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娅气恼,嗔道:“好吧,你们都不吃,我更不要吃!”
素旻抿嘴一笑,蹲下身为阿尼娅轻轻揉着小腿,一边温言道:“王妃不想吃,可是肚子里的小王爷还要吃呢。王爷现在是不在,要是回来知道咱们没有把王妃和小王爷照顾好,可是要重重地责罚我们呢。”
阿尼娅盯着她垂下的柔颈,因俯首,黑发往两旁分开,温婉而轻盈。阿尼娅觉得她极可亲,忍不住抚摸她的头发,道:“素旻姐姐,你给我吧,我吃。”素旻笑着递过燕窝,阿尼娅没再说话,一口口吃了下去。
素心见状拍手道:“这就是了!王爷回来见咱们王妃给他养了个白胖胖的小王爷,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阿尼娅摇摇头,神情有些萧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轻轻抚摸着腹部,还是一副少女的神情,茫然道:“不是个小王爷,是个小姑娘,我感觉得到。”
“女儿的话,那不知会有多美呢。”素旻轻轻拍阿尼娅的手,劝慰道:“王妃且放宽心,有婢子们在呢。”
白未秋又病了,在一阵猛咳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红晕。取过一旁的热茶漱了漱口,小内侍小心提醒:“郎君,药都快凉了。”白未秋放下书本,端过一旁的药汁,一口饮尽,摆摆手让他出去。小内侍转身看到身后突然出现的皇帝,吓了一大跳,皇帝沉着脸摇了摇头。小内侍微微侧身瞅了一眼浑然不觉的白未秋,静悄悄地离开了。
皇帝在白未秋身后站了很久,看他读书时专注的神情,听他一直不断的低低咳嗽。烛火晕黄,给白未秋镀上一层金黄柔软的轮廓。
终于忍不住上前,大手抚上他的肩膀,不满道:“瘦成这个样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好?”
白未秋头也不回,淡然道:“我有吃药。”
皇帝扳过他的身子,面对着自己,白未秋微微颦眉,因病,他显得没有往常的强硬与冷漠。看着皇帝的时候,甚至带着几分迷惘的柔弱。
因此皇帝连威胁的话说出来,气势也弱了三分。
“你若好不了,白家满门也好不了。”
“我知道。”白未秋侧过身,又咳了几声,低声道:“可生老病死总是由不得我的。”
“你觉得你老了么?”
白未秋听了此话,忽而一笑,笑中没有讥讽与无奈,只是一朵纯粹的笑容。仿佛有烟花在皇帝头上炸开,他有多少年,没见过白未秋这样的笑?”
烛火摇曳,白未秋的面容温柔,似乎穿过了久远的时光,穿过了深重的爱恨,他面对着皇帝轻声道:“我病了,吃药也没用,或许真的活不了多久了。”皇帝攥住他的手,哑然道:“胡说八道,别想着你死了就能报复我。”
白未秋愣愣地看着他,突然问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皇帝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白未秋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皇帝抱住他的身子,如同抱住风中之叶的颤抖与萧瑟。他心中没来由的惶恐,抱紧白未秋,十数年的时光从脑海中闪电般掠过。
这一切,都是白未秋的错吗?
不,不是。
是谁的错?
是他妒忌太子,妒忌太子一切,包括太子身边那个谪仙般的绝色少年。他疯狂的想要取代太子,费尽心机,终于使得父皇废掉了太子,立了他。太子失去了一切,但白未秋仍然愿意跟随。他动用了所有的手段与毒计,夺了太子的性命。他终于真正地做到了取代太子,但白未秋,似乎还是那么遥远,那么高高在上。站在白未秋的面前,他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匍匐于尘埃的自己,那个可笑的卑微的皇子幼婴。
他差一点点就彻底毁掉了白未秋。
只有当白未秋低到了尘埃的时候,他才能接近。
多年不堪触碰的过往与深埋的感情,只是因为嫉妒太子,还有,他爱着白未秋……
如果那是爱?又怎么会是如此的残暴而绝望……
皇帝大口喘气,慢慢低头看着怀中的白未秋。
白未秋脸上晕红未褪,但眼睛已经闭上。皇帝将他抱得贴近自己的心,去感受另外一颗跳动的心。
这颗心永远不会属于他。
他颓丧地走出白未秋的住所。
夜风清凉,仿佛吹醒了他心中埋葬已久的卑微与脆弱。
他明明是帝国至高无上的君主,不再是可怜的幼婴。他用颤抖的手捂住面庞,心中惶恐而无助。
边关的战事绵延已久,柔然军队的强悍让人齿寒。李言宜出征将近一年,终于将柔然军队都赶出了玥唐。
回到长安,他见到了一个白嫩嫩的小团子。
小团子咕噜着深色的眼眸,跟他大眼对小眼。
“这是?”
素旻带着一众下人纷纷跪地行礼,呼道:“恭贺王爷回京,恭贺王爷喜得千金。”
“这是我的女儿呀!”李言宜惊讶万分,拉过一旁的阿尼娅:“出征前你说要送我的礼物,就是她吗?”
阿尼娅点点头,笑道:“你喜欢吗?”
“天呐。”李言宜将阿尼娅拥在怀中,问道:“怎么不一早告诉我?”
“怕你担心呀。”
李言宜摇摇头,内心既喜悦又酸涩,他在外征战,想到长安,仍然是白未秋。此时见到自己的女儿,心中大觉有愧。
他问:“取了名字吗?”
阿尼娅道:“母后给拟了封号,叫嫮瑶,说是名字等你回来再起。”
“嫮目宜笑,琼瑶皆英。嫮瑶郡主,倒是个好封号。”李言宜将小郡主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看她闭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忍不住俯首去贴她娇嫩的小脸蛋。孩子不熟悉他的怀抱,又被他的胡茬刺痛,委屈得大哭起来。
“哟,哭了。”
素旻接过他手中的孩子,道:“王爷还没有抱惯,小郡主是还不熟悉爹爹呢。”
李言宜摸摸下巴,说:“名字就叫晏晏吧。”
“燕燕,飞来飞去的?”
“不是飞来飞去的燕,是言笑晏晏的晏,笑起来好看。”
阿尼娅噗嗤一笑,歪头道:“不笑的时候也好看呢。”
李言宜回京之后就入宫述职,皇帝行了封赏,就下旨要让他回封地了。
太后万分不舍,但也无可奈何。
李言宜于永康十年的春天,离开了长安,去往封地。他的封地是江东的昌、浩、荣、貅四郡。
王府设在荣郡的云州。
云州,能看到白云的地方,李言宜抬头去看,又想起了白未秋写下的诗句。
虽去清秋远,朝朝见白云。
白云苍狗,浮世流年。
白未秋的病勾勾缠缠,绵如秋雨,总不尽去。皇帝害怕白未秋真的就那么一病不起,于是让他给家人写信,他摇摇头,轻声道:“不用,我亦无话可说。”
皇帝在他的床前俯下,看见白未秋的面容一日日枯槁,病体支离,如深秋睡莲,他忍不住伸手触碰白未秋的脸。
“为什么我们会成这样?”皇帝犹自喃喃。
白未秋紧闭双眼,并没有答复他。
“尚翡。”皇帝唤道。
“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