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她挑眉看向红着耳朵,在一边用湿帕子擦手的卫澧,悄悄问他,“主公,你是不是写字丑啊?所以才把请帖都给我写?”
    “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割了你舌头。”卫澧凶神恶煞的瞪着她,然后将湿帕子往罗汉床上一扔,别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色了。
    罗汉床边儿正靠着窗,从里向外望能看见院子。
    正贴着窗的地方空荡荡的,原本这儿栽了株梨花,但是卫澧嫌蚊虫多,所以移开了。
    夜空中稀疏的星子和皎洁的圆月,不远处的小亭台,还有一汪小池塘。
    别的地方都被赵羲姮开垦,种成了人参,用防风的布料罩出蜿蜒绵长的低矮棚子,半点精致都无。
    赵羲姮看他凶巴巴的偏过脸去,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真是意想不到,卫澧写字难看,但到底能难看到什么地步她还有点想见识见识。
    她摊开一张烫金请柬,在上面落下名字。
    一连写了三张后,卫澧像是在窗边坐不住了,身子动了动,然后转过身,手撑在小几上,看赵羲姮写字。
    “这样这样,你把这个勾再写尖一点。”他对着赵羲姮指指点点,“然后这里写大一点。”
    赵羲姮素手紧握笔杆,恨不得把墨泼在他脸上。
    自己不写支使她,她现在写了,他又开始指指点点。
    呸!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揉一揉自己的手腕,“我写的不好,要不主公来写?”
    卫澧沉默了,也不指点了,手臂撑着身体往后挪了挪,“赵羲姮,你很了不起啊?以为能威胁我?嘁……”
    “来呀,人家还没有见过主公写字呐。”赵羲姮把笔递过去,不是很厉害吗?来写啊!
    她就是了不起!不服憋着!
    卫澧又往后撤了撤,烦躁道,“行吧行吧,我不说你了,你继续写。”
    赵羲姮暗暗噘嘴,然后把笔收回来,继续对着名册上写名字。
    卫澧看起来实在很无聊,又不愿意自己出去找点事情做,只能一口一口给赵羲姮喂樱桃打发时间。
    他又递过来一个,赵羲姮把头偏开,“不要,吃饱了。”
    卫澧,“……”
    “你怎么这么不能吃?”
    刚找到的打发时间的法子又没了。
    他将目光对准桌上的灯,问,“灯光暗不暗?”
    “还行。”赵羲姮头也不抬。
    卫澧自动将“还行”两个字翻译成不够亮。
    他将灯罩取下,拿了把小剪子,开始箭烛芯,原本蚕豆那么大的火苗,在他的挑弄下一下子窜到拇指那样高,外头一阵风吹来,火就颤颤巍巍的摇晃着身子,将四周弄得一明一暗。
    火光跳的赵羲姮眼睛疼,她攥紧了笔杆,骂人的话就在嘴边儿,险些憋不住了。
    你是狗吗?一刻闲下来就浑身难受?闲着没事儿摆弄蜡烛,有病?
    卫澧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帮助,赶紧又把灯罩放了回去,暗暗去看赵羲姮的神色,很平静,然后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赵羲姮以为他终于老实了。
    卫澧忽然问她,“赵羲姮,你有没有要请的人?”
