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瓒很郑重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谢谢师兄,我一定争取。”
晚上七点,音乐会入场结束,整个金色大厅座无虚席。
央音的民乐团阵容浩大,人数上比国内很多大型乐团都要多,足有上百人。这次演出为了体现传统中国文化,校领导决定弃用团中的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改为革胡和倍革胡,这样一来乐团整体都是由民族乐器组成,会更贴合文化输出的主旨。
夜七点半,演出正式开始,依次合奏卢亮辉先生的《春》、《夏》、《秋》、《冬》作为开篇。
维也纳今宵冷雨倾盆,而金色大厅却犹如盛满了阳光。
古筝独奏被安排在节目表的第二顺位,合奏结束,其余乐器有序退场,只留下一架筝和一架二胡。关瓒坐在金碧辉煌的舞台中央,身上的改良中式衬衣被灯光打得雪白耀眼,不消片刻,古筝宁静清亮的音色流泻而出,渔歌悠扬,夜色缥缈动人。
这一幕被国内外数家媒体同时直播,高清现场照第一时间po上各大社交媒体。
微博上一位以毒舌著称的资深评论家率先做出点评,认为金色大厅里那位演奏古筝的年轻人音色过于锋利,对《渔舟唱晚》的理解还没能深入精髓,他的年轻气盛流于了指上,演绎的不是《渔舟唱晚》,而是《渔舟战台风》。还调侃说如果琴声能杀人,那台下那群啥都不懂的老外早就死好几回了,比至臻完美要差了得太远。
这人皮下是个坚持传统的老古板,曾在央音民乐系执教,后来忍受不了民乐改革,愤而辞职,天天在微博感慨传统要亡,无差别抨击每一位崭露头角的民乐圈新秀。
老评论家言辞锋利,嘴不饶人,由此吸引了一票黑粉,相互伤害,乐此不疲。
不过黑粉们发现,老爷子这回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因为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全篇否定、鸡蛋里挑骨头,但他却用到了“至臻完美”一词。而且在长微博最后,老人难得感慨,说这年轻人让他想起了教过的一个学生。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近些年商业炒作成功,给民乐圈的新晋小鲜肉吸引了一大批热爱古风的粉,所以粉丝们觉得音乐会现场那个小哥哥不仅曲儿弹得好听,颜长得也特别正,放到娱乐圈简直可以直接出道了!
关瓒还不知道自己多了群颜粉,回休息室补妆时脑子里反复回想刚才的演奏。他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退场的时候在后台遇见了柯谨熙,柯教授一看就知道心情很好,两人照面,对方还笑着朝他颔了颔首。
后面演出继续,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最后民乐团全体再次登台,以《丰年祭》和《东海渔歌》谢幕。
全场掌声响起。
关瓒一下台就接到了柯溯打来的电话。老爷子高兴坏了,说话时笑得合不拢嘴,可听声音又有些哑,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哭音。受其影响关瓒的眼眶也有点酸,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面,耐心陪老师说话,听他及时点评自己的表现。柯溯是个很任性固执的人,他的关爱极其偏执,对关瓒说不出一个不好,只想把小徒弟捧到天上,告诉所有人关瓒就是最好的!
越靠近休息室喧闹声越大,演出圆满结束,学生们都很兴奋。
关瓒担心再往前走会听不到老师的声音,于是在一道帷幔后停下来,等电话打完才出去。结果他刚一撩开帷幔,正看见柯谨熙等在外面,柯教授问:“老师打来的吧?”
“嗯。”关瓒抿着嘴笑了,“老师看了整场直播,一结束就打过来了。”
“你的表现那么出色,他肯定高兴。”柯谨熙说,“恭喜。”
关瓒有些不好意思,静了一会儿,问:“师姐找我有事么?”
“我没事找你。”柯谨熙欲盖弥彰地笑了笑,“不过有人托我叫你过去,我就来了。”说完,她转身拐进相邻的走廊,头也不回道:“过来吧。”
关瓒本来还想着要给柯谨睿打个电话,然而现在有事,这想法只好暂时作罢。
柯谨熙带他来到金色大厅的一扇侧门,是员工通道,眼下观众退场还没结束,这地方没有别人。
外面下着雨,维也纳的冬天又湿又冷,关瓒还穿着单薄的演出服,走到门口就能感觉到冬雨的刺骨。柯谨熙在门边停下,侧头叮嘱关瓒:“我后续还有事情要处理,团里帮你请假了,记得适可而止,别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关瓒:“???”
关瓒压根没听懂她的意思,完全不明所以,眼看着柯教授转身走了。
这时,振动声响。
关瓒取出手机,看清来电人的一瞬间立马笑弯了眼睛,赶紧把电话接起来。
听筒内有种奇怪的“嘭嘭”声,除此以外又非常安静,关瓒隐约察觉到异样,可具体是哪里暂时还没对上号,只是问:“我的演出您看了么?”
柯谨睿嗓音低沉,染笑的尾音显得格外性感,他说:“没有。”
关瓒闻言失落,想着可能是维也纳和纽约的时差问题,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计算。结果还没等他算出什么,就听见柯谨睿又道:“票卖完了,我姐又不同意让我作为演出方混进去,只能在后门等着,是不是很可怜?”
关瓒怔住,短暂沉默过后,他快走几步猛然推开面前那扇半掩的门。
顷刻间,现实的雨和听筒内的声响重叠在一起,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争先恐后地钻进衬衣缝隙。关瓒连呼吸都忘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柯谨睿撑了把长柄黑伞,风衣下摆有被打湿的痕迹,显然等待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他背对着后门的方向,依然举着手机,没有转身看看的意思。
关瓒呼吸轻颤,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
他忽然觉得柯谨睿是真的好,两次下雨,两次通话,两次不期而遇,都是在他独自一人,且最想念他的时候。他的存在就像是一种宿命,可以把他从浑身是伤的绝境中拯救出来,也可以把他从光芒万丈的顶峰引回平静。
关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他下意识弯了嘴角,然而笑意未出,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柯谨睿转身看向他,无可奈何地叹气:“见了我就那么伤心,怎么还哭了?”
关瓒低低抽了口气,把手机塞回裤袋,发足跑进雨中。柯谨睿游刃有余地挂了电话,收起手机,一把拥抱住关瓒。关瓒扑在他怀里,手臂环过后颈,仰头狠狠吻上柯谨睿的唇。
冷雨背后是无边火热,是久别重逢的思念和快乐。尤其是在异国他乡,凛冬深夜,没有什么比在一门之后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来得更意外、也更欢喜的了。
第62章 【是不是在勾引我?】那也得入得了眼,成得了情人才行。
等到观众退场结束,柯谨熙作为带团领队便开始组织随行的工作人员整理学生们的乐器。
演出大获成功,每个人都很高兴,紧绷了将近两个月的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下来。
同一时间,二层看台。
霍少邱送走维也纳音乐和表演艺术大学的教授们,他本人却没着急离开,而是留在贵宾席,静默不语地看不远处的退场。顾谙协助送走乐团的学生们以后重新返回音乐厅,在二层找到老师。他七八岁时就被父母花重金送到了霍少邱门下,当时既看重霍少邱的成就,也看重他是筝王直系大弟子的身份,两人有将近十四年的师徒情分,顾谙自问还是很了解老师的。
这是霍少邱的习惯,在每次演出结束后,他都会站在高处,独自欣赏舞台谢幕后的样子。
霍少邱是个严谨而懂得自省的人,他说过人只有在一切结束时才会真正平和下来,即便成功也别急于庆祝,多看看人走茶凉的景象,只有这样才能懂得功成名就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