的,不是送的, 是你夫君强要去的。”
    卫繁理亏安抚:“道长有要用的药材, 只管去支取。”
    瘦道士更加生气了:“你夫郎本就应我, 一应药材贫道都可尽用的。”
    卫繁哑然。
    楼淮祀护着卫繁,不满道:“出家人四大皆空, 区区药粉还要斤斤计较,看把你给小气的。”
    瘦道士捶胸顿足:“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贫道是道士是道士。”
    梅萼清看他们热闹, 他是乐见其成的, 道:“楼小友既来了栖州,是当看看栖州的百姓人家,索夷有恶俗,他族亦有各种恶习, 多见见也好。”
    俞子离看一眼梅萼清心道:姓楼的小兔崽再不济也是我的师侄,你倒半点不担心。
    楼淮祀也斜眼看梅萼清:梅老头这良心,乌漆抹黑的啊,巴不得让多涉险地。
    梅萼清左右环顾,惊吓道:“俞郎君与小友为何这般看着老朽,唉哟,老朽胆细可受不得啊。”
    楼淮祀叹道:“梅老头你这戏过了点。”
    “哈哈哈,下回老朽收着点。”梅萼清笑道。
    俞子离懒得与多他们多费口舌,将牛叔留下看守车队,自己又挑了几个身手矫健同去索夷族,约定城门口碰头。
    贾先生担忧道:“郎君,兵分两路是否有些不妥,车队诸多工匠,力不壮体不健。”
    楼淮祀道:“有牛叔在不打紧,始一虽包得只剩两只眼,也将养好,再者,还有牛鼻子这个大阴人。”
    到了三岔口,绿萼等真是泪洒车前,呜呜咽咽地目送自家小娘子乔装打扮随着俞子离一行走远。祭河这种将人往水里扔的祭祀有什么好看的,索夷族又神神叨叨的,能离多远离远离,凑上去做什么?她们娇滴滴的小娘子哦,几时去过这等地方?
    .
    索夷族沿河而居,这地方河流密布,一条主河分出无数条枝站似得支河,宽能过两艘渔船,窄得有如水沟,它们交错罗织,将土地切成一块又一块大小不一的碎地,这地人家三四户,那处屋舍七八间,出行极为不便,河道上鲜有架桥,大都横舟拴绳在两岸敲下的木桩上,就是一处简易的浮桥,能过人,能过驴,猪牛马等家畜却是不大好过。
    楼淮祀生得俊俏,一身褐麻衣裳,错眼倒似一个俏丽无双的小娘子,他左看右看,嘴又闲,过一座浮桥牵了卫繁的手将她小心护送到对岸,嫌桥不稳,逮了一个索夷族人,道:“你们这桥,过人都乱晃,怕是牛都不敢过,也不正经架座桥来。”那族人眨巴着眼,满脸茫然。
    卫繁摇摇他的手:“楼哥……呸,阿楼,他听不懂你说话。”
    楼淮祀翻翻眼皮,招来贾先生,可怜老贾老胳膊老腿上下奔走,匆匆过来为他传话。
    索夷族人被楼淮祀美色所惑,对着他仗势欺人的模样竟也没生气,还道:“不要牛,我们族人强壮,犁地男的女的都使得。”
    楼淮祀道:“你再大力,还能比过牛?蠢货。”
    索夷族人答道:“家中也没多少田地,用不着牛,几家合力就能把地翻出来。”
    贾先生虽厌栖地,还是说了句公平话:“郎君,你看他们族中,水泽比田地地还要多,好些处还是沼地,种不得,一户人家能分得多少田地?哪用得着牛?”
    楼淮祀举目远望,确实水道比田地多。
    索夷族人挠了挠头,又道:“稻谷不好种哩,春时起秧,要是发水田里秧苗全不得。不过,今岁祭了河,河神息了怒,能有好年。”
    “你们这处年年发水?”楼淮祀问道。
    “发,多时好几回呢,水也不大,一涨水就淹苗,唉。”索夷族烦恼,过后又忧转喜,“不过,去年就发过两回水,补了秧苗,马虎也尽用。多亏族长与巫祭了河,得了河神大人的庇佑,今岁要是多祭两回,许还能不发水。”
    “多祭两回?”楼淮祀冷声,“可着祭得不是你家的女儿?”
    索夷族人正色道:“小娃儿不许胡说,家中出了河母是何等荣光?我盼都盼不来,可恨家里的丫头生得不齐整,河神看不中意,真是歹命,投胎都不晓得挑鼻子眼。”
    贾先生忍着作呕将话说与楼淮祀与卫繁。
    卫繁圆圆的脸上露出无解的迷惑:“自己的骨肉,半点不舍也没有吗?”
    贾先生道:“小娘子不知外头有些人,信了什么神佛,别说妻儿,连自己都能整个献上,要肝便挖肝,要心就挖心。”
    楼淮祀笑起来:“这等献妻献儿献女的,哪还有心肺可挖。”
    再看那索夷族人似是想着祭了河,春汛平静,秧禾得保,再得河神慈悲风也调雨也顺,无涝无虫,等得秋收,卖了粮扯些布换些家伙什,又是一个太平丰年。他越想越是美,咧着嘴几乐出声来,忽地又想起祭河险些被这干外地人坏了事,又恶狠狠道:“我们的河母,你们得好好还来,不然,我与你拼命。”
    卫繁道:“你们河母还是不愿嫁。”
    “胡说,嫁与河神成了仙,几辈子打灯笼都找不来的好事,她怎会不愿意?定是柳采这个走了心窍的要害女儿的运道。”索夷族人咬牙,“你们可见过柳采这个罪人没?被我们抓住,定要架火烧净他身上的罪孽,免得祸及族里。”
    “烧?”卫繁吓了一跳。
    “自是要烧死的,叛族是大罪。”索夷族人点头,又道,“柳采恶鬼缠身,死了也不能投胎,巫宽厚,才会引净火烧他。”
    “净火?”楼淮祀问。还三脉真火呢。
    索夷族人鄙夷道:“我族中净火,你们外乡人哪有幸看过。”
    楼淮祀看他这模样,低声与贾先生道:“这别是什么邪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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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楼淮祀对于自己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的新鲜事物那是满腔新奇,与卫繁埋着头叽叽咕咕说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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