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又为什么灭亡？”李世民问道。
    相比于夏商周的更替，他对汉朝的事情更感兴趣。一来汉朝离大唐最接近，二来两个朝代的制度相似度也非常大。
    岳山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说道：“汉朝灭亡源于生产关系遭到破坏，而生产力却未能得到提升。”
    李世民露出深思的表情，道：“之前的朝代更替都是因为生产力提升，生产关系发生改变，而社会结构没有及时改变。对吧？”
    岳山点点头，表示就是如此。
    李世民又说道：“汉朝是反过来了，社会结构没有变化，生产关系遭到破坏，生产力跟不上。也就是说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可以相互影响，对吗？”
    岳山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想了想唐宋元明清这几个朝代的更替，他再次点头道：“确实如此。”
    李世民道：“我明白了，你继续说，生产关系是怎么遭到破坏的。”
    岳山继续说道：“汉从秦法……把土地分给百姓。百姓给朝廷缴纳赋税，剩下的粮食用来养活自己。”
    “虽然社会经历过好几次大分工，到了秦汉时期已经有了脱离土地从事商业、种麻采桑织布、木工、铁匠等等不同的职业。”
    “但土地依然是生产关系中最重要的部分，大多数人要依赖土地生存，国家也是因为土地才能存在。”
    “但百姓实在太弱小了，稍微遭到一点波折就会失去自己的土地沦为佃户，甚至卖身为奴。那些权贵豪强会用各种手段掠夺百姓的土地，增加自己的财富。”
    “慢慢的土地越来越多的集中到了世家权贵豪强手中，百姓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少。形成富者广厦万间，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局面。”
    “少数的人占有了大部分的土地和财富，而占据大多数的百姓变得一无所有。”
    “当广大百姓手中没有钱了，商人手中的商品就卖不出去，导致破产。种麻采桑的人手中的桑麻也卖不出去，只能守着桑麻饿死……铁匠、木匠都失去工作……”
    “这就是生产关系遭到破坏，最终导致百业凋敝，国家乱成一团麻。”
    “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些世家权贵豪强虽然占据了大多数的财富，但他们都不用缴纳赋税，国家没有办法从他们手里收到一文钱。”
    “朝廷收税的对象是普通的百姓，但此时百姓已经失去了土地，连饭都吃不上都快饿死了，哪来的钱交税？”
    “但不收税朝廷就维持不下去，又必须要向穷苦百姓征税。”
    “更大的矛盾就诞生了，有钱的不用交税，没钱的交不起谁，朝廷有需要税收来维持运转。圣人以为这时候该怎么办？”
    “嘶！”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答案他已经知道了，正因为知道才感到害怕。更让他害怕的是，他似乎看到了大唐的未来。
    土地和财富集中到少数的权贵手中，百姓一无所有，朝廷强行征税，导致民变改朝换代。
    至于后面的晋朝南北朝和隋朝他都懒得问了，晋朝的所作所为都不配称之为一个朝代，南北朝纯粹是异族势力大强大。
    至于隋朝灭亡的原因，史书上写的是隋炀帝好大喜功残暴昏庸，但这里面的水份实在太大了。
    真实原因李世民最清楚不过，就是隋炀帝好大喜功急于求成，导致的大崩溃，用岳山的话来解释就是生产力跟不上皇帝的野心，和商纣王、秦始皇差不多。
    他深吸一口气，平缓激动的情绪，问道：“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岳山摇摇头道：“我想了三个办法，但不知道可不可行。”
    李世民迫不及待的道：“说。”
    岳山回道：“第一个，立法禁止土地转让，解决土地兼并问题。”
    李世民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很难，很难，第二个法子呢。”
    难吗？岳山心中说道，等你听完我的办法就会知道，这个或许是最简单最容易达成的一个。
