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虽然都是卖艺为生,可路子天差地别,人家现在跑来演话剧根本就是自损利益,可见并不想在他身上图什么利益。
那么,是图人?这看起来有可能,但进展得未免太磨磨唧唧。这没久了,除了上次蜻蜓点水偷亲一下、刚才死活不放手之外,其余大把占便宜的机会,全被他放过了。又不是黄花大小子,单纯图人,是不可能这么徐徐图之的。
想到这里,便真走进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死胡同。谢梧倒进沙发里,抓过手机划开通讯录,手指再三停留在段戎的名字上,最后终于按了拨打键。
那边接通,寒暄还没开口,他就先丢了一句“说正事儿”,段戎听了,生生把平日的寒暄转成认真模式的“哦,什么事”,然后听到谢梧异常严肃的声音:“你是不是认识一些能查人的人?”
段戎:“你是指哪方面?八卦还是隐私?”
谢梧问:“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段戎听着也正式起来了,好像打开了电脑,手机传来那边伴着说话的打字声,“八卦呢,就是无关紧要的乐子,隐私就比较深刻了,通常是人不想说、也从未透露的。兄弟,你想查的是隐私吧?谁?尽管说,我这就帮你联系人!”
呸,老贼,还不是自己想知道。
但暗里吐槽归吐槽,段戎是个靠得住的人,这一点,谢梧相信自己和他这十几年的交情,不然也不会打这个电话。于是,他把蒋锡辰那天在凉亭里讲的,都给段戎转述了一遍。
“他爸是蒋勤茂,大哥自然是蒋东维,以往外面人知道他管蒋东维叫哥,还以为他是因为正好跟人同姓,才抱大腿认了这个哥,现在看来是亲兄弟。这些你就不用查了,我最想知道的是…...”
说到这里,谢梧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晚饭酒劲的缘故,他感到身体里的血液有点烫,甚至有直冲脑门的眩晕。
段戎听他没声了,追问道:“想知道什么啊?”
谢梧揣着那个自己想想都认为天方夜谭的猜测,觉得心脏正在无法控制地紧窒痉缩,连说话也有些费力了:“我,我想知道,他那个继母是谁。”
第十二章
带着心事睡不好觉,谢梧一晚上都在半深不浅的梦境里飘着。他梦见自己七八岁的光景。
那时候他父母因为工作原因长期分居北京上海两地,他爹老谢在北京打拼,他和他妈林怡住在上海的姥姥家。七八岁那两年,姥姥家附近新建一家公园,里面有个专门给孩子游乐的区域,项目众多,宛如天堂。林怡经常带着他去,每回都给他买个气球。
梦里一开始的画面比现实中经历过的童年要幸福圆满,是老谢和林怡一起带他去。一个滑滑梯,老谢在这头抱他上去,林怡在底下接住他,他玩起来高兴得像个傻子。
然而梦太浅,他知道自己在做梦。看着自己虚假的、傻乐的七八岁,他既有点羡慕,又有点难过,简直想过去拍拍那小孩儿,说“嘿,醒醒”。但是他没有,于是梦境继续往深里沉,他又梦到后来林怡死活要跟老谢离婚的情景。
还是那两年的事情,姥姥病故了,老谢回去奔丧。葬礼后,林怡对老谢说,结婚这么多年,在一起的不到两年,没有感情了,趁早散吧。
她还对谢梧说,妈妈会回来看你的。
走的那天,她在家门口给谢梧买了个气球,拖着行李箱走了很远。谢梧抓着气球的线,眼睁睁看了那背影很久,直到看见她上了一辆车。
现在粉丝们喜欢拿着气球接他,其实他在很长时间里讨厌这东西。只是后来长大了,很多事情跟着淡化,往事溢出的心酸和粉丝好意带来的温暖也分得开了,气球这个符号就自然而然有了新的意义。
而林怡那句“妈妈会回来看你的”,二十多年来,则仅仅兑现过一次。
大约因为是唯一一次,他记得还算清楚。那是在他初三临近升学的时候,他闹了早恋,闹得轰轰烈烈,全年级、乃至全校皆知。
因为,他那个早恋的对象是个男的,且在当时干了件十分人渣的事情——把他捧着一颗文艺少年心写的长篇情书在全班范围内传阅,最后传到了老师手里。
那是二十年前,早恋本身就是严重的事情,还涉及同性,就更骇人听闻了。
这件事直接导致他终于离开自己一直不愿意离开的上海,跟老谢转到了北京上学。
也许是事情实在太严重,林怡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足足陪了他一个星期。无论如何,他是受了不小的伤害,情书被一个姑且算是默认了感情和关系的人曝光,说是被戏弄和背叛都算轻的,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公开处刑。
因此,林怡的到来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及时。
他记得自己甚至放下了对母亲多年失信的怨怼,完全投入其关爱中,跟她说了很多自己的所思所想。也是在那一个星期里,他直面了自己双面的取向,同时得到老谢的理解,为此后堂堂正正做自己铺平道路。
只是,当他理顺自己可以重新出去面对任何人的时候,林怡也再次离开了他和老谢。这一次,一去二十年,那句“妈妈会回来看你的”仿佛就此失了效,他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妈妈这个角色的存在。
早晨七点,雷打不动的生物钟彻底把他从凌乱的梦境拉出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五月份明亮的早晨,难得干净新鲜。今天是五月十八号,林怡的生日。印象中,每年的这一天天气都特别好。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这个日子的意义。就算他忘记了,老谢也会提醒他。
提醒他的方式,就是喊他回家吃饭。
抓过手机一看,果然有“年过花甲睡不着觉”人士老谢的短信:晚上回家吃饭吗?
大概也是老谢这种对林怡不怪不怨的态度影响了自己,谢梧过了青春期之后,就没有再埋怨过林怡的离开了。每年到到五月十八前后,他都会潜意识里思念那个记忆中的母亲。
想到这里,昨晚睡前给段戎打电话时盘旋在脑子里的猜想又冒了出来——他怀疑蒋锡辰的继母是林怡。不过,彼时他对这个猜想强行联想和脑补了一堆所谓的“根据”,而现在他已经找到最简单最有力的原因:他想他妈了。
因为想林怡了,所以什么都往她身上想,这说得通。
思路这么一打通,他忽然觉得脑子轻松了,心里也放松了,给老谢打了个电话。
睡不着人士接起电话:“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啊?”
谢梧:“晒不着我。晚上我回不去吃饭了,有演出呢。”
老谢“哦”一声,说:“那回来吃宵夜?”
谢梧一叹:“太执着了吧?您老这架势——悼念亡妻呢?”
“胡说八道什么!”老谢一下子就来气了,只可惜他脾气好,再有气听起来也没什么气势,谢梧笑着赔了个不是,又说演出结束就十点多了,回到西城区的家里就得过十一点,打扰您老人家早睡。
老谢那边认真听他把话都讲完,末了,还是说:“反正我夜宵会备着的。”
谢梧无奈,其实他明白,老谢就剩这点执着了,也是个理直气壮叫他回家的理由,真要拒绝起来实在于心不忍,便道:“行吧行吧,您愿意等就等着,我起床排戏去了。”
说完就收了线,起床。
《桃城》的排练在下午,因此,这天上午谢梧还是在另外一台戏的排练室里。
那戏,他在这个演出季不做主演,多数时候只演出一个戏份很少的角色,用影视那块儿的话讲,叫客串。但他是该戏第一版的主演,而且至今是评价最高的经典版本,所以常常跑去给新一届的演员做指导。
忙活了一上午出来后,路过《桃城》那边,就进去转了一圈,发现蒋锡辰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