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刮起了北风。
屋顶中央的白色漆罩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照亮小小的客厅,用劣质涂料新刷的墙壁颜色惨白,木茶几叠垒着两层外卖盒,地上散落的啤酒瓶东倒西歪。
文燃抱膝窝在老旧的木沙发的皮垫子上,半仰着头,眼前橘黄色的光在眼前糊成一片,有节奏的跳动着。
那花了屏的旧手机被他掏出来,方方正正地放在沙发扶手上。
江彧喝多了,泪水和浊黄的酒液浸透了脖颈上包扎伤口的纱布,说话像老式收音机,缓慢又沙哑,他跪坐在地上的皮垫子上,补全了三个人青春故事。
孟夏,碧空如洗,六月初高考前,老城十一中的孩子们刚拿下全国中学生篮球联赛的总冠军,身披荣光凯旋而归。
江彧躲在楼道尽头的窗户边张望,楼下正是学校大门,球员们坐的大巴车缓缓开进门来。有女同学拿着花束站在门口,她们梳着利落的长马尾,花儿一样娇嫩的容颜迎着正午的阳光,悸动地等待着。
老城十一中是篮球名校,多年向全国各个大学、甚至国家联赛输出了众多精英人才,学校里的孩子们多少会接触篮球,每一届校队里的mvp都会被学生们私底下供上神坛。
作为学校中体弱学霸的代表人物,江彧心里是有那么一个男神的。
大客车稳稳地停在了学校门口的空地上,小姑娘们一个个红着脸一拥而上,球员们一下车便被围堵在车周围。
那个打前锋的alpha在一众未分化的男生里分外挺拔,像一颗挺拔的松,队服松散挂着,肌肉结实的一条长臂搭在他身边的队友的肩上,正低头说着什么。有个捧着花束的姑娘站在他面前,将花往alpha——身边的那个人手里一塞。
alpha低头看着那姑娘,猝然一笑,下手推了身边那个分外昳丽的男生一把,一群人哄笑。
江彧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这是他的同桌文燃夺冠回来那天,那时他们是高二,文燃还未分化身高已经达到一米八五,坐上了球队主控的位置。
他的队友康嚣比他们大上一届,身体素质极好的小前锋,已经体育特招至市内最高学府。
一群人在学校门口嬉闹了很久,声音拨动校门口低垂的青色杨柳,搔得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心中发痒。
江彧扶着自己的黑框眼镜,努力从窗户探下头去,文燃把手里的花束还给了那漂亮姑娘,在众人的推推搡中环住了她。
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声,伴着口哨等四起,姑娘埋头在文燃怀里,高高的马尾随着男生的动作轻轻晃动。
江彧分明看到,康嚣的脸上已经结了一层霜。
像寒冰将脸冻住,他嘴角勉强扯出来的笑容僵硬又刻意,只是迎合着人群在笑而已。
孩子们闹到了下午的上课铃响起才纷纷散去,文燃牵着那女孩儿的手,朝着高三的队友打了声招呼,慢悠悠踱步上了台阶。
康嚣一直目送他们离开,肩上的队服被紧紧地攥在手里,拉链都被扯得变了形,他弓着背,壮硕的身躯阻挡了阳光的入侵,走在教学楼的阴影里。
好学生江彧头一次翘了课,跑去队员休息室去寻康嚣,正午的阳光晒得球场热气蒸腾,瘦小的身体机敏地躲过老师,费力地拉开休息室的大门。
阳光从高高的小窗格探进头来,在木质球场上打出道明暗相间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淡的松木香,空旷安静的室内球场边的淋浴间的门虚掩着,水声哗啦哗啦地响着。
江彧的心跳快极了,拖着步伐穿过半场,心跳狂放如雷,被那alpha身上的信息素味所蛊惑,他伸出手推开虚掩着的门。
康嚣躲在淋雨间的角落里,花洒水流如注,打在男人小麦色的健壮身体上,溅起大小不一的水花。
他背对着门,一手摸着冰凉湿滑的墙壁,一手在身前——自丨读。
淋浴间好像松涛摇曳,蔓延着碧绿的松幕,松木味浓得像置身森林。厚厚的酒瓶底眼睛上凝聚起一层白雾,江彧抖着手撕去了自己后颈上的阻隔贴,水汽打湿了他校服,alpha回过身来,气息交缠。
他是林间的松木,他则是山间的花朵。
篮球馆里是水浪摇曳,苍松野花,篮球馆外却是人声鼎沸,分外堂皇。
青葱翠柏,夏日如歌,那个夏天,文燃躺在病床上,经历了人生第一份生长痛。
