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诀的声音响起:“慢点。”
沈庭未听到康童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脚步也变回了走,只是仍比先前的速度要紧得多。
直到康童的脚步声近了,沈庭未才合上书,打算从床上起身出来看看。
他刚一坐起来,就看到虚掩着的房门口探进来一个毛茸茸的小白脑袋。咪咪正伸着脖子打算往他房里钻。
还没等它钻进来,身体被一双小手腾空抱起,康童轻手轻脚地抱着咪咪退出去,沈庭未听到他压低了声音在门口对小猫说:“咪咪,嘘——”
沈庭未本来回房间以后只开了一盏床前的台灯,光线被房门掩去大半,康童可能误以为他休息了,对猫猫说完,抬起手准备帮沈庭未把房门带上。
“童童?”沈庭未叫了他一声。
康童关门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有所顾忌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
沈庭未听到连诀说:“早点回去睡觉。”
康童点了点头,说:“知道了爸爸。”
隔壁的房门关上,康童得到了允许,才敢走进沈庭未的房间里。
沈庭未往里挪了挪,给康童腾出位置来,拍了拍床:“来。”
康童脸上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走过来了,他脱掉拖鞋慢慢爬上床,坐到沈庭未的旁边。沈庭未边把被他压在身下的薄被拉出来,盖在他身上,问:“被爸爸骂了?”
康童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没有。”
看得出他情绪有点低落,沈庭未抬起手帮他把头发往旁边捋了捋。
温热的指腹擦过额头,康童的眼尾微微向下耷着,眼睛盯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沈庭未问:“不高兴了?”
康童再次摇摇头,停了一会儿,小声叫了他一声:“喂。”
沈庭未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可能还在因为刚才被连诀责备的事情闹情绪,随后佯装出一副生气的表情,指尖轻轻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说:“没礼貌。”
康童赶紧摇着头说:“不是,是沈庭未的未。”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沈庭未一眼,像是怕他不高兴了,垂下眼睛解释,“我不知道要叫你什么,爸爸说不可以叫哥哥……”
“……啊?”沈庭未迟钝了一下,说,“好吧……没关系,童童想怎么叫什么都行。”
康童垂着眼睛,看向沈庭未腰间堆起的薄被,沈庭未看他的表情,猜测到他想问什么,于是说:“爸爸和你说了?”
康童点点头,说:“爸爸说你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不能打扰你。”
沈庭未没说话,默认了连诀跟他说的话,但很快他又想明白了康童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他赶紧搂住康童的肩膀,说:“不会打扰的,童童很乖。”
康童还沉浸在差点伤害到沈庭未的愧疚里,过了几秒,又像是实在想不明白,抬起头,忍不住问他 :“哥……未未,你不是男生吗?”
沈庭未说:“是啊。”
康童眼里全是困惑:“那你为什么会有宝宝啊?”
沈庭未被他问住了,他认为康童暂时还不能够理解他的生理结构,这个问题就变得很难回答,他抿着嘴:“嗯……”
他想了少时,才想出了一个尽可能保护孩子纯真的借口:“……因为女生生宝宝很痛的,所以……叔叔想替她们分担一点辛苦。”
康童像是仍然不能理解,眉头紧紧地皱起来,捏着薄被的边沿,问:“可是这样你不是也会很痛吗?”
沈庭未对他笑了笑,说:“叔叔不怕痛呀,而且男孩子要保护女生对不对?”
康童用力地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要保护比我们弱小的人……还有小动物。”
沈庭未觉得他这个样子可爱极了,也配合他很认真地点头,说:“对。”
沈庭未不确定连诀是否跟康童说得很清楚,于是思考了一下,对康童说:“但是这是叔叔的秘密,童童可不可以帮我保密?”
康童想都没想就说好,顿了顿又问:“为什么呀?你不是在做好事吗?”
“呃,因为……”沈庭未绞尽脑汁,从前几天看过的某部电影中借出了个理由,“因为叔叔是超级英雄,要是被坏蛋知道了,会被坏蛋抓——”
不等他说完,康童连忙捂住嘴,向他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沈庭未笑起来,把他身上因为动作太大抖掉的被子拉起来,重新盖在他身上。
康童往被子下面钻了钻,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问他:“那你要做妈妈了吗?”
