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卿如晤只觉得一股暖意扑面,风中夹杂着熟悉的花香,她忍不住睁开眼睛,但见这是一间琉璃为顶的暖房,屋中种了几株忍冬,花开正好,零落如星。
“这……”这不是忍冬花开的季节,卿如晤激动得不能言语。
长孙曌轻轻一笑,万千风华蕴藉在眸里:“这是我亲手种的,本来要在你十六岁的生辰那日送你,但是那时我们住在相府,接着也没有寻到个好机会……丫头,迟来了近一个月,你可还喜欢?”
漫天锦绣霞光,透进琉璃瓦落在他的身上,他含着笑意,一瞬间,时间仿佛定格在此处,周围的景色涟漪般圈荡而去,只有他的面庞仍旧清晰。
卿如晤捂住嘴巴,眼睛弯成月牙儿。
“喜欢,也喜欢你。”
长孙曌心头一软,伸手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你不怪我没有给你准备一个风光的生辰宴会?”
“比起那些做给别人看的,我更喜欢这样贴心的安排。”
“嫁给我,你可有不如意的地方?”
“我身上穿的衣裳,头上戴的首饰,梳发用的檀木梳,脸上涂的脂粉,抹发用的头油,平日用的熏香,屋中的摆设,甚至是喜欢看的书卷……一切一切,你都事无巨细地为我准备好,我的亲人,你每个都照顾得妥妥帖,周到而细致,从未让我有过半点烦恼,你说我还会有什么不满意的?”
低笑声传来,长孙曌勾起的唇间,吐出馥郁芬芳的气息,声线沉沉:“说来有趣,处理国家大事,我尚且得心应手,但你的衣食住行,我却小心翼翼,生怕你有半点不顺心的,丫头,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卿如晤伸手搂住他的腰:“我只要有你,我就知足了。”
最后一抹霞光收进西边的云里,拉下暗青天幕,金钩冷月。
“走,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长孙曌又将卿如晤抱了起来,御风飞到屋顶,上头已经铺了毯子,长孙曌将她轻轻放下,并肩坐在了她的身边。
“怎么?带我来数星星么?”卿如晤含着笑意问他。
长孙曌笑而不语,等着夜幕完全降临。
暮霭沉沉,露浓花重。
他轻轻扬起手,好像变戏法一般,太子府的每个角落同时亮起了光,紧接着有天灯缓缓升起,一盏、两盏……密集如漫天的银星。
长孙曌信手拉来一盏,递到了卿如晤的手中,原来这灯上竟然画了画,画中一女子从容跪立,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正为她戴上发簪,两侧站满了围观的人。
“及笄礼!竟是及笄礼那日!”卿如晤惊喜地叫了出来。
长孙曌将手一伸,指尖轻轻一推,手中的天灯便又御风升空,他偏过头看着卿如晤,笑意吟吟:“一共有一千盏灯,每一盏都是我亲手画的,上面记着我们从相识到相知相爱的点点滴滴,我把它们送上天空,若有神佛,就让他们见证我们来之不易的幸福,丫头,遇到你之前,我不信神也不信佛,但此刻我祈求上天保佑你我还有来生。”
满天灯火,照亮这一方天空,盏盏连绵上天际,光影映照下,那点点光落进卿如晤的眼里,她看向长孙曌,嘴角洋溢着笑意,却是激动得说不出半个字。
四目相对,她的眼里有光,他的眸底璨若星河。
情爱一事,并不用惊天动地,很多时候,它一直存在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细小得不能细小的瞬间。
但是长孙曌给她的,有着平凡细小的感动,也有轰轰烈烈的时刻。
前世的惨痛经历仿佛淡去,他从生命的裂缝中伸出了手,将她拉到一个满世婧明的地方,那里没有血腥噩梦,平静得就像仙境一般。
“宸华……”
卿如晤刚想说什么,长孙曌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天灯递到了卿如晤手中,道:“最后一盏你亲手来点。”
卿如晤把天灯接到手中,上面只有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一个三口之家轮廓,他们脸挂笑容,恬淡而和美。
长孙曌将火折子递到她手中,然后把天灯拿好,递到她的面前:“丫头,我想好了,不管我们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祇儿’。”
