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初恋到了啊!”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刚刚还在聊天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大批人的视线一齐转向门口,甚至还有坐得远的人站起来朝这边看,盯得凌逸风有几分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这阵势,跟领导视察工作似的。
“男神好,”已经有坐得离大门近的女生落落大方地跟他们打起了招呼,见叶一鸣乐颠颠地应了一声,又故意调侃道,“哎不是跟你说话,说旁边这个呢!”
除去凌逸风,齐重山很少能接住谁的话茬,此时也只好笑了笑。
就算接得上也不能接啊,男朋友在旁边呢,万一一不小心吃醋了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哄。
“男神这些年风头不减啊,”叶冰玉也一边笑着一边抬头看他,“继续努力,一班男生不全体沦落成油腻中年大叔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身边的人也纷纷附和起来,气氛和谐而又融洽,仿佛齐重山当年并没有被他们中某些人诽谤中伤,没有被他们某些人的家长联名上书,请求学校开除。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奇怪或者值得指摘的事,说到底,无论能接受还是不能接受那件让全校震惊的大事,起码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已经成了懂得掩饰自己情绪的大人,除非是脑子进水,否则也不会有人当面表现出任何排挤的意味。
就算有,在齐重山当年考到市状元之后,想要开口的那一部分人,就已经在那时候闭嘴了。
有时候让自己变得强大,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抵挡这种无意义的流言蜚语吧。
只有强大了,才没有人敢当面给难堪,哪怕是被人在背地里用恶毒的语言攻击,损的也是说话者自己的阴德,伤不到被攻击的人一分一毫。
然而就算是现如今再强大,仍旧没有人会对当年的舆论压力负责,也没人会为当年的事情道歉。
那些曾经造成的伤害,也不会被就此磨灭。
凌逸风这样想着就有些心疼,齐重山本人看上去倒不怎么在意,不过他向来就是淡淡的,很少和谁特别不对付,说句实话,凌逸风还没看见过他曾经因为自己以外的人或事崩过情绪。
齐重山很自然地和当年的同学打着招呼,凌逸风安静地跟在他后面,一路都没出声。
由于参加聚会的人实在太多,还有一直就有私交的同学在商议后带来了家属和当年旁边职高的朋友,凌逸风又始终把脸埋在围巾里面,整个人的画风也从当年的完全模仿齐铭到现在有了自己的穿着风格,直到落座,也没人好奇过他的身份,更没有人能认出来他是谁。
这反而给了他观察其他人的机会。
在中二期还没过去的时候,凌逸风就喜欢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像是看电视一样静静旁观着喧闹的人群,没想到多年之后,在已经褪去了警惕的保护层的自己身上,还能有这么一次不合群的情况出现。
桌上的人大多是当年关系走的近的,男孩儿们一个个都成了大老爷们儿,有的已经胡子拉碴,让凌逸风怀疑简直不是一辈人。叶冰玉比起以前多了几分精致的妆容,性格却没怎么太变,依然是那个爽朗的姑娘,走到哪儿都是人群中心,胳膊上依然挽着许倩倩。凌逸风眼尖地瞥见许倩倩左手的无名指上已经戴上了亮晶晶的钻戒,显然是已经嫁人了。当年一直说着不喝酒的小姑娘还是端起了酒杯,笑脸盈盈,竟然也变得落落大方了起来。觥筹交错间的话题一变再变,却始终没有变到大家本该追忆的高中。
还没有买车的同学打听着一手车和二手车的行市,买了车的抱怨着连日飞涨的汽油价格,玩股票的讨论着牛股熊市,房奴们在打算买房的同学面前一边争相倒着苦水,一边踏实地握着房产证感叹早买早好,结婚过早和因为本身年龄偏大而已婚的那一波小范围地聊着孩子和甩不脱的极品亲戚,没结婚的女同学则大肆吐槽着奇葩相亲对象给大家当下酒笑料,没结婚的男同学……
凌逸风看了看齐重山,又看了看叶一鸣。
叶一鸣眼神始终就跟着叶冰玉打转,叶冰玉的眼神一过来,却又底气不足地赶紧避开,就差没跟镭射眼似的把餐桌盯出个洞来了。
怂如凌逸风都急得想掐他一把。
齐重山……
“你摸我手干嘛?”凌逸风压低了声音问他,“自己没手啊。”
“那你刚摸我手干嘛?”齐重山继续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另一只手架在桌上,侧身挡住了桌布下发生的一切,“自己没手啊。”
“齐重山你……”凌逸风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还学会顶嘴了,“亲都亲了你还想怎么样?”