沈庭未隔着被子摸着肚子,很轻地“嗯”了一声。
康童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特别小声地说:“你这么好,他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爱。”
沈庭未被他突然这么夸奖一句,一时没接上话,接着思绪跟着康童的话慢慢变得纷杂,想,爱吗?
他想到连诀。
从连诀和他结婚后对他的生活照顾上来看,以后应该会给孩子提供很好的生活……但他不确定孩子能不能看懂连诀掩盖在外表下不易察觉的细心和体贴——这份连康童这个年龄都不能够体会的温柔。
沈庭未突然有点迷茫。
旁边的康童突然在被子下闷声喃喃道:“我也想有妈妈。”
沈庭未心里骤得一酸,脑子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想法散了个干净,只剩下满腔的酸楚,扭头去看他,柔声问:“你想妈妈了吗?”
康童紧紧闭着眼睛摇摇头,眼缝里洇出的泪水却把睫毛打得湿漉漉:“未未,我想睡觉了。”
沈庭未看着他的样子,心软得不像话,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要留在这里睡吗?”
康童还挤着眼睛没睁,声音涩哑:“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庭未关上灯,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睡吧。”
康童吸了吸鼻子,说:“谢谢。”
沈庭未无奈地笑笑:“谢什么?”
康童没说话。
半晌无言,沈庭未后知后觉,意识到康童是不是在担心他有了孩子,连诀就会把注意力分给新生的宝宝,而不再关注他了。
想到这里,沈庭未侧过身,面对着康童,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对他说:“童童,即使爸爸有了新的宝宝,也一样会对你好的。你和叔叔肚子里的宝宝都是爸爸的孩子,爸爸怎么会不爱你呢。”
康童在被子下簌簌动了一下,突然低落地说:“……爸爸不喜欢我。”
沈庭未哑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连诀其实并不是他认为的那样,过了很长时间,他才重新问他:“童童,你爸爸……你亲爸爸,他疼你吗?”
康童沉默了许久,再开口的声音带着哽咽:“嗯……“他抽噎了半天,才接着说,“每次医院的护士姐姐偷偷给爸爸拿了牛奶和水果,他都悄悄放进我的书包里……爸爸说要多喝牛奶才会越来越健康,明明他自己也在生病……”
沈庭未的眼睛有点酸,他低低地说:“……我父亲,虽然他总是对我特别严厉,不许我做所有不是‘乖孩子’的事,但他也是真的很疼我……你知道芍药花吗?我祖父家以前有片很大的庄园,用于育苗和出售芍药花,我父亲从小在那片庄园长大,所以信息……身体上也总是带着一股很好闻的芍药香。后来祖父年纪大了,没有办法继续经营打理庄园,我父亲就把整片庄园里的花都换成了茉莉……因为我喜欢茉莉。”
沈庭未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很少会让自己主动回想曾经的事,他怕自己情绪会崩溃,但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康童,才能让康童对连诀多一分理解。
他从床头柜的纸抽盒里抽出两张纸巾,一张递给康童,另一张拿来轻轻按了按眼睛。
“童童,我们都是很幸运的人。”沈庭未的嗓音有点哑,声音也低。
他说得很慢,试图让康童听懂他的意思:“但是你连爸爸不一样,他……”沈庭未停顿了一下,胸腔下溢出的酸软蔓延上唇齿,他有点艰难地开口,“……他可能,从来都没有被人疼爱过。”
康童愣了愣,睁大的眼睛在暗色中盈着明亮的水气。
沈庭未温声细语地哄他:“所以童童,连爸爸不是不爱你,是他还不会。你要耐心等一等,好不好?”
