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连连点头,两人凑到一处谋划。
梁梦回到军营之中,惊魂未定,心想那徐二怎么又找来了。她虽对大将军痴心一片,可大将军视而不见,对她与对待众人无有不同,与以前那些男人根本不一样。况且长公子还在此处。
面对长公子之时,她虽能封锁了那一段记忆,把毫无瓜葛表演得真真切切,可这位到底是始皇帝的儿子,要是哪次不小心漏了馅儿,扶苏公子能没脾气吗?还是赶紧走人的好。她轻手轻脚在主帐中翻找,不想还是惊动了人。
大师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一扬手中的绢画,问:“梁梦,你找的可是这个?”
梁梦笑道:“大将军,您回来了。奴家刚给您收拾卷籍,看到有几本农作著作,很是有趣,能否借奴家一观。”
“强行转移话题。”
“将军,您说什么?今天奴家去新垦的地里看了一圈,长势喜人,奴家想多看些书,为将军分忧。”
“你还认字?那喜欢什么自己找着看吧,看完给本将军写出一份秋冬农业种植鉴表。”大师父也没在意之前的事,心想着要能留下个分忧的帮手,善哉善哉。叠吧叠吧将绢画塞怀里了,道:“丫头,好好写,竹简在桌案底下,随意取用,晚上我回来了检查。”
梁梦懵了,点点头。
大师父今儿下午确实有事,巡检众军。扶苏公子已经换好衣服在校场等着了,脸色如常,见大师父来了,还打了声招呼。想来梁梦的事儿,影响不到他办正务,大师父暗暗点点头。
这次巡检的是轻骑兵,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持□□,斗志昂扬从看台前按顺序走过,战鼓点点,金鸣马嘶,大师父身处高处,看得热血沸腾,血液里的战意蠢蠢欲动。
扶苏公子开始也笑容满面,而后面容渐渐严肃,当场没说破,还在巡检结束说了不少鼓舞士气的话,表达了来自政权中心的温暖慰问与更高水准要求。
众兵将如今吃饱穿暖,基本生活需求满足了,对待战事也更积极,一个个齐声高喊,“万世大秦!”
主帐中点灯做作业的梁梦听到校场的高吼声,停下笔托着腮,远远看向那方向,抿嘴一笑。
营帐外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校场,溜进了军营,找了一处地方藏了起来,准备等天黑后找一个人。
日落西山,彩霞漫天,扶苏公子与大师父一起往后走,身后跟着诸位将军、万户。
大师父道:“长公子,您有话要讲?”
扶苏点点头,没有多说。·
大师父明了,命众将军晚饭后到沙盘大帐中汇合。
***
“这次演练,总的来说很不错,只是扶苏想到一件事情。诸位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军中有令,军士们可与当地妇女自由婚配?
“可一个月过去了,并无一例喜事。上郡地势重要,难守易攻,这也是父皇最初修建长城的用意。便是长城修成,仍有一半的兵力将会囤积在此,以便及时阻击匈奴来犯。
“北地风俗、气候与咸阳以及更南的地域不同,骑兵训练方法不同,尤其如今又开垦了新地种植,若没有老兵留守,中接替又要花费许多。可谁愿意长留此处呢?若能有人在此成家,便能扎根,那是最好。可如今,上郡人口本就少,适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如何是好?诸位可有高见?”扶苏问得诚心。
底下有几个将军欲言又止。
最后大师父说了句话,“长公子,始皇的阿房宫,建得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师父:《大秦知音》十月刊:老衲与女秘书不得不说的故事……阿弥陀佛,啊呜你解释下。
啊呜:薯片吃吗?给你买了八喜,用薯片刮着吃呗。
大师父:强行转移话题!大闺女,你看看你怎么写的,要是被师太看见了,老衲怎么解释?
