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时就往屋里瞧一眼,白骼还是攻击力偏弱,更多的是依靠防身来拉长战线。
也可能不是弱,是隐藏了实力,但在这种以一对二的局面中还遮遮掩掩显然不是明智选择,于是薛寻野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哎老头,你那养子是不是要反水啊,”薛寻野眼瞅着白骼射出的一枪打掉了程谓的一根头发,他视力好,能瞧见发丝儿在金灿阳光的依托中扬扬飘落,“我看他也没什么攻击意图,划水呢这是,跟我打也这样,跟我老婆打也这样。”
“不可能。”郑恢弘不假思索,但他这角度观察不到屋里的情况,能这样妄作定论只是因为他对养了二十多年的白骼有十足的掌控能力。
正想挪动身子换个角度,仍在汩汩淌血的伤口一动作就向每根神经传递着令人晕眩的剧痛,郑恢弘费劲地撩着眼皮看向薛寻野,张嘴吐出口浊气:“你觉得我不会为自己留个后路么。”
薛寻野从程谓身上收回眼:“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已经接受法律制裁了。”
“邓叁?那条狗能翻起什么风浪。”郑恢弘咳了两声,咽着喉咙间的血腥唾沫冷笑,“景桉还在浴室里躺着吧,你信不信他马上就能醒来?”
薛寻野后背一僵。
“景桉的耳后静脉里注射了大量催眠剂,他现在只能听从我的指令……只要我在十米以内至少提三遍他的名字,他就能——”
薛寻野神色一乱,反应极快地用宽阔的手掌压住郑恢弘的嘴,却见这老alpha的眼里出现了得逞的笑意。
他数学再不好也能算出,加上刚刚在屋里郑恢弘提过的那次,郑恢弘统共已经喊了三遍景桉的名字,现在用什么堵郑恢弘的嘴都已经来不及。
“……我搁这歇着不动手你真以为我陪你唠嗑了是吧?”薛寻野鞋底压着郑恢弘的膝盖骨发了狠地踩下去,冷漠地俯视着郑恢弘痛得扭曲的脸。
手边没抹布,他摸出个空弹夹塞郑恢弘嘴里防止他对景桉下指令,提步匆忙朝3020里走,带着烈烈燃烧的攻击信息素。
眼前冷光闪现,薛寻野扬手打出一枪将掠过程谓身侧的一颗子弹原路回弹,两颗子弹同时被击进白骼的腹部。受伤的alpha备受夹击,速度登时慢下,痛苦地捂着中弹的部位弓下身,被瞅准时机的邢嚣一枪正中左胸膛。
“我去看看寻桉。”薛寻野丢下一句话就往阖着门的浴室走,程谓勾着扳机护环转了圈枪支收回枪套,拦住欲要上前的邢嚣。
“老大你别靠近他!”邢嚣拽住程谓的胳膊,被后者轻轻拂开,告诉他没事。
邢嚣就守在程谓身后举着枪,目不转睛地提防着白骼的动作。
程谓踹掉白骼手中的枪,枪支顺着他甩出的方向滑出几米远,他小臂横撑着膝盖蹲下,舔了舔自己的虎牙。
不知不觉中他沾染了薛寻野的习惯,但他的虎牙没有薛寻野的尖。
白骼胸膛剧烈起伏,咬着牙,正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那道可怖的刀疤仿佛下一秒就能撕裂开来,让整张脸一寸寸腐烂。
明明姿势是跪着的,但他的一个膝盖却绷着力没挨上地板,程谓用食指抵住他的那个膝盖稍往上抬了抬,平淡地问:“你也是郑恢弘的试验品?”
“他是我父亲。”白骼的声音就像一台发生故障的机器,嘶哑又干硬,让程谓听不出多少真诚。
程谓:“你父亲正躺在外面,估计还吊着口气,他救不了你。”
白骼刚升腾而起的情绪又被他自己死命摁了下去,左臂的桡骨窜过一丝微痛,明明任何一处枪伤所带来的痛楚要比桡骨内的微痛剧烈许多,他最害怕忍受的还是那丝最微弱的骨痛。
“我不需要他救我。”白骼说。
邢嚣盯着白骼被击伤的胸膛,突然神情一凛:“老大——”
程谓头也没回地打断身后的人:“邢嚣,放下枪。”
邢嚣:“你会危险!”
程谓:“放下,出去盯着郑恢弘,别让他断气。”
邢嚣欲言又止,啪地甩下了枪,大步流星踩着断裂的门板走了出去。
海风将浓稠的血腥味和淡雅的勿忘我信息素吹遍房间的每个角落,这副被辗转折腾的腺体似乎生来就浸润在罪恶的血液里,从未有过宁静的时候。
程谓摸出腰间的三人螺旋匕首,用刀鞘托住白骼快要贴到地面的膝盖:“刚才你没尽力。”
一丝痛感再度袭上白骼的桡骨,在那股痛感快要蔓延至整个手臂时,白骼的眼里突然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左手灌注着全身最后的力量蓦地抬起掐上程谓的脖子:“你——闭嘴行不行!!”
