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顾怀立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要能治好。”
一个从来不抽烟,家里也没人抽烟的人得了肺癌——许刚有烟瘾,但他从来不敢在家抽烟,顾怀立讨厌烟味。没有人能找出理由,许刚说:“都是隔壁那个女人害的!肯定是他们吵架时憋出来的!如果没有那件事咱妈就不会生病!”
顾明珠也说:“我恨那个女人。”
恨总是比豁达要简单,顾家人不约而同的把周家人当成了根源,就连顾怀立自责的同时也恨上了周家。
顾明玉想说这都是命,都是运气,但是即使是他也做不到这样理智,凭什么呢?他们周家到现在还能和和睦睦,周明从来不跟陈玲玲吵架,两个人身体健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都还健在,周成无忧无虑,凭什么呢?
在周成又一次站在梯子上往他家院子偷看时,顾明玉走过去对他说:“出去走走吧,别在这里,我哥看见会揍你。”
顾明玉说的是实话,许刚发起神经来非常吓人,他本就长得一副凶相,周成从小就怕他,每次来顾明玉家都得问许刚在不在,在的话他是不敢进门的。
上周不知道怎么许刚突然跑到周成家门口狠踢他的家铁门,吓得周明差点报警,那门到现在都深深凹下去一块。
得知胡珍生病周成心疼顾明玉,害怕他伤心难过又不敢来找,只好一听到隔壁的动静就爬上梯子——就算只是看看他也好。
周智的案子还没判下来,但周成已经不在意了,他知道顾明玉在他心里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顾明玉很安静地走在前面,周成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起初他以为顾明玉找他是想跟他和好,但现在看来,顾明玉好像变了,他能感觉出来。
以前他们走在一起不管是一前一后还是并排或者追逐打闹,周成都能感觉到一种暧昧的气氛,心跳会加速,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跟看其他人不同。
然而现在周成却发现顾明玉眼里什么都没有,当他转过身面对周成时,那双眼睛平静如死水。
“周成,算了吧。”
周成愣了一下:“什么算了?”
“你明白的,我和你是不可能了。”顾明玉的话说得很真诚,真诚到只是一个通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吧,看见就当做不认识。”
周成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他看着顾明玉转身背对他越走越远,一股强烈的不甘驱使他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顾明玉!顾明玉我——”
周成那句喜欢你还没说完,就看顾明玉微微侧过身子,颔首道:“我知道,可是我讨厌你啊。”
周成僵在那里,张开嘴说不出话,顾明玉继续前行,伤害周成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快意,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坏蛋,一个人渣,听着身后的少年发出一声悲戚的低吼,顾明玉眼里滴下一滴眼泪,他在心里说:“周成,对不起,再见。”
从那以后顾明玉再不关注周家,明明一墙之隔,他们却再没有见过。
生病后的胡珍变了很多,她的心态早在听闻自己得了肺癌,并且已经时日无多时就已经崩溃,同病房的那个年轻女人死了,二十八岁子宫癌,还没有结婚生孩子就死在了手术台上。所以开朗、放松心态没有用,依然逃不过命运。
因为还在犹豫到底是化疗还是手术,胡珍没有继续留在医院,而是回到了家里。
到家没多久,胡珍就找神婆到家里来看风水,房子里的家具摆放位置改来改去,院子里的树也被砍掉——因为神婆说,院子里摘树就是困,把人困住了。
虽然对神婆的说法嗤之以鼻,顾怀立等人却也没说什么——如果这样能让胡珍不再恐惧的话。许刚天天在家陪着胡珍,按照神婆的指示又是移家具又是砍树,顾明玉偶尔也搭把手。
只是有一天下午因为下大雨顾明玉忘了带伞留在学校吃晚饭,等下了晚自习雨刚好停歇,顾明玉回来停好单车放好书包,却见原本应该迎来的熊猫不见踪影,他满屋子加后院地下室找了个遍都没看见熊猫。走进书房见父亲坐在椅子上发呆,也不开灯,顾明玉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熊猫呢?”
