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男子仿佛陷入了一阵痛苦的回忆,他蓦然深吸了口气睁开眼惊坐而起,感受着灼热的汗珠滴落在自己身前的丝被上。
眼前的视线蒙上了一片热雾,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多年前自己在狩场被慕珑渊救下的画面。
当时他还只是个懵懂少年,可那人却已经立下了赫赫战功,成了辰国最年少有为,手握兵权的王爷。
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幽王时他心中的那种震撼,明明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之人,为何对方的身上却有股令人望尘莫及的凌厉之气?
比起被野兽群攻,狼狈至极的自己,那时候的慕珑渊强大得如同天神一般,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种伸出手去也无法触碰的距离,让从小便是天之骄子的冷玉寒第一次尝到了挫败感!
从那时候起,他便向往战场,向往外面的蓝天,甚至脑海中还会出现自己站在那人身边,与之并肩而立的画面。
可除了憧憬,他的心中还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不服,特别是当京中众人皆在议论这位幽王,皆在敬畏幽王的厉害,冷玉寒心中不甘的感觉便越发强烈。
一定是因为慕珑渊的身上流着皇族的血,所以他才能办到那些常人办不到的事情。
就好比自己身为镇国府的大少爷,身上的光环可以带来太多的便利,运气这种东西并非努力便能得到的。
只要给他一次机会,他也能像年纪轻轻的幽王那般备受器重!他也可以成为那种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堵住悠悠之口,令人闻之忌惮的存在!
冷玉寒不由得抬起手捂着自己狂跳的心脏,他突然想起那一日,慕珑渊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救命之恩该还了。
对方威逼利诱,冷玉寒的面上虽是百般拒绝,可心中早已欣喜若狂。
幽王想要自己为他办事!这是否说明,他认可自己的能力?
可是如今
他出卖了那般重要的机密,慕珑渊却还留着他的命,这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就好像自己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让幽王有一丝的担忧,他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玉寒,你醒了?”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可冷玉寒却久久没有回应。
直到一杯热茶被端到了他的面前,慕元的表情关切无比,正要唤来御医,却听一道低沉的回应传来。
“殿下,杀了我吧。”
“玉寒?”
“杀了我,我不想再承他的人情了。”冷玉寒的眼中一片灰败,他仿佛感受不到肩头的疼痛,冷峻的面容露出了一抹苦笑。
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潜入慕珑渊的地牢,然而却是这么个结局,他怎会不知那些阎幽军有意让他逃走?
至于这一箭
慕珑渊莫不是以为这一箭便能让太子和皇后消除对他的怀疑?
为何那名男子不再卑劣一点,明明只要杀了他,便不会有人与之争夺夏浅薇了,留着他这条命难道只是想要看他的笑话?
慕元没有说话,冷玉寒却是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那对眼中带着几分哀求之色,声音沙哑而无力,“殿下,我不想再欠他什么了。”
一阵沉默之后,慕元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玉寒可曾想过,幽王便是知晓你这重情重义的性子,所以才不下杀手?”
冷玉寒瞳仁一缩,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幽深的眼眸。
只见慕元笑得如春风般和煦,随后他轻叹了口气,“玉寒,若你觉得为难,就回去吧。背叛挚友这种事情不适合你,莫要再卷入我们兄弟二人之间的纷争了。”
冷玉寒的表情不由得有些紧张,太子殿下这是不肯再用他了?
慕元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不是本殿不信你,既然帮我们对付幽王使你这般痛苦,本殿着实不愿毁掉一位将才。幽王他擅用人心,此番看似饶你一命,何尝不是为了让我们不敢继续用你,到此为止吧。”
话及此处,门外的皇后眉头不由得一蹙,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第四百一十章 自有主张
一个时辰之后,慕元平静的望着榻上已然沉沉睡去的年轻男子,随手将一旁的药碗端了出去,却不想刚一开门,便见皇后跟前的徐公公面色无奈的等在那儿。
“母后还未休息?”此时凤殿的寝宫内,慕元恭敬的立在皇后身边,分明能够感觉到一股隐隐的怒火四下散开。
这俊雅的男子只是低眉顺目的等着,直到皇后那犀利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才不悦的笑道,“冷千户歇息了?”