    “第二个，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甚至还要规定拥有的土地超出一定数量后要多缴纳赋税，如此就算百姓失去土地无法缴纳赋税，朝廷也不至于因为没钱崩溃。”
    李世民眉头皱的更紧了：“此乃亡国之法，第三个呢。”
    岳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官绅一体纳粮可以看成是是皇权彻底击败门阀世家的标志，是政治上全面胜利后得到的经济报偿。
    现在大唐的门阀世家势力还非常的强大，一直在和朝廷争抢对民间的统治权。
    这个时候要是搞什么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真的会逼反所有人。就算是李世民的心腹重臣，愿意支持他的也不会很多。
    他真要这么搞，众叛亲离的可能性更大。
    当然了，也并不是说没有一点成功的可能，只是贞观朝是肯定不能这么干的。
    不过岳山依然提了出来，目的是为以后打基础。
    大唐要想多延续几年，必然要走这一步路。这个道理李世民不可能想不明白，他也不可能放着一个这样好的办法不用。
    但要想走到这一步太难，必须要提前开始打基础做准备，等时机成熟在实施。
    这个时间可能要等到李承乾继位，也可能是李承乾的儿子甚至孙子继位的时候才行。
    但不管要等多久，都必须提前就开始做准备谋划，否则时机永远都不会成熟。
    至于如何的做准备，岳山不知道。但他相信以李世民的才智肯定能想到这一点，并找到可行的办法。
    所以对于李世民说此法是亡国之法他并没有反驳，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可以了。
    他说出了第三个办法：“提高生产力，重新建立一套生产关系。让失去土地的百姓能活下去，让朝廷能征收到足够的赋税。”
    “但我要提醒圣人的是，世家权贵不用纳税财富只进不出。就算朝廷真的找到办法提高了生产力，建立了新的生产关系，也会很快就被他们破坏。”
    李世民气急败坏的道：“不用你提醒，我心里清楚。这就是你想到的法子？没有一个可行的。”
    岳山也不生气，笑道：“那没办法，能力有限只能想到这些。圣人雄才大略智谋过人，应该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李世民怒道：“混蛋，在阴阳怪气信不信我揍你。”
    岳山笑笑道：“我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些，全告诉您了。对不对，有没有用，您自己琢磨吧。”
    李世民点点头道：“确实是别出机杼，发前人所未有之言。虽然不全面，但也可以作为一种参考。”
    岳山倒没有觉得他在故意贬低自己，前世一直有人在总结古代的经验，尝试打破王朝更替的怪圈，也提出了许多貌似可行的方法。
    但都没有经过验证，是否可行谁也不知道。
    刚才岳山说的那些一部分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一部分是自己总结出来的，肯定存在偏颇之处。
    他没有自大到以为靠自己能打破王朝更替怪圈的程度，只是把自己想到的告诉李世民，能给他带来多少帮助谁也不知道。
    如果李世民一听之下就把他的话当成圭臬，完全按照他给出的方法去做，他反而要害怕了。
    李世民又说道：“你刚才说的都是前朝的问题，也说说我大唐有什么问题，哪里需要纠正。”
    岳山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大唐和汉隋有些相似，那两个朝代存在的问题我们大唐也一样都存在。我说个两朝没有的问题吧，这个问题如果不及时解决，问题会很大。”
    李世民精神一振，道：“什么问题？”
    岳山道：“府兵制的问题。”
    “府兵制是建立在均田制的基础之上的，成为府兵朝廷都会分配给他几百亩土地。”
    “这些土地既能养活妻儿老小，又可以为府兵提供武器装备以及军粮。一旦土地出现问题，府兵制就会崩溃。”
    “我们且不说遇到天灾人祸导致失去土地的情况，就说人口自然增长。”
    “现在每个府兵家里都有几百亩甚至更多的土地，可以养活一家老小。但人要繁衍后代，就以每个府兵有三个儿子计算，二十年后这份土地就要分成三份。”
    “这三个孩子结婚生子，再以每个人有三个儿子来计算，原来那一份土地就要分成九份……以此类推，用不了五十年那一份土地就无法养活这一大家子了。”
