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李云深已经转了身子,朝南面的书房大步走去,不悦催促道:“还不快些跟上!”
“来了。”秦云柔回道,吃力的捧着高过自己下巴的一大沓卷宗,跑着小碎步跟上李云深大步流星的步伐。
南书房。
巨大的金边黑木匾额镶嵌在四角飞檐的房屋中央,上书博文斋三个遒劲大字,此刻书房的雕花木门已经敞开,李云深抬了靛青色宽袍的衣角,已经跨过三寸高的门槛进到里面。
秦云柔抱着卷宗跟上,她今日穿的是国公府制衣局新裁的冬衣,上头素锦长袖衣,外搭翠色小袄,下头穿着府内大丫鬟专属的长及脚踝的藕色襦裙。
那襦裙虽然好看,但踏门槛的时候却不怎么方便,更何况此刻双手都捧了卷宗,又腾不出多余的手去提拉裙摆,于是,秦云柔便站在书房外头,面色有些为难。
李云深一眼便看出了她的窘态,但是不急着帮她,而是缓缓走过来,盯住秦云柔急的焦虑的小脸,同她嗤道:“若是府中丫鬟各个都像你这般,手不能提,脚不能抬,怕是都要被发卖出去了!”
秦云柔被李云深这么一顿奚落,原本就为难的脸色更加难堪了几分:“是奴婢的错。”
“既是错了,便要惩罚才是。”李云深沉下眸色。
秦云柔抬了清丽的眸子看他:“大人?”
李云深却没有说罚她什么,而是抬手拉了秦云柔襦裙的下摆慢悠悠提起一茬,说道:“走罢。”
秦云柔进到书房里,李云深让她把卷宗全部搁置在雕画精美的红木书案上,便拉开太师椅坐下,从悬笔架上挑了一只羊毫笔,又抬手拿了卷宗最上头的一本简牍,搁置在书案中央。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把卷宗徐徐展开,然后抬眸去看立于一侧的秦云柔,挑剔道:“你是不会伺候书房还是怎的?看见本官拿了笔,展开卷宗,都不知道磨墨伺候的吗?”
秦云柔一愣,立刻便反应过来,以往在淮安侯府,她在书房画画写字,都是丫鬟初荷磨墨,如今她是婢子,便要给主子磨墨伺候,刚才手腕酸痛难忍,竟顾着偷揉手腕,却忘了正事。
“是奴婢的错,奴婢这便给大人磨墨。”秦云柔说着,打开搁置墨条的沉香木盒,拿了最上面的一方墨条,双手压着至于浮雕砚台之中,细细研磨。
李云深修长手指握着名贵的羊毫笔,抬了深邃的黑眸看她低垂着天鹅一般的雪白脖颈,葱白皎洁的手指握住浓黑的墨条,细细打转,慢慢延展。
大约是刚才捧卷宗时候伤到了手腕,这会儿又要用力研磨,到底是疼痛难忍,便咬了牙关,秀气的眉头微微皱着,看着有些不耐。
回府的时候,李云深便打定主意,无论她如何求饶,自己一定要蹉跎她一阵,以解心头之恨,可这蹉跎才刚开了个头,见到她不耐的神情,李云深便心脏撕裂般的开始酸疼起来。
“算了!”李云深起身,夺过秦云柔手中的墨条,又拉过浮雕砚台,卷起自己鎏金云纹的袖口,转动有力的手腕,开始自己给自己研墨。
秦云柔一顿,即刻便反应过来,哪里有主子自己给自己研墨的道理,这要被养心院那头的人知道,自己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或者同上次一般,抄写经书十遍。
“还是让奴婢来……”
李云深抬了黑沉的眸看她,吓得秦云柔一个哆嗦。
“你磨磨蹭蹭的,要磨到何时本官才能落笔?”李云深用下巴瞥向一旁:“你去博古架上拿那套越窑青釉的香薰炉来,点上搁在第二层的香。”
“诺。”秦云柔低声应下,研墨需要力气,但是熏香却不需要。
熏香是雅事,从前做淮安侯府大小姐的时候,秦云柔也爱熏香,书房用静心凝神的沉香,寝房用安眠助睡的安息香,衣柜用优雅清新的苏合香,拔步床用沁人心脾的鹅梨帐中香,泡澡用滋养肌肤的玫瑰香。
母亲林菲爱香,所以养出的三个女儿也都爱香,不同场合用不同的香,人美肌香,便是如此了。
想到母亲,也不知她在御史杨则善那里过的好不好,是否同她一般,寄人篱下,强遭凌.辱。
秦云柔背对着李云深,抬手拿了博古架上的一方青釉熏香炉,待看到第二层搁置各种名贵的线香和盘香时,便露出了犹豫之色。
月麟香,麝香、乌沉香、白脑香、伽南香等十多种名贵香料,连御用的龙涎香都有,秦云柔抬着手臂,万般踟蹰,她对李云深不了解,不知他喜在书房用哪种香,又怕出声询问,惹了李云深恼怒,得一顿臭骂。
李云深磨好了墨,抬头见秦云柔还在博古架旁磨蹭,便皱眉不悦道:“磨墨慢吞吞也就算了,你选个香料,又在那磨蹭什么?”
