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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衍临上轿前回头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晏思楼顶层半开的窗子前。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心中还存在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期待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看到窗前那个正盯着自己的男人以及他不带一丝表情的脸时,还是忍不住狠狠的失望了。
与人对望着,云衍慢慢勾起唇角扬起抹高傲的弧度,一字一顿无声道:“后、会、无、期。”他知道,经过几月来的唇语交流,对方一定看得懂他此刻说了什么。
果然,萧玄珏毫无瑕丝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裂痕,他嘴唇轻颤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望着云衍登上马车,由四五个随行的仆从跟着越行越远。
“王爷!”待云衍一行走后不久,有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翻窗跃进晏思楼,单膝跪在萧玄珏面前,恭敬道:“人手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准备出发。”
“好。”萧玄珏收回目光,一手负在身后,沉声道:“现在就跟上去,扮作寻常百姓,保护好王妃的安危,若他有什么差池,你们几个也不用活命了。”声线微冷。
“属下遵命。”年轻男子抱拳道,他看着萧玄珏不带表情的脸,有些犹豫道:“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问不不当问。”
“说!”萧玄珏冷声道,不过没显得不耐烦。
“十三哥的事…”
“燕十三违抗本王的命令,竟然真的动手伤了王妃,你说,像这种不听话的下属,本王留着何用?”一句不含温度的话落下,吓得燕十八不敢再言语,萧玄珏又道:“这就是前车之鉴,以后你们几个可要吸取他的教训。”
“是!王爷。”燕十八道:“我等必以王爷的话为令,唯王爷马首是瞻!”
“很好,你去罢,一定要保护好王妃。”萧玄珏摆摆手让人退下,自己则再次立在窗边追随着云衍离去的方向。尽管马车已经拐过许多弯,甚至可能已经出城了,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还是想多看那人一眼。
对不起,云衍,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要利用你,而我所下的赌注,是你口口声声每日喊着的“我爱你”。请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我输得一败涂地……
☆、死心
出了皇城一路南行,依次经过江州、晋州、云州、平洲,足足十天的时间才到了与青州相邻的历州。从最开始皇都里人人华衣丽服,到平洲城里的路有饿死骨,越向南走,土地越荒凉,沿途逃荒的乞丐也越多。马上就到除夕夜了,冰天雪地里却不乏被冻死饿死的老人孩童,甚至是青壮年。
看到这些,云衍不禁想到曾经自己在冰层下的感觉,那种侵入骨髓的寒意,只是一刻钟自己都难过得几乎死掉,那些与当年的自己一般大的孩子躺在雪地里,一定更痛苦罢。
所以只要遇到还有呼吸的小孩,云衍都会命人将随车带着的棉被,衣物甚至食物分出去一些。到达历州时,车内差不多已经空了,带着的银两也早已经被他换成食物分了出去。
只是行到历州城门前,还未进城,立马有饿昏了头的难民涌上来。那些人见云衍所坐的马车似乎很高档的样子,便料定里面坐着的定然是有钱有粮的大户人家,于是将云衍团团围在城外不放行。
“有吃的吗?给点儿吧,孩子都快饿死了……”
“好心人,救救我们吧……”
云衍自己也大半日没有吃饭了,腹中空虚,头更是胀痛得厉害,此时他正在闭眼小憩。被车外的声音惊扰,他伸手撩开车帘问车夫:“咳咳…出了什么事儿?”
“公子,您看……”车夫很为难地看了看云衍,因为出门在外,所以他们都不叫云衍王妃而是改口叫公子。
不用车夫说,云衍问完那句话后自己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刚要开口,难民中已经有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婆婆“噗通”跪在地上,哀求道:“这位公子,求您行行好,赏口吃的罢,我的小孙孙已经快不行了…呜呜……”
见此云衍心有不忍,忙忍着近日因为受寒又开始发作的腿痛跳下车,将那人扶起来,安慰道:“婆婆快请起,我们救人要紧。”又转身对其中一个仆从道:“李安,看看我们带着的干粮还有多少,咳咳,拿出来些给他们罢。”
“公子,拿不出了。”李安道。
云衍皱眉,“怎么,是不够了么?这样吧,还剩多少就拿多少,先给孩子和老人。”
“不是不够……是……”李安咬了下嘴唇,狠狠叹了口气:“是没了,今天早晨时就只剩下半块饼子,小的们都没敢吃,只给您吃了……”
“什么?咳咳…咳咳……”云衍愣了一下,咳嗽几声,抱歉地望着那些难民,柔柔笑道:“对不起诸位,在下的粮食也没有了。这一路来好多都是如你们一般的离家者,我的…咳咳…被褥也已经送出去了,不然倒可以给你们御寒。”
那些人见云衍自己都病怏怏一副没吃饱的样子,说话又真诚地很,丝毫不像作假,心中不免动容。这时人群里有人道:“既然如此,公子您还进城干什么,城中能走得动逃命的人就都逃啦,走不动的就只能等着被饿死冻死,您进了城不也是一个死么?”
死?萧玄珏明知历州一带已经成为死城却还让他来这里“静养”,不就是想让他一死了之么?这样既不沾了他的手,还可以摆脱自己这个“男妻”的麻烦。曾经让段千奎传令给历千城调查历州城内的情况,谁知一向效率很高的历千城却迟迟没有传回消息,现在城中到底如何,他也不知道。
“像我这般病怏的身子,到哪里都一样。”云衍苍白着脸色笑得有些艰涩,又问道:“历州城内的官员呢?没有人出面派粮救灾吗?”