顾怀立呆呆地坐着,也不答话。
顾明玉打开灯就看见他脸颊上眼泪顺着滑下,竟是在无声的哭泣。
“爸,熊猫去哪了?你看见它了吗?”顾明玉更加害怕,声音都颤抖了。熊猫在他八岁的时候就陪着他了,养了七八年,小时候还救过他的命,顾明玉早已把它当成家人。
“和你一样,回来没看见它到处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顾怀立抬起手用手背捂住眼睛,“然后我就去问她,她说……”
“熊猫四蹄踏雪极为不祥,让许刚把它卖了。”
“卖了!?卖哪了?!”熊猫已经是条八岁的老狗,早被被他们养熟,走丢了也能自己回家,谁会买去当宠物。
顾怀立捂着嘴一边哭一边哆嗦,他也早就把熊猫当成了家人,“卖给狗贩子了——”
顾明玉转身就往外跑,前几年县里突然兴起吃狗肉,市场供不应求很多黑心商贩到处偷狗,政府集中整治后也就不敢了,便有狗贩子上门收狗,收了再卖去狗肉店,从抢夺变成了交易。
“明玉别去——你找不回来的!”顾怀立追出院门,外面又下起雨来,顾明玉伞都没打,“明玉回来!”
顾明玉充耳不闻,狂奔着外外跑,他无法责怪重病的母亲和听母亲话的哥哥,只想着要把熊猫找回来。夜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脸上,单薄的衣服很快就沾湿了,凉气浸透了他的身体,他却像是感觉不到。
跑了差不多有二十多分钟,顾明玉来到一片夜宵棚市,这里是县城里狗肉供应最多的地方,道路两旁立满了大棚,炉子就对着马路,剩菜和废水就直接倾倒在地上,下水道被常年的油污堵塞,只要一下雨这里就积水遍地,整条街又脏又乱。
几乎每家棚子前都有一个笼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狗,笼子很小狗很多,塞得满满当当动都动不了,狗狗们只能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外面偶尔发出悲鸣的呜咽,想来也是知道自己的命运。
雨越下越大,顾明玉站在雨里,雨水顺着发梢滴进他的眼睛,他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趟着污水喊着熊猫的名字一家一家走过,像个神经病一样。
有人问他来做什么,他回答:“我来找我的狗,它年纪很大了,黑白色的土狗,脸是白色的,只有眼睛周围黑色,长得像熊猫,请问你见过它吗?”
大部分人摇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夜晚的雨水冰冷刺骨,这个小孩冻得脸色发青,只是家长把狗卖掉小孩来找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他们同情归同情也不可能不做买卖,基本都是无视的。
却也有那不以为然地指着一旁盆里已经宰杀了剥了皮的对明玉说:“去那找吧。”
然后看着明玉一下子瞪大的眼睛哈哈大笑。
顾明玉不理他,攥紧拳头低头翻看散落在一旁的项圈——大部分土狗没有戴项圈,少部分有的屠夫也懒得解下来,就用刀挑断随意丢弃在案板边。顾明玉不敢去看那些被宰杀剥皮血淋淋的身体,只好弯腰在地上摸索,幸好其中没有熊猫的狗牌,顾明玉起身挺直了背脊离开那家店。
少年的身材高高瘦瘦,被雨水打湿的衬衫半透明的黏在身上,纪林远在远处的屋檐下躲雨,一眼就看见了他。
已经高三的纪林远一边忙于学业一边在下了晚自习后出来打工——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他的学费还没攒够。
被雨水打湿的顾明玉有种惊心动魄的美,纪林远的眼神定在他身上移都移不开。或许是他忧心忡忡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让人心疼,或许是纪林远想知道他在做什么,看了几秒后,纪林远不由自主地就跟了过去。
纪林远跟在他身后,陪着他一起淋雨,听到他在找自己家的狗,好不容易找到后却因为没带钱而无法买回。眼看着那条大狗要被宰杀,少年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纪林远想也没想摸出口袋里接下来一周的生活费,递了过去。
顾明玉先是诧异地看着他,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个高个子男生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背后。
纪林远只对他笑笑便投入到与老板的砍价中——说起来有些尴尬,纪林远身上的钱不够。收购时候按六十元一只,卖的时候就按斤卖了,熊猫……有些超重了。
纪林远虽然生性腼腆,对省钱方面却颇有心得,更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讲了半天终于是砍下价来。
熊猫一出笼子就呜呜叫着在顾明玉脚边打转,它也通人性,知道是小主人身后那个高个子救了它,一边走着一边跑过去蹭蹭他的腿。纪林远挠了挠后脑勺,本想对顾明玉说自己打工快要迟到,但见他脸色苍白一声不吭闷头往前走,又觉得担心,就一直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