秦云柔尴尬的咬住下唇,迟疑道:“奴婢不知……”
“你在二苏旧局和雪中春信里选一个就好!”李云深提声催促道。
秦云柔听他催的急,愈发紧张,秀白的指尖在二苏旧局和雪中春信上点来点去,还是拿不定主意。
李云深瞧着秦云柔那副怕惹怒主子,谨小慎微的模样,一股邪火直冲胸口,却又无处撒野,只能重重叹息一声,走至秦云柔跟前,抬手自己取下雪中春信塞进秦云柔怀中:“点这个!”
“诺。”秦云柔应下,接过盘香,又拿着青釉熏香炉走到案几便,掀开熏香炉的镂空小盖帽,把盘香用明火点燃,搁在香炉中央,盖上镂空盖帽,便瞧着袅袅香烟从镂空的缝隙里蒸腾而出,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雪中春信,果然如它的名字一般,雪落无声,寒梅冷香,尾调是大地回暖丁香幽冷,酸中带甜,蜜中含香,馥郁清雅,令人心生暖意,与外头园子里的白雪腊梅相交辉映,别有一番意境。
李云深坐在太师椅上,已经落笔批阅卷宗,他一旦沉入工作,便格外专注,心无旁骛。
待李云深批完眼前一半卷宗,停笔抬眸的时候,便看见秦云柔站在身旁,她人虽是站着的,可是眼皮却耷拉下来,长卷的睫毛垂着,绝色的面容沉静安宁,竟是站着在打瞌睡了。
李云深搁下羊毫笔,闭眸压了压眉心。
隔了片刻,见秦云柔还合着美目,便出声提醒:“还不过来替本官揉肩捏背,杵在那做什么?”
秦云柔将醒未醒,听到男子的声音,便一个激灵睁开美眸,她不知道李云深停笔多久了,也不知道李云深是否发现她在打瞌睡,便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来,试探着询问:“大人要奴婢捏肩吗?”
“嗯。”李云深往太师椅上懒洋洋的一靠,闭了鹰隼的黑眸,俊美的面庞不辨情绪。
秦云柔素白的两只小手,一左一右搭上李云深的肩膀,她没有给人捏肩的经验,便学着以往看过的画面,素白的手指纷纷施力,按压揉捏。
李云深被捏了一小会儿,便不满的哼哼:“秦云柔!你是没有力气还是故意气我!小猫踩奶似的,一点儿力道都没有!给本官使劲些!”
第23章 023
秦云柔被李云深骂的小脸发白,便赶紧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的替他揉捏肩膀。
仅仅十息的功夫,秦云柔的鼻头和额角便沁出香汗来。
李云深侧过脸,斜着黑眸睨她一眼,挑剔道:“这就出汗了?你也太娇气了些。”
秦云柔被李云深盯的无地自容,赶紧退到一旁,低垂着脑袋轻声道:“是奴婢力气不够,不能让大人舒服,奴婢这就去唤檀云姑娘过来伺候。”
秦云柔刚转过身,便被李云深扯住胳膊肘子给拉了回去,她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倒在李云深的怀里,臀部正好坐到李云深的大腿上。
秦云柔急着站起来,却被李云深强壮的双臂紧紧锁着,挣脱不开。
“大人!”秦云柔急的低声叫唤。
李云深懒洋洋的抱着她,修长干净的手指掐了她秀气的下颚抬高,黑濯石般的眸子荡着坏笑,勾了唇畔语气暧昧地问道:“你方才说,想让大人我舒服一下。嗯?”
那个尾音嗯,邪恶的往上一挑,吓得秦云柔当即不顾一切的挣脱开李云深的怀抱,从他腿上起来,站到一米多远,两只素白的小手藏在袖口处紧紧绞在一起,连着掌心都沁出薄汗来。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奴婢力气小,捏的大人不太尽兴,便是想喊檀云姑娘过来给大人捏肩捶背,让大人满意。”秦云柔娇软的嗓音急急解释道。
李云深见秦云柔那副急于撇清的小模样,心中有些来气,刚才那点子柔情蜜意瞬间便消散了去,他沉下眸光,暗哑说道:“你站近一些。”
秦云柔见李云深这副阴沉模样,心中有些惧怕,便迟疑道:“大人?”