只要他否认一次自己的真实心情,体内骨骼断裂似的疼痛就能减轻一分,孤独地维护了那么多年的尊严才显得不会太卑微。
白骼攥着程谓的脖子,抑制不住的勿忘我信息素争先恐后地挤出腺体,压迫着眼前强大的omega使他难以反抗。
可即使程谓被他用力压制,那双冷静的眼睛还是无声地向他传递着蔑视的态度,白骼的膝盖挨不住失控的力度扑通跪在地上,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怦然碎裂。
一只温度不高的手掌按在他的右胸口。
“镜面人?”程谓感受到白骼藏在右胸膛里微弱的心跳。
难怪邢嚣没能把白骼置于死地。
但如果失去信息素的支撑,被子弹贯穿器官的白骼也离死不远了。
掐在脖颈上的力道渐渐收紧,白骼在濒死之际爆发出的力量比之前任何一秒钟的对战都要强劲,毫无保留迸涌而出的信息素就像一座勿忘我花园的爆炸,程谓仅仅是抬一下手指,都感觉力气在体内慢慢流失。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反抗。
但大脑缓慢进入缺氧状态时,他好像走进了一个半幻觉空间,这里如同一个大型的油画展览馆,他在一张张久远的作品里看到了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那些画面牵住了他的脚步,他在每一张油画前驻足许久,残缺的回忆在他置身于这座只有他一个人的展览馆时重新丰盈起来,细细密密地填进了他的脑海中——
十八岁时自卑的他被那个叫vul的男生夸过漂亮,身上臃肿的校服被男生揉得皱乱。
月光透过排气扇爬上对方的脸,薛寻野青涩的脸庞带着少年人自以为很酷的可爱坏笑。
程谓偶尔也会主动张开手臂抱他,埋在他的胸膛前,踮脚亲亲他的下巴。
通常离晚修下课还有几分钟,薛寻野就化身为燃不尽的大鞭炮,噼啪噼啪地在他白净的肤色留下片片红屑。
在扰人的下课铃中,黏糊地贴着他说以后要娶他。
程谓想触碰那些裸色的油画,然而油画里的薛寻野伸出了手,拼了命地把他朝展览馆门外推——
“老大!!”
“寻桉!!”
一声巨响,浴室门被人狠狠掀到墙上,景桉神色木然地快步走出来,薛寻野紧随其后,在每次要触上弟弟的后背时,景桉都会释放出高浓度的海洋信息素拒绝他的靠近。
薛寻野的脚步迈出又收回,绝望火上浇油,再也管不着白骼的体内承载着程谓的原腺体,眼下之急想也没想地掏枪对准了白骼的眉心,程谓动作却比他更快,几乎在感知到他的烈焰信息素时就蓦然翻身将白骼反压回去,右手利落地拔出三刃匕首。
白骼通红的眼睛流下了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过了刀疤末端。骨骼断裂的声音在他体内无限倍放大,就像一首重生的战歌。
“杀……了……我……”
空中寒光闪过,在日落前一刻,程谓的刀尖深深刺入了白骼的后颈。
第47章 主动牵我
日落之时,金红的斜阳为整个血迹斑斑的卧室添上一笔浓重的鲜色,有些东西随着将近的暮色在海里消亡。
沾染勿忘我气息的污血喷溅上程谓的脸庞,他用手背抹了一把,将白骼从身上掀下去。
那只抓在他脖子上的左手无力垂落,程谓及时接住,捋去溅在纹身上的血,愣怔后才反应过来那血是逼真的纹身图案。
图案上滴血的匕首尖直指白骼本身。
白骼的小臂从内部断成了两截,程谓尽量把它折成完好的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被带有灼热信息素的alpha从后面抚直了背部。
“有没有受伤?”薛寻野急切地检查他颈部的掐痕,程谓摆摆手,说不要紧。
景桉目光呆滞地立在一旁,程谓顺着他的视线朝躺在血泊中的白骼望过去,半晌才意识到不能让他看到这个,这里不是片场,当演员的顶多能忍受仿真血浆,这实打实的满目鲜血换哪个普通人都经受不住。
只听刷拉声响,程谓拽下窗帘布盖白骼身上,想了想,蹲身把匕首从白骼的后颈拔出来,将人从侧卧的姿势放成了平躺。
圆日彻底坠入海平线,头顶的声控灯啪地自动点亮,屋内墙壁的血迹和地板上的血色鞋印被照得一览无遗,程谓推了推傻站着和景桉保持一臂距离的薛寻野:“把景桉带上七层,这里我跟邢嚣处理。”
