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往日爱吃肉穆云琛是知道的,但和她同桌而食那么久清欢也从未对他的饮食习惯有什么干预,像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虽然新鲜,但穆云琛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用过完善清欢提议穆云琛陪她在院子里走走,她今天为了多让他吃两块肉,真的是撑着了。
今夜入冬,下玄月挂在空中,小风无云,微有些冷。
两人在月下并排走着,清欢穿着紫貂小翻毛的坎肩,里面仍是那件绣花繁复的品月色缎绣绣球花长冬裙,穆云琛披了一件玄黑的长披风,这样走在银霜皎洁的月光下,那一双影子当真犹如一对璧人。
“明天什么时候回去?”清欢走着走着轻声问。
“辰时二刻放榜,就早些走吧,明日便不劳烦……”
“那你还回来吗?”清欢停下脚步,侧头忽闪着眼睛问。
穆云琛原本想说明日早早回去就不再打扰清欢告辞,结果他还没走清欢就要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穆云琛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涩然,他道:“郡主想让我回来的时候,我就回来。”
“我想说不让你走,可是你也得走呀。”清欢故作轻松的一笑,“我是希望你在我能容忍的程度里过的自在,我不想你恨我。”
“我不会恨郡主。”
“以后会恨的。”
“以后也不会。”
清欢笑了笑没有再坚持,她们已经走到了通往明月洲的小路上,月色下无比熟悉的绣楼出现在小路的尽头。
“前面是明月洲,那是我以前住的地方。秋天的时候会开一院子的蔷薇,风一过都是香味,非常美。”清欢望着远处只剩枯叶的花墙淡淡一笑。
穆云琛走在她身边道:“我知道。”
“这都知道?”清欢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她没有追问,快步走走进院内,转身招呼穆云琛道:“你来。”
穆云琛近前清欢已经走到了院中久无问津的秋千前面,她握着绳索似有些感慨:“我想坐一会儿,你推我吧。”
穆云琛拉住她环了狐毛的绣腕,温和道:“先擦一下,脏了郡主衣裳。”
他说着从身上取出一方绘了画的帕子去擦秋千,却被清欢抢先一步坐了上去。
她顺手抢过穆云琛的手帕,在朦胧的六角风灯下展开笑道:“这和你往日用的白绢帕不一样。”
她低头去看上面的画,一看便是一番惊喜:“墨梅画的好漂亮啊。”
穆云琛眉眼含笑,低头看着那绢帕道:“是郡主先前用过的新帕子,那日擦了墨迹,我闲来无事顺手作了一幅墨梅。”
清欢的桃花眸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点,连笑容也染上一层轻柔似梦的美意,她歪头故意道:“顺手就能画的这样好吗?你不要欺负我读书少不懂事。”
确实不可能顺手就画出这般精心的水墨梅花图,更何况还是点染了她先前擦过的墨迹。
穆云琛笑得清淡,就像今夜的月光:“昨日郡主要回礼,我实在身无长物,见笑了。”
“我就知道。”清欢将墨梅绢帕好好的折叠起来,仔仔细细的收在滚紫貂毛的小坎肩里,埋怨道:“还想用它来擦秋千,过分了。”
穆云琛抿唇一笑来到清欢身后道:“郡主想推多高?”