康童用力地点头。
“乖。”沈庭未从他手里接过潮湿的纸巾,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不是还有我吗?你也会有很多很多爱。”
童童的手很小心地搭在他的腰侧,好像想要拥抱他,但在沈庭未丢掉纸巾重新躺回来的时候,改换成了抱住他的手臂。
“晚安,未未。”
“晚安宝贝。”
第53章
房间里的冷气被沈庭未设置了定时关闭,在他早晨醒来的时候已经停了。稍显闷热的空气里布满了沈庭未睡梦中无意识释放出的信息素,浓郁的甜酒香气充溢在一呼一吸间。
自从进入了孕四月,几乎每个早晨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沈庭未已经习以为常。
他不喜欢太厚重的窗帘,大概是连诀之前去他房间的几次,注意到了他房间的窗帘总是打开着,后来叫人过来给他换了薄纱质地的透光的窗帘。
晨光充沛而不刺眼,温暖的光线均匀地铺洒进房间里,他慢吞吞地睁开眼睛缓了会儿神,抬手按着又涨又痛的太阳穴,慢慢把有些酸了的手臂从康童怀里抽出来。
沈庭未从床上坐起身,又看看身边仍在酣睡的康童。尽管他对这里大多数人好像嗅不到他的信息素这件事有所察觉,但还是下床过去把窗户都打开了——闻不到归闻不到,他不清楚信息素这东西对这里的人有没有什么影响,毕竟他的信息素气味对于小朋友来说,实在不够……健康。
夏季的晨风吹在身上不太凉,反而柔柔的,好像带着点阳光的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和康童聊得话题太沉重,沈庭未这一晚睡得不是太好,乱七八糟的梦做了一整个晚上,刚睁眼的时候还觉得胸口堵着股沉闷。
结果等他翻了个身,再坐起来的时候,梦已经忘了个干净。
刚睡醒,大脑还不太清醒,沈庭未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驱散掉脑子里的混沌,他才注意到今天身体上比平时感觉还要乏力,他挺直了腰背,轻而慢腾腾地伸了个拦腰,又扭动了一下脖子,想要活动活动筋骨。却凭白感到一阵更别扭的滋味。
他抬手触碰了一下自己后颈皮下泛起细微烧灼感的腺体,那股酸软难耐的感觉像是直接从骨缝里渗透出来,让他骨头都跟着酥得难受。
他的目光漫无焦距地望着窗外,细长的手指绕过腺体轻轻按摩着周围的肌肤,试图缓解这阵因孕期反应而暂时无法克制的信息素紊乱。
忽然听到一楼电子门打开时发出的“滴”声,沈庭未垂下视线,正好看到连诀从房子里走出来。
连诀如往常一样穿了正装,合身的西装外套勾勒出紧绷而明朗的腰背线条,熨帖的西裤下一双腿笔直修长。沈庭未觉得连诀的穿衣风格实在很单一,颜色也统一以暗色为主,很少能在他身上看到鲜亮的色彩,与连诀本身给人的感觉一致——稳重到有些枯燥。
沈庭未看到他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腕表,应该是赶时间,脚下步调加快些许,却不显露半点慌忙。
快走到庭院中央的石子道时,连诀的脚步稍顿,忽然不明缘由地抬起了头看向楼上,很快的,连诀的眼神在初始的平静中糅进了一层浅浅的波澜,薄而好看的唇形因他抿嘴的动作牵直了唇角。
沈庭未也没预料到他会突然看过来,目光猝不及防与连诀的视线相撞,一时连躲都无处可躲,只好硬着头皮与他对视,用口型无声地向他道了声:早。
沈庭未说完,见连诀的目光迟迟不动,才忽然想到隔了两层楼的高度,连诀未必能看清他的口型。
但房间里康童还在睡,他只好对着连诀温和地笑了一下,没有重新开口。
过了几秒,连诀神色平静地对他点了下头,然后将目光收了回去,快速走出院子,钻进停在院门口的黑色汽车里。
沈庭未目送着那辆车离开,转过身,空气里的酒味好像散了很多,但隐隐发烫的后颈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释放信息素。
沈庭未没打开房间的冷气,这个天气开着窗户也不会太凉。他把康童翻身时碰到地上的薄被捡起来,将被角搭在康童皱起睡衣下摆而裸露的小肚子上,带上门出去了。
本以为是和前几次相同的信息素紊乱,过一会儿就好了,但这份熟悉的感觉来势汹汹,让他仅仅一上午的时间,几度抑制不住自己这股头昏脑胀的醉酒感——甚至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连对他的信息素毫不敏感的康童都闻到了他身上有点甜味,被他找了个理由随口搪塞过去。
好在康童对他抱有很大的信任,没有产生什么怀疑,只告诉他要少吃点糖果,不然牙齿会坏掉。
沈庭未嘴上应着,心里却不由地愈发慌张起来。
吃完午餐,沈庭未坐在沙发里给康童织围巾,但注意力太难集中,被棒针的尖端扎了几回手指,康童就不许他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