堂堂一国太子竟为了个小小的臣子,尽心在榻旁候着,她还真是闻所未闻。
“玉寒已经冷静了许多,谢母后挂心。”
“你你为何要劝他放弃,还想不想赢慕珑渊了?”挂心?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冷玉寒就算真的丢了性命,那也是光荣的!
皇后最担心的便是太子一时心软,一直以来她就不赞同他与民齐乐的风格,自古尊卑有别,他成日无视自己尊贵的血统,与那些臣子以兄弟相称,甚至还为了他们让自己身陷险境。
皇后忘记究竟说过他多少次了,可太子始终任意妄为。
她还记得上一次太子彻夜不眠照顾的人是夏常峰,但夏家的那个孩子还算忠心不二,三番四次以命相护。
那么现在呢?冷玉寒是个随时可能倒戈的危险之人!
“就算没有他,儿臣也能赢。母后,近日就莫要叫人打搅玉寒了,儿臣自有决断。”慕元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皇后的眼神当即一变。
“不行!你也知道他可疑,慕珑渊如今随时都有可能向你出手,母后绝不”
“母后不信儿臣?”谁知,慕元只是那样冷静的迎上她的目光,他的面上带着几分胸有成竹的深沉,竟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若是如此,母后与父皇又有何差别?”
“……”简单的一句话便让皇后哑口无言,不知为何她顿时觉得疲惫无比,无力的长叹了口气后才摆了摆手,“罢了,你也早些休息。”
话是这么说,但皇后的眼中依旧有几分希冀,只要慕元愿意多解释几句,她定能尝试着去认同他这样的做法。
然而,慕元却并不打算将他的真实想法坦白,依旧恭敬的行了一礼,“儿臣告退。”
望着那年轻男子离去的背影,皇后心中惆怅无比。
一旁的徐公公忍不住关切道,“娘娘莫急,奴才以为太子殿下自有他的主意,只是不想让娘娘您担心罢了。”
然而皇后却是冷冷的笑了笑,“难道你听不出来,他的意思便是让本宫今后莫要再插手他的事情了。”
就算太子的城府深,但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些默契是斩不断的。
他不想让自己插手冷玉寒的事情,其实也是不想让她插手永乐县主的事情。
特别是这段时间,她越发难以掌控太子的行动,他变得更加有主见,往往在自己还没开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出其不意的有了下一步的进展。
就连他用了冷玉寒给的消息,暗中拔除慕珑渊的势力,也是进行了一半才告知她的。
皇后不知从何时开始,太子与她之间竟也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明明在这个世间,自己是唯一一个愿意为他全力以赴之人,为何他依旧不肯推心置腹?反而对那些外人信任有加。
皇后忍不住望向镜子里被岁月刻下沧桑之色的眼角,她的眼前忽然一闪,指间轻轻的碰触着自己的鬓角,“本宫也长白发了。”
一旁的徐公公心中一颤,赶紧上前一瞧,“娘娘不急,奴才这就”
“不必了,或许是时候让太子尽情的挥展他的羽翼了,本宫熬了这么多年也没能为他求个安稳之地,自然也没资格对他的做法指手画脚,只要他记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便好。”
皇后仿佛顿时想开了不少,一旁的徐公公笑道,“娘娘放心,殿下自然是记得的,前几日他还让奴才去寻今年进宫的昙花。”
“昙花?”皇后疑惑的抬起眼,便见徐公公别有深意的回道,“听说,云国公主上次无意间向宫人提过,想看看我们辰国的昙花。”
一阵沉默之后,皇后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笑容,云国太子与太子妃在辰国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不愉快,倘若和亲之事能够顺利进行,过程坎坷些又如何?
