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手中这张是一千贯盐票,这就是一千贯钱,和一千枚金币一千贯钱是一样的。”张掌柜道:
“你想想,平时咱们做大宗生意都要拉几百斤几千斤的钱币,太麻烦了。一路上人吃马嚼还要缴纳关卡税起码损失几十贯,万一在有个闪失,什么都没了。”
“有了这票据就不一样了,往包里一装贴身藏好就能行走天下,到任何地方都能当钱使。”
“别的地方的商人也认这张票据吗?”马周忍不住打断道。
“一开始很多人不认,可棣州盐商认啊。天下任何一座大城都有棣州盐商,直接找他们就能换成钱。”张掌柜继续说道:
“后来认可盐票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到现在几乎所有的大商行都认盐票,就算把不认也可以就近找别的商行换成钱。”
“你们就不怕有人造假吗?”马周疑惑的道。
“造假?怎么可能,你听听。”张掌柜拿出那张盐票,捏着一角轻轻抖动,只听‘哗啦啦’清脆的声音响起。
“龙首纸?”马周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
“呦,兄台也是懂行的呀,凭声音就能听出龙首纸来。”刘掌柜在一旁说道。
“这……家主爱好收藏龙首纸,我曾经在他那里见过,所以认识。”马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以掩饰尴尬。
龙首纸就是岳山名下的造纸作坊造出来的那种最上等的纸张,配方和制作方法非常特殊。
关键是这种纸的质量非常好,远超当前流传最广的硬黄纸,一经问世就成为文人热捧的物品。
但这种纸的制作方法繁琐,产量一直不高,根本不对外出售。一部分岳山留下自用,一部分孝敬李世民和长孙无垢了。
其他人想要,只能从岳山手里讨要,或者等李世民心情好了赏赐下来。
而越是如此,龙首纸在大家的心目中地位就越高。
马周只听声音就确定这票据是用龙首纸制作的,让张刘二人更加肯定他是京中权贵家的管事,态度也就更热情。
张掌柜接话道:“既然兄台认识龙首纸,那就应该知道此物无法仿制。”
马周却道:“龙首纸虽少,可也有不少流传出去,如果落到不法之徒手里岂不是危险了。”
张掌柜笑道:“这就是岳候的高明之处了,用来制作盐票的龙首纸有特殊印记,这是普通龙首纸所不具备的。”
马周那种灵光一闪,说道:“水印?”
这下轮到张刘二人惊讶了,知道龙首纸可以理解,可知道岳山使用的龙首纸有特殊水印就不一般了。
马周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赶紧解释道:
“我在京中曾听人言,龙首纸分为三种:一种是用来送人的,就是普通白纸。一种是岳候自己使用的,带有‘岳’字水印。还有一种是贡品带有‘御’字水印。”
“我一直以为这是传说,听二位如此说才陡然想起以至于有些失态。两位,我只听说这种水印天下独一无二别人无法仿制,却从未见过。不知道可否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让我看上一看?”
