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让领兵,打得四平八稳。
漠狄王那里也称不上吃力。
黄昏后,木措进入自己父亲的军帐中请安。帐中站满军士,年老的漠狄王赤着上身,身后巫医拿着铁钳,将漠狄王手臂上的箭只取出。
老漠狄王老当益壮,精神饱满。他喝一碗滚烫的马奶酒,嘴边胡子被浇得花白:“原二不是打仗的料。他心慈,心慈者不掌兵。他把自己毛病藏得最深的时候,也不过是打仗打得四平八稳。
“战场上一点险都不肯冒,不求无功但求无过。我们得知己知彼,他们大魏皇帝会满意这样一个元帅么——我听说,长安埋怨凉州军粮负担太重,凉州军却毫无建树。
“如果不是原淮野在朝中压着……原家在凉州早被换掉了。”
老漠狄王压下眉,沉思着。
他喃喃琢磨:“原家完了,凉州才能跟着完。”
凉州胡汉杂居,人人反骨,是个乱摊子。除了本就扎根这里的原家,长安世家既不愿、也无能收拾好凉州。
混乱的凉州,无人能压制的凉州,才对漠狄有意义。
木措向父亲弯身鞠躬,让老漠狄王回过神。老漠狄王问:“这次突袭,你可有遇到原淮野那个儿子?”
说到这里,帐中的漠狄军人们脑中同时浮现一张少年桀骜带笑的面容,让人不禁牙关发凉。上一次青萍马场那一战,原霁差点将老漠狄王的命留下……
木措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说:“应该没有。那个人如果像父亲说的那般能打,我会把他的头颅给父亲取回来。”
漠狄王闻言大笑,起身走向一座小山般的木措。
他颇有深意地道:“凉州城里藏了一头狼,被原二藏了十七年,但是那又怎样?小狼崽子连牙都没长全,我的儿子却是可以杀狼的。何况我们还有秘密武器……木措,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木措附耳于自己父亲耳边,老漠狄王眼露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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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老丁,你生意都跑到这里来做了啊?”
原霁在营中逛时,冷不丁见到女郎和郎君们围着一个小摊主。他凑过去,便见到身上挂满货物、胖乎乎的胡人。原霁熟稔地称呼这人为“老丁”,这人却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大魏人的名字,唤作“丁野”。
丁野正热情地跟军营中的男女推销来自西域的新奇玩意儿,抬头一看原霁,便笑了。
丁野:“这不是你们军营难得开放,谁都能来嘛。小七郎上一次不是还问我怎么没有来自西域的新奇玩意儿么?我寻思着做生意嘛,这不行啊。我一咬牙,跑了西域一趟。这冒着生命危险背回来的货,当然也要让军爷们见一见嘛。”
凉州大部队已出去打仗、轮岗,如今在这里学凫水的兵士,说是学习,更像是放假。既是放假,自然是百无禁忌。女郎们都能进,何况一胡商?
丁野亮从鼓囊囊的背包里抽出一把弯刀,给原霁显摆:“波然国最新打的刀,漠狄人打武器全靠波然国,他们战场上说不定就要配上。你要不要买一把?”
原霁伸手弹了弹剑柄,略微笑了笑。丁野看不出他的神情代表什么,原霁已示意自己身后的束翼掏银子。丁野即刻眉开眼笑,快乐收钱。他收手时,手腕被原霁一把捏住。
原霁嬉皮笑脸:“行了,卖你个面子,你这破刀,我也买了一把了。我问一问你,你这里有没有卖些书的?”
丁野为难:“小七郎,我这样一个住在凉州的漠狄人,学会说大魏话已然不易,哪里认字?我不可能卖书嘛。”
原霁望天:“这不是出城在外,我随便问问嘛。何况我要买的,也不是普通的书。”
丁野恍然大悟:“你要的该不会是那种避火图吧?你直说就好,何必这么偷偷摸摸。如果是这种书,我就有……嘿嘿,是为了满足小七夫人么?”
原霁咬牙切齿:“也不是这种书!我只是问你,有没有那种男欢女爱的书,教人怎么追女郎、哄女郎的书!”