清欢双手握住秋千的绳索道:“晃一晃就行,不必用力,你肩上还有伤呢。”
穆云琛却在她身后加力推了一把,把清欢推的高高的,“我已经好了。”
他说着又用力推了两下,让清欢荡的更高,引她发出悦耳的笑声。
玩了一会清欢出了点薄汗,穆云琛搭手把她从秋千上扶下来,她心情极好的说:“你这是全好了?力道拿拧的很不错呢。”
只有习武的人才会很好的拿拧力道,清欢练鞭多年最知道其中的关窍,往日不要说穆云琛有伤,就算是无伤,他因为元林鑫那媚|药和解药的缘故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眼下可见是大好了。
“有点热了,我们回去吧,我还有很重要的贺礼没给你呢。”清欢说。
“郡主留步。”
穆云琛说罢已经解下身上的披风在清欢的错愕中为她披好,月影下他仔细嘱咐道:“入了冬寒气更易侵体,郡主身上有寒症的根,出了热易入寒,要好好防着才是。”
清欢本想说她用不着披风,但披上那披风的一刻又好像感受到了一丝他身上残存的暖,她便莫名的舍不得脱了。
两人回去各自洗浴换了衣裳,因为清欢说还有东西要送给他,穆云琛便仍旧穿将外衣穿的整整齐齐,清欢却随意的多,只穿了一套线香滚软绸的里衣,外面裹了一件兰草素蝶的宽大兔毛里衬长衣。
“快来。”清欢趿着厚底家常的大红鞋,有些兴奋的朝穆云琛摆手,浴后红扑扑的小脸好像迎着春光的桃花,艳丽的惹人爱极。
穆云琛近前见清欢坐在那宽大的梳妆台前面,手上拿着一只精雕细刻的木盒道:“快打开看看。”
穆云琛其实并不在意她送自己什么东西,但他显然被清欢的兴奋和喜悦感染,在她期待的目光中露出温润的笑容,打开了不大的木盒。
梳妆台前因那大镜的缘故,烛光越发明亮,直将那盒中之物照的华光璀璨,耀眼非常。
穆云琛虽然在家日子过得不宽裕,但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少爷,即便身边没有却见过许多珠宝,可从来没有那一件能与眼前之物媲美。
“这是……”穆云琛望着鹌鹑蛋大小的澄明宝石,有一瞬间确实是呆住的。
“这是金刚钻石,便是我物产丰饶的大魏也没有此物,据说它生在深海极西的一片辽阔大陆上,产量极少更鲜有大件,最难得的是多少年来这宝石都不知该如何切割剖光,竟传说是被西地女神亲吻后落入凡尘,是世上最坚硬之物,最后还是欧罗巴那边的传教士想出了法子,才将它打磨的如此美丽。”
光是那些晃人的名头,天南海北的来源就足以让人感受到这枚宝石的贵重了,更何况亲眼所见,应是所有人都会被它叹为观止的闪耀折服。
穆云琛觉得单是这枚金刚钻石,便是把他家那四进的宅子卖了也不够看。他确实是一眼就被钻石吸引了,可欣赏之后又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惶然中,“郡主,这礼过于贵重……”
清欢笑起来,理所当然道:“当然贵重,还不是一般的贵重,单说这成色价值以及罕有程度,就算是献给圣上也是一样值得称道的宝物了。”
清欢这么一说,穆云琛就更不安了,但他蹙起眉心拒绝的话还未来得及说便见清欢抬起潋滟的桃花眼,看着他近乎虔诚的说:“这是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想到的礼物,亲自找人让边市、黑市、鸿胪寺三方想尽办法才最终得到。”
清欢站起身,将异常夺目的宝石从细细的红绒布上拿出来,双手捧在掌心看着穆云琛道:“你知道为什么是它吗?因为它就像我在人海中看到的你,惊才绝艳夺目非常,没有什么人,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
穆云琛望着清欢澄澈明丽的眼睛,他忽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他的神情怔忪中带着不可思议,竟然就这样看着清欢痴了。
清欢见他怔住痴痴的望着宝石和自己,忍不住继续道:“我刚拿到它的时候就想,等你到二十岁加冠,把它镶嵌在你冠上该是多耀眼,我真想看看那个时候的你是何等的玉树之姿意气风发。所以我其实一回来就想给你,但是又觉得等到你加冠还要两三年吧,这么收着未免可惜,就赶紧让兮姌给它临时镶了个坠托,你也好先挂起来带着,不易弄丢。”
穆云琛怔了许久才伸出手将宝石从她的掌心拿起,他心中是涩然感动的,还有一丝别样的甜,不是因为这金刚钻石如何珍贵,而是因为清欢的那句话——它就像我在人海中看到的你,惊才绝艳夺目非常,没有什么人,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
这枚宝石越贵重就代表他在她心中越重,这份心意,穆云琛自觉便是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也抵不过。
“挂起来吧。”清欢见他收下也很高兴,她在自己的首饰盒里取了一条串翡翠珠的褐色挂绳,串起宝石亲手给他戴上。
穆云琛将宝石贴身放在里衣中,玉笋般修长的手隔着衣裳轻轻抚着,润泽的殷唇含着欣然的笑意,看起来是心里高兴的。
清欢可要趁着他高兴好好给自己洗白一番:“我是为了这个宝石才去跟二皇子看戏的,他在鸿胪寺能接触到各国使节,也是费了好多心力才帮我买到手,我总要承他一个人情的,不好不去。”
穆云琛微微垂下眼睛,他扣着手指半晌才松开,轻声道:“这件贺礼是我平生仅见之珍物,至此必当珍之重之,多谢郡主。”
清欢听他这么说开心坏了,合掌笑道:“你喜欢就好了!”