张刘二人的疑虑并未因此打消,这位突然出现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搞不好还真是哪家权贵的管家,还必须是顶级权贵才行。
要不然不会有这一番见识……要知道他们多番打听才知道龙首纸有带水印的和不带水印的两种,从来都不知道还有带‘御’字的贡品。
不管他是从哪听说的,和皇宫扯上关系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所以两人的态度已经从热情变成了恭谨。
张掌柜犹豫了一下把票据递给了马周。
马周接过后只是用手在纸面上滑了一下就确定这是龙首纸无疑,光滑如镜、韧如翠竹、声如碎玉……这是标准龙首纸的特点。
他就是龙首纸的爱好者,从岳山那里要到一些,李世民还赐给他一些,几乎每天都会取出来欣赏一番。所以对这种纸非常熟悉,不会认错。
他没有着急看水印,而是先看向票面。
一面很简单的写着精盐一千贯;背面则写着时间:贞观七年五月二十五日开具,还有一个数字三百一十三;除此之外还有岳山的私印。
看字迹和印章,是岳山的没错。
怕他看不懂,张掌柜还介绍道:“正面一千贯是这张票据的价值,我们称之为面额,背面的时间是出具这张票据的时间。那个三百一十三代是标号,表着这张盐票是第三百一十三张。”
刘掌柜补充道:“这个出具时间和标号结合在一起其实也是一种辨别真伪的方式。”
“如果你见到出具时间比这个时间早,但标号却比三百一十三大的,肯定是假的。反过来出具时间比这个晚,标号却比三百一十三小,也是假的。”
张掌柜也补充道:“对,以后每见到一张盐票你都把它们的出具时间和标号记住,只凭借这两个数字就能初步断定盐票的真假。”
马周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谢谢两位的指教。”
“不敢不敢。”张刘二人连忙回道。
马周这才把票据举起来对着阳光查看了一下,果然发现了熟悉的‘岳’字水印。当下再无怀疑,这就是岳山亲手书写的盐票。
这个水印也不知道是怎么印上去的,一点痕迹都没有,表面完全看不出来,只有对着阳光才能看到。
能做出这种印记的除了岳山的造纸作坊别无二家,有这么多防伪标识别人确实很难造假,难怪这些人敢拿它当钱用。
可他心中的疑惑并未全部解开,把盐票还给张掌柜之后继续问道:“可为什么二位要溢价收购,好像还提到了皇商行?”
这次刘掌柜抢先回道:“溢价的原因有两点,第一点方便,许多经常做大宗生意的商人都愿意溢价收购,免去了携带大量金银的烦恼。”
“第二点是它确实能优先买到许多货物。比如棣州盐场的盐,用钱买排队都排到三个月以后去了,有盐票可以当场提盐。”
“还有皇商行,不知道他们为啥也要插一脚,用盐票也可以不用排队就能从他们那里提到各种紧缺的货物。”
“时间就是金钱啊,提前拿到货就是白捡钱一样。尤其是棣州盐和皇商行的货,运到别处那就是好几倍的利润,大家自然愿意溢价购买盐票了。”
张掌柜也插话道:“皇商行何止是插手盐票买卖啊,现在的盐票大多都是从他们手里流出来的。几年前岳候还经常发布任务,商家完成后就能获得盐票。”
“只是这几年他老人家很少发布任务了,一年也难得有那么一两单,根本不够用。”
“皇商行那是皇后娘娘当家的生意,他们有门路可以从岳候手里获得盐票,经常会找借口放出一批。”
马周不解的问道:“皇商行不缺钱吧?为什么他们还要往外放盐票?”
张掌柜道:“皇商行是不缺钱,可很多事情不是有钱就能做成的。有些棘手的事情皇商行办不了,或者是代价太大,他们就会借助民间的力量。”
马周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们请民间做事情直接给钱不行吗?为什么要给盐票?”
张掌柜笑道:“连皇商行都觉得棘手的事情别人去做更麻烦,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没有足够吸引人的手段,民间是不会去接这些任务的,除非他们愿意出天价。”
“可出天价他们还不如自己去做,就是多费一些周折而已。盐票就是两全其美的方法,大家都愿意为盐票冒险。”
“而且普通商人嫌弃大宗交易现钱携带不方便,皇商行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吗?”
“皇商行的生意做的更大,比起我们这些普通商人,他们才是更需要盐票的,自然乐于实用盐票。”
马周更加疑惑了,道:“等等,你们说皇商行出一千贯钱请人做事没人愿意去,出一千贯盐票就愿意了,对吧?”
“对。”
“你们私下买卖盐票需要溢价对吧?”
“对。”
“一千贯的盐票去皇商行或者盐场提货,也只能提一千贯钱的货物,对吧?”
“对。”
马周问道:“为什么?”
张刘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说道:“方便,节约时间。”
马周揉了揉脑门,这些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什么都没明白,这种感觉很难受。
“我在问个问题。既然是皇商行对外发布任务,为什么他们不自己出具票据,而要用岳候的盐票呢?这不是太麻烦了吗?”