原霁这么点儿愿望,丁野真能满足——毕竟他来这里做生意,也盯着这里好不容易出现的女郎们。凉州女郎们豪放,她们的爱好,左右那两三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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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捧着一本书,边走路边低头看。身后有人追来,一把抱住他肩头:“少青,元帅来信了!”
原霁不用抬头,也听出是赵江河的声音。而赵江河低头看到原霁在看的书,一时迷惘:《鸳鸯梦》。这什么?教人绣鸳鸯的书?
原霁自若地拿二哥的信盖在自己的书页上,打断了赵江河的窥探。
原霁将信往下扫,一边读一边告诉赵江河:“二哥说他来不了这边,今年没空放松了。漠狄王突然发力,玉廷关战事吃紧,漠狄王把所有兵马都调过去了。二哥打算留在那里。”
赵江河点头。
原霁对战事的敏锐,让他轻易从信中的只言片语找到不对的地方:“漠狄人有绕过玉廷关的法子。他们如何做到的?从哪里绕的?必须排查!”
赵江河心情沉重,点了头。
原霁神色一顿,抬了下头。
赵江河:“怎么?”
原霁:“你不觉得奇怪么——现在尚未入夏,漠狄军就大举进攻玉廷关。那他们夏天打算怎么打?过早将兵力耗在这里,如果攻不下,他们今年就不会有更充足的兵力了。两次三番,漠狄军今年有点太急了。”
他陷入沉思。
赵江河若有所思:“我们在关外的探子送回消息,说老漠狄王年纪大了,去年冬天生了场大病,召了不少名医。我估计这老头子快不行了……所以就着急了。”
原霁说:“想办法打探下这个老头子什么时候死……这个老头子十二个儿子,不知道谁会继承他的王位。”
赵江河倒很轻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原霁继续看信,却忽而脸色大变,骂出来:“艹。”
原霁将信纸往身旁人怀里一丢:“二哥说等秋天的时候,那个疯丫头要借我们的道出关,让我给人让路,最好跟着人好好学习……跟她学什么?我哪点不如那个疯丫头?”
赵江河喃声:“疯丫头?”
他一看信,立时心生崇拜:“原来是封将军!”
这世上若是不加任何修饰地去提“封将军”这三个字,指的只会是一个人,益州的云麾将军封嘉雪。
封嘉雪比原霁是要大几岁的,但再大几岁,人家也是职位只低于原让一人的、名满天下的唯一女将军。离开凉州,无人认识原七郎是谁,却无人不知封嘉雪是谁。
这般名气大的女将军,原家初时想给自家的七郎定亲,高攀人家。而今没了指望,原让只好答应封嘉雪的要求,愿意让出一部分军粮,作为原家违背婚约的补偿。
只是原让给出的条件很古怪——凉州可以给军粮,但是需要封嘉雪亲自来取。封嘉雪如果没有本事得到,凉州便不给了。
原霁臭脸:“二哥何必答应她的无理要求,还让她亲自来凉州一趟?她要粮,二哥便给。凭什么?我们有白纸黑字地交换请帖,应下婚事么?何必补偿?我凉州的军粮,也不够吃。”
赵江河也很奇怪,却只能说:“你二哥说不定另有安排,那都要到了秋天再说。何况封将军军务繁忙,也许不会来。即便她来了,你们小时候打过架的矛盾,也不至于这般大了,都化解不了吧?”
原霁冷静下来,淡声:“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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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确实忘了告诉关幼萱,他们会在这里待几天。幸好有金铃儿帮忙,帮关幼萱借来衣裳。前几日还好,虽然金铃儿送来的衣裳,在关幼萱看来风格有些新奇,但是凉州女郎都这般穿,关幼萱脸红一阵后,也能穿出去。
她娇娇小小地穿着精巧的翻领胡服,被女郎们夸一声“飒爽英姿”。
然而金铃儿这一日送来的衣裳,让关幼萱傻眼——丝纱所制的异域服饰,面帘潋滟,臂钏银亮。再加上脚踝的铃铛,孔雀蓝色的飞舞纱巾。
裁制精巧颜色瑰丽,质地轻薄无比……是胡姬舞女们才穿的那一类坦胸露腹的胡服。
关幼萱涨红脸:“我不穿。你是故意的。”
金铃儿趴在案上托腮,笑嘻嘻的:“穿嘛穿嘛。很好看的呀。这可是一位嫂嫂从西域定制来的胡服……那位嫂嫂自己都没舍得穿,听说你借,为了讨好原家,才巴巴送过来的。你不穿,让人家嫂嫂多想,以为原家看不上呢。”
关幼萱鼓起腮帮:“你整日给我穿这些奇怪的衣服……你故意打扮我!”