“听说是皇上派了粮食过来,但是我们却连粮食的影子都没见到啊!”有人道,云衍看过去发现对方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公子,现在要想活命就只有一条出路,就是去当兵吃军粮,青州城郊扎了军营,正在收兵呢。可是您看我等老弱病残,哪里有力气去当兵吃这碗饭哪……”
“这样么?”云衍将这些话听在心里,又想到一月前萧玄珏提起的赈灾物资无故被吞不翼而飞的事情。既然军队有粮而且军营离历州这么近,为何不把军粮拿出来赈灾而是逼着城里的青年男子去当兵呢?或者…这批官粮本来就是丢了的那批灾粮?半眯起狭长的眸子,云衍若有所思。
“公子,您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掉头往回走吧,别再往前了。而且看您这副样貌,进了城怕是要吃苦头的…欸……”又一人劝他回去,最后那一声叹似乎在隐藏什么不齿的事情。
云衍诧异,问道:“怎么了?”
“据说历州城的知府孙斐然…专爱您这种…男子……”
“咳咳!咳咳咳!”云衍惊叉了气,剧烈咳嗽起来。李安忙上前为他拍着后背,“公子小心些,外面寒,还是上车上去吧。”
“无妨,咳咳!”以手掩唇咳嗽了声,云衍笑了笑,对那些难民道:“在下多谢诸位关心,但是因为有事不得不进城去。”
“既然公子执意要走,您就自求多福吧。”那些难民道。
云衍笑笑,转身要上车。时守城的几个官兵远远看到这边围着一群人,还以为是难民在聚众闹事想起义造反抢官粮,毕竟这类事情曾经发生过,好不容易才镇压下去,于是走过来探究竟。
“哎哎哎!干什么呢你们,怕死的就赶快散开,找死呢你们!”一个明显是吃饱了饭才站岗的官兵趾高气扬地走过来,用他的长缨枪挑开一个缝隙挤进人群。
那些难民毕竟是普通百姓,没钱没势,对这些官兵怕得不了了,马上就散开了。临走之前还给云衍一个“您多保重”的眼神。
“你怎么说话的,知道你面前的是谁吗!”李安身后的一个仆从看不下去对方的出言不逊,忍不住回嘴,“这位可是晏……”
“咳咳,住嘴!”云衍一声冷喝打断他的话。
那官兵以为云衍是怕了自己,不由得心下暗喜,得意地哼了哼,道:“是天王老子也不顶用!这里天高皇帝远,就是皇亲国戚来了,到这里见了小爷也得认栽!没钱没粮就叫你在城里活不下去!”
云衍在心底冷笑,面上却一派春风,拱手道:“在下青州人士,因赶考离家一年,可惜未中故而还乡,却得知家乡闹了饥荒,如今身上盘缠已经用光,还望官爷为在下想条出路回乡的好。”
“你是青州人?”
“正是。”云衍淡笑着点头。
那个官兵将目光自云衍身上打量一圈,见他除了脸上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之外,样貌倒是清贵俊美的很,登时联想到自家知府的癖好来,心想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于是哼了声,斜眼瞥着云衍阴阳怪气道:“好说,好说,你,叫什么名字?”
“姓萧,单名一个云字。”云衍继续含笑道。
“萧云…?”那官兵低头默念,再次看了云衍一眼,招招手别有深意道:“行了,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见知府大人,此后能不能得到粮食回乡,就看你自己的了!”
云衍转身上了马车,到达城门口时其他几个守门官兵似乎想要搜车,却被之前的那个官兵拦下了。
“小毛哥,车里是谁啊,这么金贵,连看一眼都不行?”
“孙大人的人你也敢看?”
“啊?”一声诧异地呼声后接着是了然的讥笑:“哦,哈哈,那您快走,快走,孙大人相中的人我们可碰不得!”
“知道就好!”小毛冷笑一声,马车便继续颠簸着向前走了。
云衍只当听不懂车外那些人话里的含义,合上眼皮倚在车壁上休息,面上却是冰冷一片。
萧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脱口就是这两个字。
正如他不明白为何明知那人丝毫不在乎自己,但得知军粮与灾粮可能有联系时,他还是忍不住要去为萧玄珏而进入历州城一探究竟。
或许,自己早该在十八年前就死掉的心,死的还不够透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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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玄珏立在窗边,手中拿的是几页信笺,上面写着云衍自出皇城后都干了什么,夜晚在何处落脚,每餐吃过些什么,甚至是每日咳嗽了几声上面也写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见信上上写着云衍将自己盖的棉被给了一个小乞丐时,萧玄珏几乎气炸了肺。那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更畏寒吗,怎么能把御寒的东西给别人?
再后来,他发现云衍不只是将被子送人了,甚至衣物,鞋袜,干粮,盘缠…只要是能送的全部都送了。萧玄珏也只得无奈,一边欣慰着自己的王妃有副菩萨心肠,一边为云衍每日逐渐增加的咳嗽次数而眉头紧锁,暗自责怪李安等人怎么回事,自己私下不是交代过他们,要他们一路照顾好王妃么,怎么他们见云衍把东西都送人了也不拦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