从皇后的凤殿出来,太子回往东宫时忽而想起了什么。
“前几日送来的昙花可是开了?”
月色下,这一贯带着和煦笑容的男子眼中竟是泛起了一抹隐晦不明的冷意,身后的小公公当即回道,“禀殿下,这次进贡的昙花品相极好,奴才已经命人好生照顾着,好像昨日便听闻马上就要开花了。”
一阵夜风拂过,让慕元的衣袍显得有些微凉,那若隐若现的自语随风飘去,“讨一个不喜之人的欢心,没想到竟这般乏趣。”
不等身后的小公公反应过来,慕元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惯有的温和笑容,“去看看。”
一行人当即掌灯朝着静谧的御花园而去,却不想来到那昙花池旁,守池的公公一脸的诧异。
“太子殿下六殿下方才已经把盛开的昙花带走了。”
慕元的眉头轻轻一蹙,六皇弟?
而另一头。
“公主,这辰国的昙花可真美,洁白中带着一点儿紫,就和公主一样妩媚动人。”夏柔萱的身旁的宫女一阵奉承,听得她的面上一片骄傲之色,“把它好生栽着,本公主明日还要赏。”
谁知刚回到行宫,拐角处却是传来了一道毫无温度的声音。
“妹妹这么晚了,可是去哪儿逍遥快活?怎的不邀姐姐一同前往。”
夏柔萱身子当即一僵,四周的宫灯齐齐亮起,眼前出现了一张美艳至极的面容。
她双腿不由得一软,面上还要故作镇定,“太子妃娘娘,萱儿只是,只是”
“只是跟六皇子详谈甚欢,便忘了时辰,也忘了此番我们来辰国的目的,是不是?”夏柔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眼底已然泛起了一片危险之意
第四百一十一章 见异思迁
此时的夏柔纯哪还有平日里温婉贤淑的模样?她脸上的笑容比蛇蝎更加阴冷,在昏黄的宫灯下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骇人之感。
“本宫带你来辰国,莫非是为了让你谈情说爱?贱骨头就是贱骨头,挑谁不好,偏偏挑了个无权无势的六皇子,既然你眼睛这么不好使,留着也没有用了。”
那美眸轻轻一扫,立刻让夏柔萱想起那些残忍无比的极刑,她终于支撑不住惊恐的跪下身来挪到夏柔纯的脚边,哀求的拉着那华贵的裙摆,“不是的,是六皇子主动前来讨好萱儿,萱儿一直记得太子妃娘娘的吩咐,本不想理会他,可,可是”
无数的借口涌上脑海,可一时间竟挑不出个合适的。
夏柔纯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想法,可是?
自己这个庶妹贪图什么,难道自己还不清楚?
那六皇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几番温柔攻势之下,夏柔萱怕是已经飘飘然得忘乎所以,俨然将之前在幽王那儿碰壁后的不甘和郁郁寡欢尽数抛之脑后。
被那样猛烈的讨好,想必夏柔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沉浸在这种被追捧的虚荣感里无法自拔,所以就忘了正事!
真是可笑,还真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
“看来,你是想下去陪七弟了。”
夏柔纯的嘴角噙着冷酷的笑意,夏柔萱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副肉骨分离七窍流血的可怖画面,她的脸色当即一白,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立刻抬起头来。
“萱儿听说这辰国的六皇子一向与幽王交恶,心想着他应该知道点儿有用的消息,这才接受他的邀约,并无半点儿的非分之想!太子妃娘娘再给萱儿些时间,萱儿一定能够拿捏住幽王的软肋”
她的掌心早已渗出了一片冷汗,分明能够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夏柔纯感受着对方来自灵魂的敬畏与恐惧,她似乎十分享受这种掌握生杀大权的感觉,只要稍稍动动手指,便可捏死这些卑贱的蝼蚁。
泪水早已花了夏柔萱精致的妆容,她如同地上的尘埃,卑微渺小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