可是遇到漂亮肤白、又难得性情柔婉的女孩儿,谁不想打扮呀?
金铃儿面上装伤心:“我只是想让小表嫂快快融入我们这里呀。大家都这样穿,为什么你不肯?”
关幼萱害羞:“会露腰的呀。”
金铃儿奇怪:“小表嫂小小年纪,难道腰上有肉,不能穿?那倒麻烦了……”
关幼萱赶紧点头,只求金铃儿赶紧将这样的衣裳拿走。她面颊滚烫,想若是阿父和师兄知道自己穿这样的衣裳晃来晃去,他们会吓傻的。淑女再入乡随俗,也不能那般不讲究吧?
金铃儿遗憾地抱起金丝蓝缎的胡服,正要退出时,原霁掀帘而入,一眼看到了她怀中抱着的衣裳。
原霁看眼满面染霞、手背在身后往角落里缩的关幼萱,再看一眼金铃儿。
原霁未必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敏锐让他开口阻拦:“慢着……你将衣裳抱走做什么?”
关幼萱瞪大眼,跳起来:“夫君,我不要!”
原霁用一副“不要这样任性”的无奈眼神看一眼关幼萱,回头一本正经地对金铃儿说:“衣服留下吧,我夫人必然要穿干净的衣裳出门。”
他对关幼萱眨眨眼,做个口型——别怕,夫君来哄你了。
关幼萱傻眼。
她脱口而出:“哄人不是这样的。你是坏蛋!”
原霁望着她笑:“不尊重旁人的哄人方式。你也是坏蛋。”
☆、第 33 章
金铃儿心里害怕原霁。
原霁高瘦威猛, 一身力气骇人。他分明就是那种野起来谁也驯服不了、无法无天的人……原霁一回营帐,金铃儿赶紧将衣服往关幼萱怀里一扔,口中嚷着“表哥表嫂我明日再来拜见”这样的话, 一溜烟跑出去了。
关幼萱无辜地抱着烟蓝色、孔雀蓝色混在一起的清薄胡裙。
原霁一身黑色戴甲的武袍, 威风凛凛地立在柱前,也不走来。
关幼萱对他扬起一个软弱的博同情的笑。
原霁回她一个痞坏的笑。
关幼萱:“你真的要我换衣服?”
原霁正儿八经:“我是为了你舒服。”
关幼萱想一想:“那你转过身。”
原霁瞥她一眼,关幼萱心跳砰一下, 脸霎时更红。他却没说什么, 真的听话地背过了身。关幼萱便一边盯着他的后背, 一边一步步往旁边挪。她漆黑眼珠乱转,瞄准了出营子的方向。
关幼萱口上娇声:“我去换衣服了哦!”
原霁嗤笑一声。
眼看自己一步步挪得离营帐门进了, 关幼萱再偷看一眼原霁那站得修长挺拔的背影。她抱着衣服盯着这几步的距离, 毫不犹豫地向帐门方向跑去。
身后劲风袭来,关幼萱手指快挨到毡帘了,她人被一只强劲的手臂从后揽住,一把被箍抱住。
原霁搂住她挣扎的小身段, 唇上扬笑, 低头伸手捏一把她的脸。关幼萱又开始“哎呀”地叫,原霁笑:“傻不傻?跟我玩这手?给你十条腿,你也跑不过我。”
原霁自得:“我可是能赤着脚每天绕武威郡跑两圈的人!”
关幼萱嘶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