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祖的话音如同一块巨石,在惊窒极静的殿内激起千层浪花。
皇后和长孙泓跪在地上,厚厚的红毯已经无法阻隔地板的冰冷,二人只觉得膝盖一阵冰凉刺骨的冷意,那令人绝望的深寒触碰膝盖,一直凉透到心里。
长孙泓低着头,目光竭力瞪向长孙曌和卿如晤的方向,直觉告诉他,就是这二人干的好事,否则父皇一定不会知道此事!
卿如晤只觉得被一道阴狠的目光攫住,回望过去的时候,正好撞进了长孙泓因为愤恨而变得通红的眼中,她微微一笑,淡淡地瞥了一眼,不带半点情绪。
“你们作何解释?!”成祖怒不可遏,将桌上的酒盏掷在地上,“说!”
长孙泓和皇后吓了一跳,几乎是瑟瑟发抖。
事实上,在成祖将长孙鈞和原德妃宁氏贬为庶民之后,皇后担心曾经参与过自己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的宁氏出卖自己,于是在风波差不多停息之后,毫不犹豫地派人去结束宁氏母子的性命。
巧合的是,长孙泓担心成祖回过味来后,发现他还是很在意长孙鈞这个儿子,然后一道圣旨恢复了长孙鈞的身份,将自己先前的努力都化为乌有,为了防患于未然,他随即吩咐暗卫去斩草除根。
母子两殊途同归,将落魄在街头毫无反抗之力宁氏母子给杀了,但他们没想到,长孙曌和卿如晤早已料到他们会使出这一招,于是在宁氏母子身边安排了人守着,待长孙泓和皇后的人一出手,就来个瓮中捉鳖。
所以在宴席开始之前,长孙曌和卿如晤正好将宁氏母子被杀的证据呈交上去,这才有了这一幕。
“父皇,儿臣冤枉。”长孙泓咬着牙齿喊冤叫屈,被愤怒占据理智的他,从牙缝里蹦出的愤恨字眼,听起来的确有那么几分难以言喻的委屈来,“儿臣和母后并未伤害四皇弟,这一切都是栽赃陷害!”
“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都要留些情面,就不要朕把人证物证都找齐,给你们难看了吧?”成祖怒极反笑,他将身子向后一靠,似无奈又似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你们,欲壑难填,自私自利,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的同时,却对自己的痛苦异常敏感,觉得全世界都欠了你,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去憎恨、伤害、残杀别人!不仅可耻,而且可悲!”
成祖疾言厉色过后,似乎被抽干了力气,他揉了揉太阳穴,沉声吩咐道:“来人!将皇后和二皇子带回各自的住处幽禁起来,听候发落!”
登时有人将长孙泓和皇后拖了下去,二人尚且来不及喊冤,就已被点了穴道,仿佛一块破布般,扫过地上的红毯,其中以皇后最为狼狈,她的凤冠在挣扎中滚落在地上,头发散乱披在肩上,露出精心掩藏的白发。
荣耀至极的国母,金尊玉贵的嫡子,因皇帝的一句话,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世事无常不外乎如此。
成祖疲倦地睁开眼扫视一圈,看着满目喜庆的红色,凄凉自嘲地笑了笑。
“散了吧,朕没什么心情。”
众人一怔,随即跪安。
一场除夕家宴,就这样结束了,待众人走后,成祖执起桌上仅剩的酒杯,猛灌一口冷酒,感受到烈酒灼烧喉咙的辛辣之感,他霍然扔了酒盏,登时如一头凶戾残暴的野兽,在洞穴之中肆意咆哮,蠢蠢欲动。
喜乐公公连忙上前劝道:“陛下,龙体要紧,什么事都不值得您这般动气。”
成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喜乐,朕这个父亲,是不是太失职了?从前的曌儿,从不会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如今也沉不住气了!”
喜乐公公继续劝道:“今日二皇子妃与侧妃一唱一和,处处针对太子妃,且不论太子本就出了名的护妻,就算是一般的男人,妻子被别人这样当众欺辱,也会激起血性,奴才觉得,太子也只是正当防卫。”
成祖冷笑一声:“什么正当防卫,只怕在他的眼里,所有人都是可以被他戏耍的猴!”
喜乐公公又劝道:“陛下,太子这样优秀,您该高兴才是,若是被人欺到头上都不懂反抗,那样该如何坐稳这储君的位置,自古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先前奴才觉得太子太过仁慈,如今这般,倒是挺好,奴才只怕他不够狠!”
听了喜乐公公的话,成祖虽然没有说话,却是消了怒意,方才汹涌的波涛,都沉于那双幽深莫测的眸底,良久,这才重新端起酒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朕这皇位,也是一路厮杀得来的,太子若是不会咬人,他就不是朕和君兰的儿子!只要太子不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算计到朕的头上来,有些事情朕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喜乐公公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卿如晤与长孙曌回到太子府,红英已张罗好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见二人回来,连忙笑道:“殿下,娘娘,您二位回来的时机刚刚好。”
二人解开披风递到荷风和杜若手中,又用朝槿端来的温水净了手,这才坐下用饭。
“可算吃上了,快把我饿坏了!”卿如晤连忙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长孙曌边为她夹了块鱼肉,又剔了刺,边道:“慢点儿,别噎着。”
卿如晤没有理会他,埋头填了会儿肚子,这才道:“你说镇南王会拿山水地形图去救长孙泓,还是拿去救他儿子?”
长孙曌夹了一筷子菜,不紧不慢地道:“无论他想要救谁,最终救的,只可能是二弟。”
卿如晤叹了口气,道:“本来就不指望能通过这件事扳倒他。”
长孙曌道:“经过我们这样一顿搅和,镇南王用来救儿子和复位的王牌也打不了了,我们不算没有收获。”
卿如晤笑道:“这倒也是,镇南王这次是翻不了身了,我们也算除去了长孙泓一大助力。”
长孙曌道:“可惜了四弟,一条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断送了,今日父皇看起来虽然动了真怒,但却不会因为已经死了的他处置尚且活着的二弟。”
卿如晤眨了眨眼,偏过头看向长孙曌:“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觉得有点别扭。”
长孙曌笑而不语,伸出手将卿如晤垂至鬓边的发丝捋到耳后:“慢点吃。”
就在这时,外头的青枫推门进来,小声地道:“主子,娘娘,高小姐现在在外头,她想要见主子。”
长孙曌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卿如晤,见她没有任何异样,这才眯着眼看向青枫,佯装生气道:“好小子!只怕那个高小姐口中求见的不是本宫,而是太子妃吧?”
青枫脖子一缩,小声地道:“那高小姐眉目含羞,一双眼里柔情脉脉,差点能捏出水来,说是求见太子妃,谁能信?属下不过是帮她说出了心里话而已。”
卿如晤赞赏地看了青枫一眼,这才将目光放到长孙曌身上,道:“难为高小姐时刻关注着本宫和殿下的动态,我们才一回来便找上门了,如此煞费苦心地想要见你一面,你总不能辜负高小姐的一番心意吧?”
长孙曌无奈地摆摆手:“既然太子妃想见高小姐,让她进来吧!”
青枫看着一脸笑意的两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缩着脖子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