薛寻野还记着在浴室景桉苏醒时看向他的陌生眼神和推开他时双手的力气,他坚定地摇摇头:“先别碰他,他状态不太好。”
“我来。”程谓在裤管上擦了擦手,挤出所剩无几的信息素能量安抚疑似吓呆了的景桉,朝他伸出手,“弟弟,过来。”
“甘霖娘臭老头!”邢嚣突然怪叫一声,程谓和薛寻野转过脸向门外望去,邢嚣正吃痛地甩着被咬到的手,而刚才薛寻野往郑恢弘嘴里塞的弹夹掉在了地上,郑恢弘苍白的嘴唇低喃了一句话。
“不好。”薛寻野飞快地把程谓拽离景桉身旁,景桉却趁着他们恍神的一霎间如机械般动作僵直地蹲下又起身,反应敏捷地捡起邢嚣半小时前扔在程谓脚边的手枪。
“哥们!把老郑头嘴堵上!”薛寻野冲邢嚣大喊,夹着程谓的腰避开景桉无情扫来的一枪,明明景桉的双手没有端过武器——大不了也就碰过剧组里的道具,可此时无论是拿枪的姿势或是瞄准的角度都精准得可怕。刚才那一枪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电视屏幕正中央,若不是他反应快,那枪准该穿过程谓和他的胸膛一弹双人。
“操,操,我拿点什么来堵,”邢嚣上下摸摸自己的衣裤口袋,索性蹬掉鞋子,拽下两个长袜卷成团,在郑恢弘的怒视中蛮横地塞进他嘴里,“有福消受了您嘞。”
然后把地上被郑恢弘用舌头顶出来的弹夹踹出几十米远。
三人的通讯器里同时响起申请接入的提示音,五人再次连接全员通讯,檀宥先自报方位:“我和韩云哥在朝3020走来,还有138.73米。”
“说重点。”魏韩云喘着气轻声说。
檀宥:“那份文件解压后是以日期排序的几份观察报告,上面包括景桉更换腺体后的各项状况指标以及服用和注射过的药剂——你们那边还没打完架吗?”
程谓:“你继续。”
他只有和薛寻野并肩同时移动,依靠彼此身上残留的信息素才能强撑着不倒下,景桉无止无休释放的海洋信息素对薛寻野的冲击力太大,薛寻野一贯的傲气在他弟面前碰了壁。
事实上两人处在很被动的状态,谁都举着枪,但谁都不愿朝景桉打出哪怕偏离他人体一毫米的子弹,而相反的景桉接收了郑恢弘“杀死他们”的指令后,无所顾忌地铆足劲儿将他们往死角里逼。
檀宥:“102.2米。景桉体内注射了大量催眠剂,会出现……”
薛寻野:“催眠剂?状况知道了,有没有办法解除催眠状态?”
檀宥:“83.5米。我算过了,这次催眠时长至少持续72小时,除接收控制者的指令以外,其余时间身体和意识都会进入睡眠。”
薛寻野把程谓按进自己怀里,胳膊抵抗着海洋信息素对臂肌的疼痛侵袭,捞过景桉将人面朝下推进床褥,程谓默契地夺下景桉手中的枪扔进床底。
“乖,寻桉,我是你哥,”薛寻野小心靠近,一手桎梏着景桉被反剪身后的两只手,一手将歪掉的抑制项圈扯好,“是不是很疼?哥带你回家好不好?”
然而omega的抑制项圈似乎对alpha腺体毫无用处,被压制的景桉依旧用源源不绝的信息素抗拒薛寻野的触碰,薛寻野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青筋凸起,额角淌下的汗水最终和眼角流出的眼泪汇聚爬向下巴。
“景桉现在接收了指令,”程谓兜住薛寻野的下巴揩掉水珠,“郑恢弘要他杀死我们。”
魏韩云:“也……包括我吗?”
邢嚣:“我的理解是在郑恢弘潜意识中的我方所有人。”
郑恢弘已经陷入了昏迷,他无从求证。
程谓:“照这样说,在郑恢弘潜意识里的我们应该是指和他对抗过的我们四个人,螺蛳儿兴许不在名单内。”
突然被cue的檀宥“啊”了声,支吾道:“我……我不杀人……”
程谓:“你想杀他?你韩云哥和野哥第一个先杀你。赶紧过来,抱住他别让他动弹就行。”
檀宥:“12米。可是我很臭……”
魏韩云插话:“桉桉喜欢吃螺蛳粉。”
3020室外两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黑背心的魏韩云首先冲进来,将挂在右臂的裴医生甩到墙根处,刚靠近床边又顿然止步。
被薛寻野摁在床上的景桉扭着头,正用近乎仇恨的眼光看着他,即使是在触及到他肩上被血渗透了一圈的纱布,也没有流露过半点疼惜,这不是那个看见他受伤就急着拖医药箱边帮他处理边哄他的桉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