“让你站近一些,很为难吗?”李云深阴阳怪气道。
秦云柔吓得咽下一口唾沫,迈着小碎步,万般不情愿地靠近了半米的距离。
李云深瞅她一眼,不悦道:“再近些。”
秦云柔咬住下唇,又挪过来几步。
李云深一把按住秦云柔的细腰,从后面抱住她,把她抱到自己跟前,又压了她的双手到红木书桌上,沉声道:“趴下。”
“大人这是做什么?”秦云柔双手被压着起不来身,只能侧过头来,满脸焦急地询问。
李云深居高临下地睨着秦云柔惊惧的小脸,哂笑道:“你既然避我如蛇蝎,我也不必怜香惜玉,刚才入门的时候我便说过了,即是错了,便要惩罚,你可还记得?”
秦云柔点点头:“奴婢记得。”又怯生生问道:“大人要罚奴婢什么?”
李云深掰着手指头同她细数:“一错进门的时候让本官给你提裙裾,二错不知何时研墨,三错不知用哪味熏香,四错趁本官批阅简牍偷打瞌睡,五错捏肩揉背力道不够。”
说到这里,李云深停顿一下,低头问秦云柔:“这五处错误,你可认?”
秦云柔哪里敢不认,憋红着一张小脸默默点头:“奴婢认错了,大人可否放开奴婢。”
她被李云深从后面抱着,又被压住双手手背按在红木书桌上,大白天的,这样的姿势太过羞耻,让秦云柔急红了眸尾,她低声恳求的模样太过怜人,令李云深看着,差点就心软的放开了她。
“别急。”李云深压下心中升起的怜惜,想起七八日前那一夜,秦云柔梦呓中一口一个的卫迟哥哥,令他心如刀割,彻夜难眠,便是无论如何也难消心头之恨。
“既是错了五处,按照府中规矩,便是要挨板子的。但本官瞧你幼弱且稚嫩,便从轻发落。你好好趴着,让本官打你五下,此事便算了了。”
秦云柔听罢,猛然睁大双眸,待她还未彻底反应过来之前,李云深已经抬了巴掌轻轻拍下。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五下!
秦云柔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一双杏眼含着泪水大大的睁着,睫毛轻颤,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席卷了她的全身,令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李云深本想着小小教训一下她,让她长些记性,可没想到刚放开秦云柔的细腰,就见她柔若无骨的从书桌上滑到了地上,一双素白的小手遮住脸庞,竟是呜咽着低泣起来。
“你……”李云深蹲下身去扯她遮挡脸皮的手臂:“你哭什么?我已经打的很轻了。”
秦云柔不理他,扭过身子继续哭。
李云深见小丫头哭的抽抽搭搭,分外可怜,便强硬的拉开她遮挡脸部的双手,凶巴巴道:“你别以为哭了我就会来哄你,我不会哄你的!本官绝对不会哄你的!”
秦云柔被扯开了双手,她无处可藏,可又分外羞耻,便红着一双含泪眼低下头去,恨不能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
以前,在淮安侯府的时候,她乖巧懂事,阿爹和娘亲从不责备她,更不要说打她了,而自从及笄后,为了避嫌,阿爹也凡事礼让着她,未婚夫卫池更是重礼守矩,从不敢轻薄她一分一毫。
今日,李云深竟是让她大白天的趴在桌案上,还打她屁.股。
如此羞耻至极的事情,简直令秦云柔颠覆了过往所有认知,羞愧难当。
“大人既然看奴婢不惯,便把奴婢发卖出去好了,何必如此羞辱于我!”秦云柔娇弱的嗓音微抬,憋红了的小脸愤懑羞恼。
李云深靠近她的身子,抬了掌心轻拍她红透了的小脸,沉声道:“想要把你发卖出府,这辈子都别想!便是困,我也要把你一辈子困在身边。”
秦云柔扭头脸去,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李云深看她哭的打嗝,鼻头红红的,可怜极了,心中又酸又痛,自己竟是比她还要难受几分。
他便从袖口掏出一块纯白的帕子,姿势僵硬的递过去,态度恶劣地说道:“我可不会哄你,我就递个帕子给你,你爱擦不擦,你哭起来的样子难看死了!”
秦云柔接了帕子,抹掉脸颊的泪水,把帕子递回给李云深。
李云深满脸嫌弃的用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夹住帕子,又丢到桌案一角,弯腰把秦云柔从地上扯起来:“冬日地上凉,你若再惹了温病,我这次绝对不替你请大夫!”
秦云柔站直身子,低头看着露在藕色襦裙外的鞋尖尖,轻声问道:“大人可否容奴婢回西厢耳房一趟。”
“回去做甚?”李云深不悦。
秦云柔轻声道:“奴婢哭的太丑,惹了大人嫌弃,容奴婢回去洗把脸再来书房伺候大人。”
李云深用下巴指了指屏风那头:“里头有干净的洗漱盆和毛巾,你去那处洗把脸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