十一中双子星之一的天才后卫分化成了一个omega,还是个不正常的omega。
后颈腺体生长畸位,时不时的胀痛令他头痛欲裂,他拥有omega的一切特征,甚至感官更灵敏——对alpha的信息素敏感程度高于普通omega的十倍。
在这短短的仲夏时分,康嚣在外打架出了事,因过失杀人加诱导omega发丨情强丨奸判了十年,而他强丨奸的那个omega,是文燃的同桌江彧。
夏天总是美丽的,绿树成荫,暖风吹拂,可这是这个城市最潮湿的时候,雨季频繁,漂亮的花圃表面光鲜,泥土里埋藏着恶臭与不堪。
康嚣家的旧电视柜上还摆着他们那一届夺冠队员的合照,这支骁勇之师拥有同年龄段顶尖的人才和默契的团队配合,如果那个夏天重新来过,他们还能再拿下一个连胜。
北风呼啸,撕扯着旧木窗棱,薄薄的单层玻璃禁不住寒,蓝白相间的窗帘半遮半掩,被吹了起来。
酒精烧得后颈阵阵针扎似的痛,滚烫的脸颊深埋在膝弯,文燃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腿。
江彧醉得狠了,话里连着哭泣,声音化作一把锋利的剪刀,撕扯开空气中最后一层遮掩。
“嚣哥……没自始至终没打算标记我。”
他本是自愿的。
康嚣那时的手机屏保是文燃,在球队训练时拍的,独自在篮下运球,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都偏爱他的面容,明晃晃的打在他的脚下。
“我不懂,你生在云里,家世、天赋、长相都是万里挑一,却偏偏要来泥里和我们做朋友。”
江彧抬头望着白炽灯,声音几度哽咽,“你觉得我不会说谎,单纯,其实你错了,我自始至终就是个骗子。”
年少的嫉妒,大概来自打娘胎里就要吸收掉对手的独占本能,是令人发狂的。
所以江彧听说康嚣因为文燃和隔壁高中打架失手杀了人时,纯洁的初恋堕化成了心魔,他带着身上仅剩不多的松木气味儿,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康嚣手里把玩着旧手机,粗粝的手指在膝盖上摩挲,他喝得最多,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看着家里那台大脑袋电视。
他开口,语气淡淡的,“自作自受。我劳改这七年,想明白了这件事。”
第十八届全国中学生篮球联赛冠军。
成为三个人心中隐秘不可提起的一道伤疤。
好累。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松木香气,文燃圈紧了自己,企图把无孔不入的alpha信息素味隔绝在外。
他整个人窝进了沙发角落,旧皮垫子被挤开了,露出冰凉的木靠背,贴服在他颤抖的后脊上。
康嚣好好的贴着阻隔贴,这味道江彧是闻不到的。
文燃开始想念一种味道。
漂浮在外面空气中的,冰冷的冬雪的味道。
他从未对与一个alpha组建一个家庭有过想法,因为他特殊的身体状况,更因为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因为是omega,他失去了自己前17年的梦想与目标,他断不可能再把自己的未来交付给一个alpha身上。
那和第二性别一样虚无的未来令他惶恐。
于是那个男人踏着初夏的阳光来了,炽热的爱恋照亮了文燃的生活,将他过去浑浑噩噩的日子一并融化成水。
现在北风呼啸,卷走了树梢上仅剩的几片落叶,冬雪要来了,邢啸禹被他赶走了。
后颈疼得更厉害了,像是被锋芒刺破,连着脑部神经,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后颈和大脑,疯狂的吸丨吮着骨髓。
电视上在小屋里打出莹白的光,文燃疼得痛吟一声,不再有细微的光通过胳膊与腿间的缝隙透过来,他梦见自己变成了飘摇的雪花,虚浮地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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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这一对其实是典型的渣攻贱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