卿如晤将火折子点亮,眼角却氤氲着湿意,她喑哑地道:“好。”
最后一盏天灯缓缓升空,卿如晤靠在长孙曌肩上,二人一同抬头看向满天灯火。
这一场灯火盛会,吸引了许多百姓围观,众人寻思着太子府怎么会突然放天灯,思来想去,想到太子妃今年生辰的时候并未办过生辰宴,马上就明白了,原来这是太子殿下在给太子妃补办生辰。
如此卿如晤和长孙曌之间的感情,也被添盐加醋地夸了一番,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
天牢中。
刚巧换班值岗的狱卒在巡视的时候,经过明元郡主的牢门前,见她呆呆愣愣地从那小小的窗口望出去,忍不住酸上几句:“我说郡主,您就甭看了,天灯早就烧没了,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看看天灯。”
明元郡主没有理会她,只是喃喃道:“那是太子府的方向吧……”
狱卒露出了嘲讽的笑意,道:“这是太子殿下送给太子妃的大礼,郡主你就别惦记了,有些东西是你一辈子都肖想不到的。不过说来也奇怪,同样是做人夫君的,太子殿下就很会疼人,而你入狱这么久,二殿下却从未踏足过这里看你一眼,差别咋就这么大呢?你说你当时怎么会去害太子妃,要是没有干出这种糊涂事,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所以说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妄,安分守己,本分老实才是硬道理”
狱卒喋喋不休,说了老半天,明元郡主根本就不为所动,半点反应都没有。
狱卒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巡视。
明元郡主呆呆地抬头望向窗外,莹素流光浅浅的照进来,良久,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被凉薄如雪的月光辉映,晶晶闪着冰冷的光芒。
和长孙曌十数年的点滴回忆纷沓而至,在脑海里清晰地回放了一遍遍,到得最后,她自嘲地笑了笑:“痴念,果真是痴念!曌哥哥,你的心里果真从未有过我,一切只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心情激荡之下,她一口热血喷出,心口万般绞痛,就像千军万马狠狠碾过,视线也随着这一口血的喷出变得模糊起来,喉咙就像被人扼住,提气也变得困难不已。
她知道,这是油尽灯枯的迹象。
“来人……”
“来……”
明元郡主嘶吼出声,然而就算她拼尽全力,发出的声音依然微弱不已,就像风割过丛林的沙沙声。
频死的这一刻,并没有人发现她的惨状。
明元郡主苦笑一声,罢了,罢了,卿如晤这般厉害,想必也会解那毒的吧?要是不能,曌哥哥你只好早点来陪阿元了。
曌哥哥,阿元在地府等着你。
刚想到这里,明元郡主便断了气。
昔日纵横沙场的巾帼女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天牢里,带着她的执念和对长孙曌来说十分致命的秘密,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要说有什么遗憾,那便是错爱了一辈子,执着了一辈子,临了才幡然醒悟吧……
这夜,明元郡主的死并未被人发现,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燃起熊熊大火的三皇子府邸。
“殿下,娘娘,不好了,三皇子府起火了,”荷风慌张来报,“从现场的痕迹和目击者的证言推断,是方才放的天灯不小心落进了三皇子府,这才导致火灾的发生。”
卿如晤和长孙曌正在用着宵夜,闻言二人对视一眼,长孙曌率先道:“可有人员伤亡?”
荷风语无伦次地道:“因为三皇子在薛侧妃处留宿,大火一烧起来,三皇子便带着薛侧妃逃了,但是三皇子妃因为逃不及时,被火舌舔了一下,据说伤得不轻,具体的详情青枫正在调。”
卿如晤望向长孙曌,道:“今日刮的什么风?”
长孙曌沉吟了片刻,道:“今日刮东风,三弟的府邸就在太子府的东方。”
卿如晤放下筷子,脸上笑意悄然隐没:“看来,有人想让我们引火自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