啊呜:师太会很高兴吧。瓜子吃吗?我给你剥。
大师父:剥了一袋就够了,都耽误你码字了,罪过罪过。替啊呜道个歉,都是为了给老衲剥瓜子,晚了,诸位女菩萨勿怪。
☆、第40章 孟姜女哭长城5
阿房宫已经建造了六年,还在打地基呢。三年前,蒙恬领兵北上攻打匈奴临行之前,他的亲弟,位列上卿的蒙毅曾在私下里与他言说,始皇大肆修建阿房宫,恐将毁国之根基。说得蒙恬心中一骇。
蒙恬是武将之首,蒙毅是文官的头,两人一母所处,情谊十分之好。蒙毅这人吧,为人不偏不倚,处理政务又很有手段,始皇一直很器重,出则同车,入则随侍案前。又有蒙恬,领重兵在外替始皇南征北战,因此,始皇对蒙毅一方面是信赖,一方面却也有点约束着蒙恬的意思。
兄弟俩对始皇的手段都懂,不过他们本无反心,身正不怕影子斜,因此蒙毅乐得与始皇出入同行,一方面彰显光明磊落,一方面也与始皇更亲近,蒙家愈加繁荣昌盛。可与始皇近了,与赵高那小人也就接触得多了。
蒙毅与赵高,因着两方利益不同,已多有嫌隙。蒙恬出征前些天,蒙毅正遇上的赵高犯了一件大罪,对皇长公子大不敬,依法是要判死刑的,蒙毅还怕他赵高?毫不犹豫就依法了,死罪!免了官职,拖出去砍了!但是赵高求到了始皇那里,给赦免了。这一下,蒙氏与赵高之间的仇,从此不死不休。
每每思及此处,大师父就想啊,这赵高,不会是嬴政故意扶植了来平衡蒙氏兄弟权势的吧?看吧,臣子忠心一片,陛下视而不见,最后让个阉人颠覆了秦朝的千秋万世。就作吧。
话说回来,蒙毅一直是反对修建阿房宫的,在始皇跟前劝谏了几次,不仅没劝成,反而被赵高拿了话柄,差点儿连官都丢了。
始皇这些年全国巡幸,看遍了人间的大好河山,越发觉得生命珍贵,变着法儿地要长生不老,先是派了人带上五百童男童女东渡扶桑,寻找海上仙山,结果那个徐福再也没回来了,谁知道是不是拐卖小孩的人贩子。然后又听了卢生的话——对,就那个上图鉴说“亡秦着胡也”的卢生,让始皇把蒙恬扔到北地打匈奴那个——说要建一座有九九八十一条大道套着七七四十九条小道的大宫殿,宫女都能走迷路那种,将吾皇藏于其中,隐匿踪迹,便可远离人间是非与阴间勾魂使者,也吸引神仙前来居住,到时候就能求得仙丹,长生不老啦!
什么鬼话!傻子才信!
远在咸阳的始皇帝打了个喷嚏。
反正说是听信卢生也好,说是始皇就喜欢这种纸迷金醉的大皇帝风范也好,六年前这阿房宫的地基是打了起来,前些天大师父与蒙毅通信,听说还在打。因为占地太大了,骊山一带的地形也不算十分平整,为了保证一些宫殿的对称,填了一些河道,光地基就打了有五六米深。那阿房宫又有多大呢,蒙毅在信中说,仅仅是前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殿中可坐一万人,殿下可树五丈高大旗。下了前殿,沿着直道上南山,南山顶上再建宫殿,下去就到了阿房正宫,穿过了正宫渡过渭水,就能到咸阳。①
征劳役无数,不比长城少。大师父多想给他们送去蒙氏温暖,可也有心无力,看了一看扶苏,小伙子,你可是民族的希望,中国的新东方!
扶苏见大师父瞧他,想到刚刚正说着上郡适龄女子稀少的事儿,心中明了,问:“蒙将军的意思,可是将那些战败诸侯的妃嫔媵嫱,送到上郡来?”
“正是。长公子可知,如今那些女子安置在何处?”当年,各诸侯落败,王孙们的妻妾女妇也被大胜的秦军当作战利品,连着金银财富,一同押往咸阳。有一些被赏赐给了有功的将领,但是更多的被塞进了咸阳宫中。
有多少人呢?这么说吧,一间宫殿里,就塞了一二百个,每天早上一开饭,哗啦啦就跟开了鸡窝似的。阿房宫也有部分原因是为这些女人建的。始皇那是有担当的大皇帝,能让自己的女人挤成这样吗?