    “没有吧,我好像没什么可请的。”除了隔壁住着的谢青郁。
    “你那两个堂哥,还有堂姐?你不打算请他们?”卫澧敲敲桌子,吸引她的目光。
    “请他们做什么,不说我们关系不太好,就是这大老远的,请了人家也不能来。”赵羲姮甩甩泛酸的手,去回答他的话。
    “谁说非要他们来的?他们不来更好,来了我还嫌晦气呢。”
    “那写了做什么?”她疑惑的歪歪头,有点儿跟不上卫澧的思路。
    “赵明瑾既然想换你回去嫁给别人,然后换兵马,我就算杀了他的使臣表示拒绝,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你写个大婚的请帖过去,让他来参加咱们婚礼,然后再给那谁谁谁,姜什么再写一个。”
    “姜溯。”赵羲姮提醒他。
    “嗯,姜溯姜溯,打脸就要打彻底。跟我抢人,气不死他们。”卫澧的瞳孔漆黑明亮,幽暗阴沉。
    赵羲姮听他这么一说,眼睛一亮,抱住他亲了一口,“主公阴损的点子还挺多,真厉害。”
    姜溯和赵明瑾肯定不会千里迢迢来参加婚礼,而且就剩两个月了,等请帖一到,距离婚期也就不到半个月,他们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过来。她写请帖过去,倒是能恶心俩人。
    不是想让我回去嫁人换兵马吗?别了,来参加我婚礼吧!给你留个座。她就不信赵明瑾不生气。
    第59章 二更
    请帖是掐着点儿,在赵羲姮与卫澧大婚的前十天送到赵明瑾手里的。他气得砸了一个宫殿的瓷器,又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彼时他与赵明晨交战多次,已经连失了六座郡,但赵明晨那里也没怎么好过。
    双方都有消耗,但大多还是便宜了周围的乱贼。
    姜溯那边几次三番催促他,让他将赵羲姮送过去,他拿不出人,只能让人传信给谢青郁,让他加快动作,但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谢青郁的回信,他隐隐觉得,谢青郁大概是凶多吉少。
    卫澧从不拦着谢青郁收信,是谢青郁自己不想回信。
    八月艳阳高照,反倒比六月时候还要热,谢青郁着人搬了躺椅,在院子外看人那些士卒忙忙碌碌,将整个府中装点成热闹的景象,整个府中都生机盎然。
    城中布施一个月,另给每家每户一吊的喜钱,可以说是十分大手笔。
    世道艰难,百姓得了这样的意外之财,巴不得卫澧多办几次婚礼。
    卫澧对赵羲姮的确是很上心,就算是补办的婚礼,也没有薄待了她,一切都要用最好的。
    府中人手不够,陈若江就让人从南营调人来。
    他看见一抹黑色衣角从外匆匆而来,扶着躺椅起身,果真是卫澧。
    谢青郁眉间拧成的死结舒展开,拱手,微微弯腰同他行礼,即便他现在有些孱弱,但还是俊美的像幅画,还是一举一动无不像用尺子量出来的那样赏心悦目,气质脱俗,令人自惭形秽。
    “卫公子。”他与卫澧打招呼。
    卫澧眯了眯眼睛,不得不说,谢青郁是真的好看,他即便心里酸,也要承认,谢青郁就是他所见过最貌美的人,容貌精致程度远在他之上,连半点儿瑕疵都找不出来,人又不卑不亢,气质亲和,是那种长辈最喜欢的女婿模样。
    甚至,他自己不想承认,他在面对谢青郁的时候,总隐隐觉得自卑。粗鄙与高雅相形见绌,但凡是有些羞耻心的人都会觉得自惭形秽,尤其像卫澧这样自卑敏感的人。
    他每次见到谢青郁,都忍不住浑身炸毛。
    赵羲姮与谢青郁相貌不像,气质不像,但隐隐给人的感觉,就让人觉得他们是一路人。像是那种自小养在锦绣堆里的感觉,与卫澧这种冷傲的痞气截然相反,一看就是天上地下的出身。
    “嗯,你倒是挺清闲。”卫澧仰着下巴,微微点头。
    “浮生偷得半日闲罢了,回了晋阳又是一堆乌糟糟的事情。”谢青郁嘴角挂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抬手示意他,“卫公子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卫澧不想理他,抬步要走,谢青郁在他身后喊道,“是阿妉小时候的事情,我想你会想知道的。”
    “走吧。”卫澧身形一顿,继而转身,示意他往院子里带路。
    谢青郁煮了茶,为卫澧斟上,卫澧没碰,反倒定定看着他,“不是有话吗?说吧。”