刘掌柜笑呵呵的道:“麻烦好呀,要不是不麻烦我们还不敢用呢。这么说吧,民间只认岳候的盐票,其他的别说皇商行,就算户部出具的票据都没用。”
张掌柜也跟着道:“对,我们相信的是岳候,不相信皇商行,也不信朝堂上的那些权贵。”
“这……”马周越来也迷糊了。
你们相信岳山的票据把它当钱用,却不相信朝廷?
如果说棣州的发展他还能试着去理解,那关于盐票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再说张刘二人似乎是认准了他是京城来的大人物,不停打听他做什么生意的,话里话外还暗示他有没有门路从皇商行那里弄到盐票,他们愿意溢价收购。
马周自然不会实说,陪着他们一顿忽悠,发现再聊不出什么新意就准备起身离开。
张刘二人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就准备起身相送。
然后就发现隔壁桌的那一群人也同时起身往外走,而刚才和他们聊天的那个人则快走几步跟在了这群人的后面,显然是一伙儿的。
这二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可始终想不到这群人的身份。
后来联想到皇帝似乎就在棣州城,莫不是这群人是大人物微服私访?他们没敢往皇帝微服私访上面去想,可即便如此也吓了一跳。
连饭都顾不上吃,直接溜掉了。谁知道刚才有没有说什么得罪人的话,还是早走为妙。
且说李世民等人在旁边是听的一清二楚,他们也同样很不解是怎么回事儿。但有一点却很明白,岳山手写的盐票能直接当钱使,甚至比钱还好使。
众人各自打着小算盘,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趣,直接返回了棣州府衙。
李世民让长孙无忌留下,其他人则很识趣的离开。
“辅机,此事你怎么看?”
“我相信岳翠岚,不会做蠢事。”长孙无忌毫不犹豫的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的果决让李世民都感到意外,但又觉得理所应当。毕竟双方还有亲戚关系,平时有竞争很正常,但牵扯到这种大是大非上不会含糊的。
所以李世民对他的回答又很满意,觉得自己没看错他:“我也相信翠岚不会做蠢事,我就是搞不懂为什么那些商人愿意用他出具的票据,而不愿意用皇商行或者户部的。”
如果是李丽质的孩子出生之前,他还会担心害怕。现在有两个孩子在,他不怕岳山敢做什么愚蠢的事情。
长孙无忌迟疑道:“这……”
“有什么话直接说,我不会怪你的。”李世民道。
“那臣就妄言了。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争,因为不管是谁有理,总是强的那一方占便宜,而弱的那一方无可奈何”长孙无忌道:
“这张票据说穿了就是一张纸,没有任何实际”的价值,之所以值钱是用岳候的信誉和棣州盐场作为担保,百姓相信任何时候拿着票据都能买到足够的盐。”
“皇商行和户部则不行,万一他们不认账怎么办?这些纸就真成了废纸。皇商行是皇家的生意,户部是高高在上的部堂衙门,百姓们敢找他们说理吗?”
“除此之外就是岳候自己在民间的声誉足够高,尤其是在棣州被视为神灵一般。在商人眼里他就是活着的陶朱公和猗顿,据说不少商人把他视为财神。”
李世民哭笑不得的道:“他们就没读过翠岚的书吗?他的书里对商人的评价并不是很高,还主张限制商人权利的。”
长孙无忌道:“确实如此,可他也主张正视商业和商人的积极作用,在防范的同时也应当给他们一定的生存空间。相对于其他学说来讲,他的学问对商人已经非常包容了。”
李世民摇摇头道:“他总是能走到所有人的前方,很多看似可有可无的事情到了后面往往发挥出让人大吃一惊的作用。”
“三皇书,三皇书,我越来越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长孙无忌也向往的道:“臣也想一睹真容。可惜,这是他的机缘他人求之不来啊。”
李世民摇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效仿盐票,发行一批别的票据,或者直接用纸钱来代替钱币,弥补钱币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