齐重山一边揉搓着他的手一边笑。
“你的人生仅仅止步于亲吗。”齐重山不轻不重地在他的指尖捏了一下。
凌逸风一愣。
“哎哎哎,好久没见,必须喝酒,82年的拉菲喝不起,千把块的茅台还是能喝的,”正巧隔壁桌来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劝酒,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听这口气应该是包圆了这场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叶一鸣口中的“闯荡餐饮业”的同学,“本来嘛,一鸣要是不提这茬,我也早想叫上老同学们在我这饭店聚一聚了,这正好,想一块儿去了,那就得不醉不归——来,先给那边满上!”
这叫人不带姓的热乎劲和这一套又一套的官话听得凌逸风有点头皮发麻,他一边同情天天要跟不同人打太极谈生意的凌逸尘,一边松开了齐重山的手,以自己带车来为由,拒绝了那个男人的劝酒。
本来带车来也没什么,这么大的酒店叫个代驾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不过由于大家和凌逸风都不熟,没人执意劝酒,也就作罢。
菜很快上了上来,凌逸风坐在最靠墙角的位置,没人跟他说话,他也乐得清静,笑看桌上的人攀着关系吹着牛皮,齐重山身为当年的市状元,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被本桌和外桌的人拉出来溜溜嘴皮子,凌逸风看他面不改色地推杯换盏,开始还是看个热闹,后来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几乎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爱热闹的就挨个桌子敬酒乱窜,齐重山作为当年学校的风云人物,现在又是省三甲的医生,敬酒的人多得犹如过江之卿,看得凌逸风渐渐有些担心起来。
他没想到齐重山喝酒半点不耍滑头,说喝就喝,说一杯就一杯,杯中养鲸鱼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出现,没有酒瘾还喝得这么实诚的人,凌逸风真是第一次见。
“不用担心他,”叶一鸣和隔壁桌的人碰完杯回来,看到凌逸风时不时往齐重山那边看,就凑在了他旁边,小声道,“他心里有数,大学的时候每次我找他喝酒撸串,都是其他人醉得能躺天桥下边唱歌,就他能跟无事发生过一样把人搬回去,洗把脸就能回去上实验课,手都不带抖的。”
凌逸风刚准备说什么,桌边就又来了一拨人。
他抬头一看,总觉得人群里有个人相当眼熟。
“哎,你带的谁啊?”叶冰玉拉了其中一个男人一把,“带的家属要陪喝啊。”
“他酒量不行,”那人笑了笑,“我挡吧。”
“真是家属啊,我开玩笑的,”叶冰玉有些惊奇地问,“谁啊?你弟弟?”
“我对象。”那人很坦然,“男朋友。”
桌边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然而那对情侣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十分自然,也不遮掩,摆明了我就是这样,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自信而自尊。
坦荡得让人羡慕。
“嗨这有什么,”叶冰玉打着圆场,“男朋友女朋友都一样……”
“是啊。”那人说,“刚见的家长,也就是没证。”
“恭喜。”齐重山突然开口了。
“男神,”那人似乎是才看到陪着凌逸风同坐角落的齐重山,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笑了起来,笑容里是不带半分杂质的释然,“好久不见。”
电光火石之间,凌逸风顿时在熟悉的眉眼中反应过来了这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