    “卫公子对我的敌意很大。”谢青郁看着那一瓣墨绿的茶徐徐沉在茶碗底,他将话题转移开,好像意图真的在说赵羲姮小时候的事情。
    “我同阿妉认识很多年了,第一次见她是她三岁的时候,她自小就玉雪可爱,才那么高一点,在宫殿里跑来跑去,身后跟着一堆乳娘,把她当小祖宗一样哄着……”
    卫澧想,赵羲姮现在也跟个小祖宗似的,娇气的不行。
    “第二次见她,她已经六岁了,那样尊贵的身份,难免高傲娇蛮些,心肠却很好,惹人喜欢。
    虽然那时阿妉的母亲已经去世,但她父皇很疼爱她,这世上但凡是她想要的,就没有一件落空,她对什么都不用表现的太过喜欢,因为所有奇珍异宝都唾手可得。”
    “最后一次见她,在她九岁时候,惠武皇帝刚刚驾崩,我随着父亲前往晋阳吊唁,她没哭,脊背挺的很直,但总和以前不一样了。”谢青郁说到此处的时候,眼眶微微湿润。
    “卫公子我同你说这些,并没有炫耀之意,而是想同你说,她以往是那么娇惯的人,或许在旁人面前不叫委屈的委屈,在她那儿都是天大的委屈。阿妉过往这几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这样的委屈。今后还请您好好照顾她。”
    谢青郁忽然离开案几,退后一步,然后对着卫澧重重一拜。
    他看不上卫澧的土匪做派,却连这样土匪做派的卫澧都不如。至少卫澧他得阿妉喜欢,也护得住阿妉。这些天,他看着卫澧与阿妉相处的那么好,一直在想,假如阿妉跟他走呢?会不会过得好?
    答案是肯定不会,他没有卫澧那样的权势,也没有他那样无牵无挂的身世,也不够果决。纵观整个大周,年纪相当且有能力的寥寥无几,肯对赵羲姮好的,也只有卫澧一个。
    谢青郁依旧拜着,“qing长我这些年,想让自己变得好些,才能配得上她,好好照顾她,但到底是我能力不够。或许卫公子与阿妉相遇,就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天赐的缘分,我自然不能干扰,讼介再次请求卫公子,一定一定要好好对她。”
    卫澧没说话,而是将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走了。
    谢青郁看着那空空如也的茶盏,松了口气,卫澧这是答应他了。
    从谢青郁那儿出来后,卫澧心里有些堵得慌,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闷。
    赵羲姮她爹给她定的这个未婚夫,倒是很忠诚。
    听说很有才气,写得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在外也很有美名。
    他将自己同谢青郁摆在一起对比,忽然觉得烦躁。
    如果不是他对赵羲姮说过她假如敢跑,就把沿路的人杀光,想必她也不会被迫放弃这样忠诚优秀的未婚夫选择留下来。
    她的小未婚夫现在也委屈求全,只期望自己好好对她。
    他像是打散鸳鸯的那个大棒。
    险些被赵羲姮的温顺骗了,她现在心里一定是淌血的吧,尤其婚期将近,与喜欢的人只隔了一堵院子,嫁衣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穿的。
    被狗皇帝磋磨久了,她身上一点儿脾气都没了,最多害怕的时候哭一哭,但反抗是半点儿不会。
    婚期越临近,卫澧心越觉得慌起来。
    赵羲姮在最后一次试穿婚服,大小正合身,没有什么再需要改的了,她换回原本的衣裙。
    卫澧忽然掀开珍珠帘子进来,他下意识竟然想的是谢青郁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以至于他觉得珍珠帘子上的珍珠有一颗不够圆。
    “主公你自己说的,拜堂之前不能见面,现在怎么跑来了?”卫澧上个月的时候忽然矫情起来,说什么就算是补办的婚礼,也得按照规矩来。
    规矩就是新婚夫妇在成亲之前,是一个月不能见面的,不然会不吉利,他现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卫澧神色冷的像是结了层霜,漆黑的瞳孔里倒影着她的身影。
    赵羲姮脸上笑容一僵,得,算算日子,好像又到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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