    “而府兵是父死子继的，到了孙子辈，他们的家族恐怕再也无力负担起一个兵丁的消耗了。”
    “现在人人都羡慕的府兵，将会成为人人畏惧的猛虎。如果再算上土地兼并导致府兵家庭失去土地，这种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到那时大唐的军队还能有多少战斗力，就很让人担忧了。”
    “而府兵制又是大唐的根基所在，如果不提前采取措施，等到几十年后问题爆发出来的时候在解决，只怕会变得很麻烦。”
    李世民头又开始疼了。虽然他知道按照现在的趋势走下去，大唐会走上汉朝的老路。
    但在他看来这个时间起码要在两三百年后，眼下大唐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谁知道岳山随便一说就指出了一个大问题，还牵扯到大唐根基府兵制度，这个问题太大了。他都无法想象府兵制崩溃大唐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岳山摇头道：“只有缓解的办法，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土地是有限的，府兵制必然会走向崩溃。”
    李世民神情好看了不少，道：“有缓解的办法也行。”
    岳山道：“改世袭制为两代继承制，或者改成三代继承也行，绝对不能让第四代人继承。”
    “一轮府兵结束之后如果朝廷手中还有多余的土地就重新征召，分配足够的土地给他们，直到朝廷手中的土地分完那天为止。”
    李世民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暂时只能如此了。不过天下如此之大，如果我们能不停的开疆拓土，应当能让府兵制运行几百年的时间。”
    岳山道：“这只是理想状态。圣人莫要忘了鞭长莫及，远离大唐的土地即便我们打下来了也无法有效统治。”
    “就以南瞻部洲和东胜神州为例，朝廷不可能用那里的土地征召府兵。”
    李世民道：“能撑一天是一天吧，眼下府兵制还能支撑几十年，先不说它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岳山很识趣的没有在追问下去，李世民不是那种有拖延症的人，他肯定会在自己死之前把府兵制的问题解决了。
    现在之所以表现的不耐烦，是因为听到的东西太多，心乱了。等他把所有东西都理清，找到突破口，会一一着手安排的。所以没必要过于催促。
    “还有一个小问题，大唐立国二十余载，连年征战。许多士兵从当兵那天开始就没有回过家，有些人甚至已经白发苍苍。”
    “这两年大唐已经横扫周边四夷，没必要保持一支如此庞大的军队，不若放那些服役时间长的将士回家和家人团聚。”
    “这些人归家之后还能参与耕种替国家生产粮食，还能娶妻生子为大唐增加人口。”
    “还有一方面是大唐这几年迁四夷之民进入大唐境内，虽然有利于教化他们，但也造成了一定的安全隐患。”
    “让这些百战之士回到地方，组建成地方戍卫保境安民……”
    “此举既能体现圣人的仁慈之心，又可令全军感恩戴德，还能……”
    李世民听的脸皮直抽搐，打断道：“行了行了，别阿谀奉承了，你说的事情我已经在考虑。”
    岳山道：“圣人圣明。”
    李世民道：“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说？”
    岳山想了想道：“暂时没了。”
    李世民颔首道：“就这些不知道多久我才能彻底理清，说再多也没什么用。”
    岳山：“……”
    李世民再道：“今天就这样吧。”
    岳山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圣人了，告辞。”
    李世民摆摆手算是知道了，等岳山离开后他赶紧拿出笔把岳山说的所有东西都记录了下来，并在一旁写下了自己的理解。
    后续他还要翻看史书一一对照，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东西。
    ……
    岳山找到长孙无垢等人，打了个招呼就出宫了，李丽质难得进宫一趟，要带着孩子在这里住几天。
    刚好接下来一段时间岳山要忙活甲骨文的事情，可能无暇顾及道她们，让他们在宫里住几天也好。
    出宫后他马不停蹄就赶回了书院，是时候召集史学家和文字方面的专家了。