可转念一想,要这些女人都不是始皇帝的呢?扶苏心中很赞成,他爹都快五十了,成千上万的这些个女人,他忙得过来吗?
大师父也想,女施主们,老衲要给你们幸福!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不管如何,这俩算是想到一处去了,下面的诸位将军,还没有成亲的心中也兴奋不已,那可都是诸侯家出来的女人,教养、身段、容貌可都是一等一的。有人要说了,那可有些是嫁过人的……嫁过人的怕什么了?中午吃过饭晚上就不能再吃了?嫁过人的才好,夫妻相处的那些事儿都熟门熟路的,更适合成家。
又讨论了些骑兵演练的事,月上中天散了会,一个个有成家需要的小将军脚步生风,步伐轻快,心里美得慌。
留下扶苏、大师父与几位大将军共赏详细事宜:怎么向咸阳要人。
这事儿不适合扶苏去讲,没有儿子管老子要女人的。也不适合大师父去讲,他拥兵北上,开口就显得狂妄倨傲,容易激怒始皇。
最后,几位终于想出了几个不怎么样的主意,解散了。
大师父回了自己的营帐中,梁梦不在,案桌上的秋冬蔬菜鉴表写了大一半,毛笔舔足了墨,搁在笔架上,显然是临时出去了。大师父坐下,拿起竹简一看,写得有理有据,条分缕析,看到正精彩处,没了下文了。
意犹未尽,大师父盘坐在垫子上等梁梦回来继续写作物种植策论,等了一会儿无聊了,又拿着毛笔玩。这毛笔兔毫的,是蒙恬改良的,蒙恬的夫人卜香莲,也精通制笔技艺。两人将制笔技艺传授天下人,不曾藏私,一个被奉为“笔祖”,一个被奉为“笔娘娘”,都被供到庙里了。
思及至此,忽然想起,不日卜香莲将来军营,大师父心中一凛,有些紧张。便出去散散步,吹吹风,抬头一看,月亮很高了,算算梁梦怎么还没回来?大师父一摸,小像还在。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大师父连忙喊了些兵勇,四处查找。
梁梦在哪儿呢?军营在不远的湖边,面前还站了一人,两人面对面说着话,不远处蹲着范喜良望风。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最终徐二垂头丧气低了头,梁梦转身往军营里去了。范喜良叼了根草走过来,拍了拍徐二的肩膀,问:“她怎么说?”
徐二长长叹了口气,道:“还是说不认识。”
范喜良“呸”地吐了嘴里的草,烦躁道:“徐兄,女人就是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何必多费心思!况且如今你我皆是劳工,不知哪年哪月才能重获自由,就算她认了你,又能如何?死心吧。”
徐二点点头,失魂落魄地由着范喜良将他拖回了劳工所。
再说梁梦,慌慌张张回了军营,里面人正在找她,带着就送到大师父主帐中。大师父很高兴:“你回来了?”
梁梦情绪却不太高,勉强笑了,道:“劳将军心忧了。”见大师父面前摊着她未完的鉴表,又忙道。“夜深了,将军早些休息吧,梁梦明日早晨必然将完整的答案奉上。”
大师父站起身,道,“好。”进了内室,又传来一声,“进来,服侍本将军就寝。”
梁梦站起身,握着笔的手微微抖着,怔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没了动静,连忙进去了。
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
“梁梦,本将军的夫人不日将来军营探亲。”
“嗯,早听闻您与夫人鹣鲽情深,阿梦十分羡慕。”
“你想做什么,要趁早。”
“喏。”
这一厢,烛影摇红,另一侧的帐中,扶苏挑灯夜战,挥毫泼墨,正写埋头日志,归纳一日所见,一日所想,三省己身,最终一扔笔,哈欠连天上床睡觉。睡前梦姬的笑脸从眼前一晃而过,心里还想,白天见到那女子,真不是梦姬?