穆云琛很淡的笑了,但笑容里带着一丝心事,他轻轻的说:“郡主,此物我收下是必定要还郡主一样至重之物,但日后……郡主,穆云琛是平凡之人,消受不起这等稀世之品,郡主往后不必再为我找二皇子帮忙欠他人情了。”
清欢站着仔细想了想他这句话的意思,歪着头开口道:“那你到底是不希望我不再给你送东西,还是希望我不再去找二皇子欠人情?”
穆云琛的意思不言而喻,只不过他为人含蓄委婉,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所遮掩,被清欢这样直白的将话中之意剥离开来问到面上,一时间就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语塞道:“这,当然是……”
“是你喜欢我对吧。”
清欢没笑,但是这句话说的确定,毫不客气。
第40章 郡主不是别人
穆云琛对自己都不曾坦白想过, 他特别回避这个问题,想也没想便道:“并非,郡主不要拿感情之事寻我开心。”
“我没有。”清欢很认真的说,她定定的看着穆云琛, 虽然什么也没有追问, 但好像就是在等他的答案。
可是穆云琛再不肯说话了。以往这个时候清欢都会随便说点什么把话插过去, 但是这一次清欢也像牟足了劲等他一样,宁愿两人在沉默中对立也要逼他把话说出来。
只是不巧,清欢最后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她一大早清欢就进宫了, 忙活了一整天,眼下不累都是假的。
“郡主休息吧。”那个软软的哈欠过后穆云琛不觉放松了紧绷的精神, 趁机岔开了话题。
但清欢不肯退让, 断然道:“不睡。”
穆云琛无奈, 声音温和的说:“那郡主躺着与我说话。”
清欢又打了个哈欠, 只好妥协,脱了外面的夹毛衣裳躺倒那张古朴的大檀木雕花拔步床上。
她刚躺进去全身发冷, 裹着被子瑟瑟的抖。穆云琛蹙着眉坐到床边, 看她冷心里是有些不忍的。
清欢蹭到他身边,裹着被子费劲的躺在穆云琛腿上,仰面瞧着他, 眼睛都不肯闭一下, 就瞅着他一下一下的发抖。
穆云琛本是不想碰她的, 但是看她冷就心里又酸又紧, 忍不住隔着锦被揽住她的肩膀, 除了关心清欢这一刻他其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穆云琛声音里多了一丝担忧:“很冷吗?要不要我……”
“你就这样让我躺着吧。”清欢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侧着头道,“我不想今天暖了明天冷,还不如都这样,习惯了。”
穆云琛听出她有些赌气,但他是真的关心清欢:“不然郡主先用暖炉热热身子。”
“明日过节祭祖,我不想流着鼻血去见祖宗。”
清欢以前就说过她用不惯暖炉和汤婆子,但凡用了心里就燥热,还会流鼻血。
穆云琛无奈,把清欢的胳膊塞进被子里,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哄道:“那就好好躺着吧,过一会就睡着了。”
清欢又道:“我不睡。”
她说完转个身看着上方的穆云琛道:“我待会还得起来让兮姌开了家里的内库,我要到里面给你选一套最好的笔砚。”
他一笑道:“我最不缺的就是笔砚了。”
穆云琛说着下意识看了一眼珐琅自鸣钟,颇为无奈的对清欢温声道:“郡主,已经很晚了,明日过节,要早起去祠堂上香。”
言下之意,他是希望她好好睡觉了。
清欢靠着他摇头道:“不着急的,你回去怕是一时半刻也回不来了,总要拿一套像样的笔砚去国子监。国子监不比外面的书院,里面有学识的世家子不在少数,你文采学问这般好,别因为这些小物件让人看轻了。”
穆云琛抿起了唇,内心又陷入了自我的矛盾。
清欢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呢,不惜心力的待他好,什么都为他想着,他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做的呢。
如果从前穆云琛认为清欢给他的不过是常人看来很贵重而对清欢来说仅仅是愉情愉兴的小手段,那么他现在就真的要怀疑清欢的目的了——玩弄一段可有可无的感情她根本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穆云琛天生聪慧心思敏感,尤其对人情冷暖别样明白,他感觉得到,清欢对他的好,那样的好,不是假的。
她和他最初认识的那个骄傲霸道,跋扈又喜欢戏弄人的清欢似乎有些不同了,或者说,是在与他独处的时候不同了。
——难道,她真的喜欢他吗……
“这样躺着确实困了,我还是赶紧起来去库里给你选笔砚……”
清欢连天的哈欠把穆云琛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作势要起身,被穆云琛揽着锦被又带回了怀中。
“若是郡主执意如此,让兮姌姑娘带我自去选。郡主现在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