最好不是。
过了半晌,扶苏翻了个身。明儿个再去蒙将军大帐中仔细问问那女子。
真的睡了。
第二日清晨,扶苏出过早操,与大师父同回帐中,刚想开口问梁梦在何处,大师父伸手递给他一卷竹简。扶苏打开一案,拍案叫好,道:“此图鉴中所讲套种之计妙极,高矮相间,互生共植,既可以提高产量,又能节省用地,何人献此妙计,咱应该好好封赏此人。”
大师父道:“赏先放下,这人有一事相求,求您先饶她一罪。”
“如此策士,是我大秦之幸。只要不是要杀人造反的罪过,都可以再商量!”扶苏从图鉴上挪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师父,“快快请这位策士出来吧。”
“咱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她出来了,您不能生气……那什么,其实就是昨日你见着那位,也确实是你爱妾梦姬。”
扶苏手上的竹简“啪嗒”一声,落到桌案上,他不敢置信道:“什么?大将军您再说一遍……人呢?她人呢,你让她出来回话。”扶苏心口难受得紧,不知为何,他近日以来,对梦姬的思念渐淡,可到底是他的房内人啊。
任人唯贤,扶苏按着心口,示意让人先出来吧。
大师父拍拍手,梁梦从里屋走了出来,恭恭敬敬跪坐在两人身侧,问扶苏:“长公子,您可知道,自从西周起,便有一种女人叫媵妾。”
扶苏点点头,这他太清楚了,王室贵族嫁女,除了嫁过去正经的嫡女,还会陪嫁庶出或旁支的女儿,作为媵妾,地位高于一般的妾室,为的是巩固女方家族在这桩婚姻中的地位,若是正妻没有生育,媵妾的孩子便会被交给正妻,同样是作为继承人来培养。
他的父皇虽一直没有立正妻,但各国送公主至咸阳时,也都带了媵妾。就比如他的母亲芈夫人,他身旁就常有两位媵妾随侍。
“这种女人,生来就是被当做陪嫁物件一般,到了年龄就跟着嫁妆出去。一生的作用,只是固宠,同样生在诸侯家,却只被当做一个交换的物件活着。长公子,你觉得她们悲哀吗?”
扶苏没有说话。
“几百年来,尤其是自三家分晋后,天下大乱,征伐不断,战火纷争,被当做讲和工具送出去的公主王姬不少,当陪嫁的媵妾更多。这些女人不仅受制于诸侯丈夫,更受制于嫡姐夫人。有些生下了孩子却骨肉分离,有些一辈子不能得丈夫宠爱,只能作为嫡姐的花瓶。她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这些媵妾的怨恨与无助,渐渐就生成了一种精怪,她们不满足于被一个无望的婚姻控制住,于是寄托在某一件物件上,依此为依托,留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那物件流传到谁手中,她们便是谁的女人,因为她们生来如此,与物件无异。
“但她们又真的渴望有一个人,能够珍惜她,爱护她,于是,她们对每一个经手的人说,‘千万别把妾弄丢啊’,就如奴家也曾经对您说过。”梁梦凑到了扶苏鼻子前,幽幽道:“长公子,你要随身带着,千万别把妾的小像弄丢啊。”
“啊——”扶苏往后一坐,双手撑在地上,看着压迫自己的梁梦,尽量平和语气问道,“你……也是那种精怪?”
“不错。”
“蒙将军捡了那张小像?”
“正是。”
“那你如今是蒙将军的……嗯……精怪了?”扶苏还挑了个词。
梁梦瞥了一眼大师父,道:“嗬,有些人偏要作怪,想做回好人,还偏要故弄玄虚。邀奴为其宽衣就寝……还假装不经意地把小像藏在衣服中。”
大师父道:“自由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选的。”
扶苏也好奇了,问:“你偷了那张小像?”不应该啊,梦姬当初在咸阳,与他共处一室,那张小像就放在两人寝殿中,若是要拿走,早就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